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不斷出現在地方政府招商引資項目表中的朝陽產業,
又是一個因不人道頻頻招致抗議的沒落產業。
2012年1月,英國公司Creek Project計劃投資1億美元在江西鄱陽湖畔建立全球最大鵝肥肝生產基地的消息,迅速引發公眾反彈。4月3日,該公司高管不得不宣布暫停投資計劃,直到完成包括有動物福利及環境影響專家參與的全面調研。
這是否又是一個“全球都不要,送給中國造”的案例?其中又隱藏著怎樣的利益鏈?
爭議不斷的英國項目
“我們剛看到鵝肝生產‘不人道’的說法,此前并不了解。”來自江西桑海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招商局負責Creek Project招商項目的楊欣宇說。據他介紹,Creek Project是英國一家金礦公司,去年10月來到桑海考察,當時就提出做鵝肝項目,在南昌發改委立項為“家禽養殖”。
當然,“這份意向性協議規定對方必須到環保局做環境影響評價。如通過,才簽正式合同。”桑海經濟開發區招商局錢副局長表示,沒想到對方遲遲未做環評。CreekProject中方代表透露,該公司總部計劃近期在德國柏林上市,“資金周轉不過來,不會這么快地進資鵝肝項目”。
也許正因為此,截至6月底,占地面積40畝的該項目暫未發現有建廠跡象。但當地發改委工作人員仍然表示,不會因“不人道”因素叫停一個項目。
強制填飼之禍
鵝肥肝被視為法國美食的代表。據記載,鵝肥肝起源于2000多年前的古埃及,興盛于法國路易十六時期,法國、匈牙利等為鵝肥肝生產大國。
但多年來,培育鵝肥肝所必須采用的強飼法在國際上一直飽受爭議。
目前,國內多家鵝肥肝廠也均以“當季禽類發病率高”或“涉及專利技術”為由拒絕參觀。
“工作人員熟練地用左手拽住鵝頭,右手將一根長鐵管伸進鵝的嘴里捅進去,‘砰呲’一聲響,高氣壓就將玉米糊射進鵝的胃里。而那些被填食的鵝翻起眼珠、渾身亂顫,翅膀在狹小的籠具內拼命撲騰。當鐵管拔出時,鵝發出凄慘的鳴叫并不停地甩頭,玉米糊從它的嘴里甩掉、溢出、再甩掉、再溢出。”記者在一次暗訪后做出如上表述。
世界農場動物福利協會一項調查顯示,在一些鵝肥肝生產廠 ,強飼插管操作過程造成鵝或鴨痛苦、傷害;過量強飼造成鵝肝脂沉積、肝破裂、肝硬化等。
最后屠宰得到比正常鵝肝腫大6倍以上的鵝肝,這就是人類酷愛的美食——鵝肥肝。
“水至清則無魚,任何一個行業都有污點。你得允許不合理的東西在一定歷史時期存在。”專做鵝肥肝投資生意的楊利君反問:“西方的斗牛難道就人道么?”
正是由于強制填飼飽受爭議,西方很多國家逐漸禁止鵝肥肝生產。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議會已通過法案,今年7月1日起,禁止以迫害動物的方式生產和銷售一切鵝肝食品。到2019年,歐盟將禁止所有成員國生產鵝肥肝。
西方人想吃又覺得殘忍,在此情況下,中國鵝肥肝產業順勢而起。
高利潤下的趨之若鶩
“我國自1981年鵝肥肝初試成功至今,鵝肥肝生產有了較快的發展。”中國畜牧業協會家禽業分會鵝肥肝產業聯盟秘書長陳耀王說。
目前中國肥鵝肝企業多分布在吉林、山東、安徽、廣西、云南等地,“吉林做得最大,山東最密集”。
號稱“打造中國鵝肥肝第一品牌”的吉林正方集團銷售部華北地區鄭經理說,鵝肥肝在中國是小眾高端食品,多銷往中高檔酒店和西餐廳。而酒店往往喜歡大肝,越大越容易做型,賣得越貴,“生產商就將鵝肝一味搞大,瘋狂填飼”。
正因為此,一位不愿具名的業內人士表示,10年前中國企業用螺旋推進器將煮熟的玉米粒推進鵝的胃里,一人一天可填100至150只鵝。如今采用氣動式填飼器,一人一天可填2000只。“如今我們將一只鵝的肝填大,只需15天。”吉林正方集團副總經理張福君不無驕傲地表示。
那么,15天撐大的利潤究竟有多高?
