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9日,日本沖繩海域發生了“南遠鉆石號”沉船悲劇,失蹤人員名單中,來自中國南京的二副龍影鋒赫然在列。噩耗傳來,他24歲的妻子肖思君悲痛難抑。經過一個月無望的等待后,無法承受喪夫之痛的肖思君,留下兩封遺書給雙方父母后,從自家14樓縱身一躍……她的“殉情”離開,更讓風雨飄搖的兩家人雪上加霜。短短兩個月,4位老人兩度白發人送黑發人。
無法排遣老年喪女之痛的肖慶雄夫婦,在女兒去世十多天后,將親家龍國強告上了法庭,誓為女兒討回“公道”。一雙子女為愛情奮不顧身吟唱“化蝶”悲歌,兩對老人的干戈能否化為玉帛?“深情”背后的“無情”,在古城南京留下一聲嗟嘆……
青梅竹馬相守相望,海上“失蹤”肝腸寸斷
出生于1986年的肖思君,是南京市六合區大廠人民醫院的一名護士。她有一個讓人羨慕的小家庭,比她大一歲的丈夫龍影鋒與她青梅竹馬,海事學院畢業后,在南京遠洋運輸公司工作。
2009年2月,兩人結束了多年的愛情長跑,在大廠草芳路玉衡苑貸款買下一套80多平方米的房子,隨后領取了結婚證書。盡管兩人因為工作關系聚少離多,但愛情的濃度還是絲毫沒有因為距離而縮減。
龍影鋒細心肯干,短短幾年時間,已經成為二副。依據公司規定,他在船上再待滿一年,就可晉升為大副。于是,兩人決定那時再正式辦婚禮。
2010年國慶假期,龍影鋒恰好出海歸來,肖思君專門跟同事調休,與丈夫度過了難忘的假期。他們將雙方父母請到家中,一大家人幸福地團聚。肖思君的母親江月娥趁著親家都在,催著女兒:“你們年紀都不小了,趁我們老人都年輕,抓緊時間要個孩子,我們可以幫忙帶??!”
肖思君羞澀地看著一旁含笑的龍影鋒,兩人扭捏著跟父母承諾:“我倆會認真考慮你們的提議,把要寶寶的計劃,提到2011年的議事日程上來。”
2010年10月7日,龍影鋒離開了家,登上了南京遠洋運輸公司的巴拿馬籍貨輪“南遠鉆石號”,從張家港起航,前往印尼。這天,肖思君要上班,一大早就離開了家。
10月30日,肖思君照舊收到龍影鋒的郵件,他所在的貨輪,已經從印尼出發,滿載貨物,也滿載對妻子的思念,準備回國。
但是11月9日,日本沖繩海域卻傳來了“南遠鉆石號”沉沒的消息。最先接到消息的是南京遠洋運輸公司的相關部門,在緊急與當地海事部門聯系施救后,11月11日,南京遠洋運輸公司通知了本次沉船事故相關當事人的家屬。
接到電話,肖思君整個人都蒙了,她顫抖著撥通了公公龍國強的電話,并第一時間帶著老人,來到遠洋運輸公司?,F場已經聚集了很多出事員工的家屬,當時,日本海事部門只找到了兩具遇難者尸體,其他的20人均被告知失蹤。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失蹤者兇多吉少。
南京遠洋運輸公司將事故家屬安置在附近的賓館休息,并派出了一位與肖思君同齡的女孩王霞,來安慰照顧她,同時等待最新的搜救消息。
這天晚上,王霞陪著肖思君在公司安排的賓館房間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肖思君流著淚,跟王霞講述了自己和龍影鋒青梅竹馬的戀愛經歷。
肖思君出生在南京市六合區程橋鎮,與龍影鋒是初中同學,后來,肖思君考入了南京市衛校,離開了家鄉,并一度與龍影鋒失去了聯系。
已上高中的龍影鋒心中從未忘記她,經過3年的努力學習,2005年,他考上了南京海事學院。大一寒假,他回到家就開始張羅起同學聚會。聚會過后,龍影鋒向肖思君提議去曾經的校園逛逛,肖思君靦腆地答應了。校園里,龍影鋒情不自禁地拉起了肖思君的手,肖思君羞澀地低下了頭。
然而,他們的戀情卻遭到了肖父肖慶雄的反對。原來,兩人的父親也是初中同學,但肖慶雄對龍父龍國強的印象一直不太好。肖思君為了能讓父親改變態度,先讓母親江月娥接受了龍影鋒,然后母女二人一起做父親的思想工作。最終才打動了父親……
但是沒想到發生了這種事,肖思君一時間有了追隨丈夫而去的念頭。
留守妻子掙扎絕望,高樓一跳為愛殉情
2010年11月12日晚,肖思君已經48小時滴水未進了,堅持守在龍影鋒公司的電話邊,等待最新的救援消息。她抽噎著撥通了父母的電話:“爸、媽,影鋒沉船失蹤了……”掛上電話,肖慶雄夫婦就趕往賓館。一路上,兩人滿心擔憂,江月娥的眼淚也不曾斷過。
11月14日,失蹤船員的家屬陸續回家等待進一步的消息,肖思君在父母的陪同下,也回到了家。原以為到家里,會踏實一些,但江月娥發現,女兒總是坐著發呆,忽然眼淚就會落下來。
11月16日深夜,肖慶雄半夜醒來到廚房去喝水,發現客廳里有個黑影坐在沙發上。他嚇得趕緊打開燈,才發現是女兒穿著單薄的睡衣,將龍影鋒結婚那天穿過的灰色西裝緊緊摟在懷里,臉上淚痕一片。他趕緊到房間,叫醒疲憊的妻子,一起陪著女兒。
