最近好像朋友們都在過生日。
朋友肖君來電話,說要過六十歲的大壽,請朋友們聚聚。我想,不對呀,肖君沒有到退休年齡呀,怎么就過六十大壽了?肖君笑答,男過五十九。過就過吧,那天到了現場,一看,頭都蒙了,原以為就幾個朋友坐一桌,哪知道擺了一個大場子,十幾桌像是結婚的排場。我一看這大場面,坐了一會兒就撤了。肖君是酒中豪杰,算是個餐餐不離酒的酒仙,有兩個酒廠贊助,這個祝壽會就是個酒仙大會。我不喝酒,只好撤退。
肖君這生日過得氣派。細想起來敢氣派有一個原因,肖君是個文人,不算公務員,要是個當官的這么擺場子,擺出來容易,收場就難了。下一場紀委找上門,或是哪個多事的微博一下,夠嗆。二是肖君能氣派,喝酒的朋友多。像我們這種不喝酒的書生,把一百多號朋友聚在一起,說什么呀?肖君能行,十幾箱酒擺出來,就像個“加油站”,這一晚上夠鬧騰了。
過生日是件值得細琢磨的事情。小時候過生日重要,大人們當個大事,小孩自己也能快活。生日真是不簡單,這一天你來到這個世界了,這一天你有了生命了,這一天你的母親為你受難了,這一天你又添一歲了。對于孩子,生日是喜在“獲得”,生日是在做加法,長知識,長身體,長本事。人老了,過生日也重要,那叫祝壽,是祝福,晚輩對長輩的祝福,健康啊長壽啊,也是懷想,借生日大家坐在一起,回想老人為大家所做的事情,飲水思源,知恩不忘。
不太注意生日,常常忘掉自己生日的是中年人,三十六歲和三十七歲有什么不一樣,沒有吧?中年人是常常忘記自然年齡的一群,他們比較關注社會身份的變化:結婚的日子,跳槽的日子,提拔的日子,頭一回發表作品的日子,被評為先進的日子,買房的日子……忙啊,忙事業,忙家庭,忙朋友,忙一堆忙過不知在干什么的零碎上面。而在這一堆大大小小的忙碌之后,突然有個久違的朋友來找你,提醒你,醍醐灌頂,你突然發現,你所擁有的那個叫做“青春”或“壯年”的身份沒有了!
這是我的兩個生日的故事,一個是別人不知道的,一個是別人記住的。
頭一件發生在張家港市,那時我在《詩刊》當副主編,由《詩刊》出面,組織一次全國規模的詩會,這個詩會得到了江蘇省高層的支持,在江蘇的張家港市召開,詩會就定名為“張家港詩會”。詩會邀請了全國各省市自治區100多名著名詩人到會,規模空前。詩人歡聚,其樂融融,領導自然也滿意了。我也樂在其中,忙得自在,勞碌得開心。閉幕的酒會上,領導前來表示慰問,一位領導端著酒杯對我說:“干得不錯,把全國的詩人請到一起,搞大團結,好好好!”接著語重心長地說:“小葉呀,好好干,再過幾年我們老了,就該你這樣的年輕人接班了。”一句“小葉”一句“年輕人”,一下子讓我從忙碌中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脫口而出:“不好意思,領導,今天是我五十歲的生日,不年輕了……”話一出口,我知道冒失了,領導愣了一下,秘書轉得快:“來,來,來,給壽星祝酒!”酒桌上又揚起笑聲。事后我想了想,還是我不對,不該聽了“年輕人”幾句話,就把五十歲的生日端出來。領導把你當年輕人,是夸獎你有朝氣,至于過幾年那事,是鼓勵,自己把酒桌上的話當了真,說明還真不成熟,還嫩。
第二件有關生日的事,發生在長沙機場,那時我在《詩刊》當主編,《詩刊》在常德舉辦“青春詩會”,會議結束后,一行十多人從常德到長沙欲乘機回北京。到了長沙機場遇到大霧,飛機不能起飛,從上午一直等到下午,十分疲憊,有打牌的,有聊天的。其間我離席上衛生間,回到原休息室,發現大家的神色有點尷尬。發生了什么事?過了一陣,一位朋友告訴我,在我離開時,大家都在議論何時能起飛,突然我的一個下屬冒出一句:“今天是葉主編生日。”話一出口,這位又趕緊補一句:“我沒說啊!”聽到朋友的話,我笑一笑,這一次我真忙得忘了自己的生日,有人記得,這是好事。因為這一天是我六十歲的生日。千萬不要相信“工作離不開你”之類高度肯定的話。有人在大霧茫茫中還記著你的生日,你就知道有人在扳著指頭算日子,對于任何坐在臺上的人,都要有這個基本的覺悟。
這輩子過了許多快樂的生日,糊涂的生日,也有上面兩回讓人活得明白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多明白的話,有時我們就弄不明白……
選自“人民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