“生產成本每公斤200元的上等鵝肥肝,經加工企業之手就可升至每公斤600元,到了酒店甚至可以賣出每公斤幾千元的高價。”吉林德坤禽類食品有限公司總經理賈財德表示。
顯然,有市場有利潤,自然就有人趨之若鶩。
“10年前中國鵝鴨肥肝總產量1000噸,目前已達3000噸。”張福君說。受高利潤吸引,2000年后,中國鵝肥肝企業數量大幅增加。以山東濰坊臨朐縣為例:2004年前僅一家大型的圣羅捷公司,2006年就已發展到50多家。目前全國各地鵝肥肝廠總數已超150家,這還不包括那些不露頭的小作坊。
肥肝產品質量堪憂
這是否說明鵝肥肝產業在中國就欣欣向榮了呢?
陳耀王最擔心的是“鵝肥肝產品質量堪憂”。
“鵝肥肝不能煮得時間太久,往往都是半生不熟就吃的,因此有嚴格的質量要求。”他說,“一些企業把屠體放在露天的污水池中‘預冷’,不顧衛生,只要取出肥肝,就能賣個好價;更有甚者,為了使肥肝外觀好看,用化工原料漂白。”陳耀王說。
在上海等大城市的時尚餐廳里,銷售著“源自法國”的鵝肥肝,盡管無從得知這些鵝肥肝的確切來源,但可以肯定的是,除了進口渠道,也有不少國內企業生產的鵝肥肝流入上海。
事實上,“家庭作坊式企業投入少,鵝肝質量差,靠低價傾銷獲利。”陳耀王說,即使是大企業主,對鵝肥肝生產的高風險也缺乏了解。如鵝肥肝脂肪熔點低,香味極易流失,這對生產鵝肝的冷凍技術要求極高。
陳耀玉指出,很多大企業主急功近利,貪大求洋,盲目投資,其結果絕大多數是虧損的。
曾經風光一時的吉林德萊鵝業就是如此。有媒體報道,2006年5月,吉林德萊鵝業公司總投資9.1億元,規劃年產1000噸鵝肥肝,還曾從匈牙利和丹麥引進設備。然而如今只見該公司廠房大門緊鎖,滿園荒草。
“只有倒掉的企業,沒有倒掉的行業。”在楊利君看來,這是個行業洗牌的過程,有企業倒掉也有企業發展壯大。
自稱是第29屆奧運會和上海世博會的供應商的正方集團子公司計劃今年上市,打造中國第一個上市的鵝肥肝生產企業。
困頓下的一往無前
然而,對中國的鵝肥肝生產者來說最大的尷尬是,原本指望中國鵝肥肝進入國際市場,填補歐盟“2019年禁令”騰出的市場空白,但事實上,出口鵝肥肝實在太難。
正方集團年產鵝鴨肥肝900噸,占全國總產量近1/3,僅少量出口日韓和東南亞國家。而號稱產量占到國內市場40%~50%的山東圣羅捷公司,至今卻仍未取得法國的出口注冊。其副總經理常峰祖甚至直言不諱的表示,“根本就別想了,那標準不是中國企業玩得起的,不符合中國國情。”
中國國情是什么?
中國鵝肥肝生產者認為,中國人的消費習慣與能力無法與發達國家相提并論,“中國至今沒有一種官方認可的鵝肥肝質量體系標準。國家也沒重視這個產業。”楊利君還指出,“匈牙利鵝肝的生產過程也達不到法國人的標準,但是法國對其一路綠燈。法國人不愿相信中國人能生產出他們最高檔的一道菜。”
而在動物保護者和環保者看來,實際上,歐盟出臺的對熟食品的報表制度和可追溯體系,要求從一件產品可追溯到每個生產環節,甚至包括當班工人。“而在中國,沒有一家企業的生產水平可以達到這個標準,”達爾問自然求知社羅凡解釋。
2012年3月1日,達爾問自然求知社舉行新聞發布會,引用科學報告指出鵝肥肝是發生脂肪沉淀病變的肝臟,“相當于吃油一樣”,現場更有營養學家從營養價值評比,以營養價值最高的羽衣甘藍得100分為標準,肥鵝肝只得2分,處在最末流。
孰是孰非?對中國鵝肥肝生產者來說,這似乎從來不是問題。近年來,鵝肥肝項目不斷出現在各地政府招商引資的項目表中。
這似乎正如上述受訪的鵝肥肝業內人士所說,外界譴責對行業影響不大,因他們有冒險精神。(編輯/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