女兒一天比一天消沉,這個溫馨的“小窩”里,到處都是龍影鋒的影子,此情此景更讓她無法釋懷。為了讓肖思君能夠振作些,肖慶雄和江月娥帶著女兒住到賓館。
離開了家的肖思君,變得沉默,不再跟人哭訴自己的傷心。除了每天會給龍國強和程志萍打個電話外,并不跟其他人有任何聯系,就連龍影鋒公司打來的慰問電話,她也不再接聽。
11月20日,肖思君的同事來看望她。見到女兒露出久違的笑容,肖慶雄不失時機地對女兒說:“思君,你也請了這么久的假,不如回醫院上班吧。”同事們也紛紛附和道:“是??!大家都很想你,好多病人都問到你呢!”在大家的勸說下,肖思君答應第二天去上班。
第二天,肖思君回到單位上班,大家紛紛表示對她的關心。忙碌的一天過去了,下班時,肖慶雄和江月娥一同來到醫院,等她回家。看到女兒在崗位上認真冷靜,他們長長地舒了一大口氣。
只是兩天后,醫院打來的電話,讓老兩口的心再次揪到了一起。原來,22日中午,護士站的同事都去吃飯了,肖思君主動提出由她值班。食堂人多,大家打了飯就立即返回了休息室,門卻被反鎖了。同事覺得不對勁,用力撞開門,發現肖思君用注射器,往自己的靜脈里注射了一管空氣。
經過及時的救治,肖思君脫離了危險??粗策呹P心自己的家人和領導同事,她哭著答應母親,以后再也不做傻事了。當天回家的路上,肖慶雄和江月娥一左一右,緊緊地拉住女兒的手,生怕一松手她就不見了。
這晚之后,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肖思君,仿佛想明白了一般,不僅按時上下班,認真工作,還開始交代父母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事情。
11月26日,看著情緒恢復良好的女兒,肖慶雄夫婦在女兒的要求下,退了賓館的房間,回到了家。兩天后,在肖思君的要求下,肖慶雄夫婦回到了程橋鎮的家中,龍影鋒的母親來到南京與兒媳一起居住。
2010年12月1日,肖思君與公公婆婆一起和南京遠洋運輸公司達成了調解協議:龍影鋒參照工傷處理,家屬一次性獲得各種補償57萬余元,如果龍影鋒將來奇跡生還,這筆錢將如數退還給公司。領到補償款的第二天,肖思君打電話給父親,說想吃家里養的土雞,父親連忙宰了3只土雞,又裝了些土雞蛋送給女兒。沒想到,這一見卻是永別。
12月9日,是龍影鋒失蹤滿一個月的日子。一直陪伴在肖思君身邊的程志萍,不放心把身體不好的老伴獨自放在程橋家中,這天便獨自回家看望老伴。
沒有想到這天深夜,肖思君竟然從14樓的家中縱身躍下,在送往六合區人民醫院途中,24歲的她停止了呼吸。
爭奪57萬元死亡賠償款親家成仇,悲情一跳豈止“梁?;?br/>
第二天上午,接到噩耗的肖龍兩家父母跌跌撞撞地趕到醫院,面對肖思君冰冷的尸體,不禁大放悲聲。兒子剛走,兒媳也沒了,程志萍更是暈倒在地。4位老人枯坐在醫院的走廊里,肝腸寸斷的哭聲一直在回響。
肖思君跳樓當夜,接到小區保安報案,六合區警方迅速趕到事發現場,并設法進入其家中,在臥室書桌上發現肖思君留下的兩封遺書。
警方就此推測,這一夜,獨自在家的肖思君一直未睡,在紙上寫寫畫畫,留下最后的念想。兩封遺書在警方備案之后,很快交到兩家父母手上。滿是淚痕的遺書上,書寫著肖思君的不舍。遺書尚未看完,江月娥已哭得不能自已:“孩子,你既然還有這么多牽掛,為什么還要這樣離開……”
料理完孩子的后事,心力交瘁的江月娥病倒住進了醫院。同病房的病友兒孫齊聚,迎來送往好不熱鬧,唯獨她只有老伴一個人照顧。她傷心地對丈夫說:“不知道我們上輩子造了什么孽,落得如今晚景凄涼?!钡弥麄兙硾r的病友,深表同情,閑聊中隨口問道:“那你們將來怎么辦?光靠退休金生活怕是會很難哦!孩子是否給你們留下些積蓄?”
當晚江月娥回想起病友的話,再次思量起自己和丈夫的晚年生活,她忽然想到,女兒殉情之前,曾與南京遠洋運輸公司簽訂過賠償協議,公司支付給失蹤者家屬一筆57萬元的賠償款。這筆錢肖思君是有份的,如今女兒雖不在了,卻沒人給他們一個說法,這好像不太合情理。
12月18日清早,肖慶雄夫婦就直奔同在程橋鎮的親家龍國強家。得知他們的來意,龍國強有些為難,結果交涉無果。
此后,兩家多次交涉均無果,原本親如一家的親家,如今變得水火不容,最后,龍國強干脆將肖慶雄夫婦二人拒之門外。
就在肖思君去世僅僅十多天,2010年12月21日,肖慶雄夫婦便將龍國強夫婦起訴到六合區人民法院,要求龍家給付肖家工亡補助金及其他補助費用計228294.8元。
2011年3月10日,六合法院在程橋法庭進行第一次庭審。法庭上,曾經相敬如賓的兩家人,各執一詞,互不相讓。無論法院工作人員如何做工作,悲憤難耐的兩家人最終未達成調解協議。
從法院歸來,肖慶雄夫婦感覺身心俱疲,悲傷和無望更籠罩了他們的生活。雖然他們都才50歲出頭,但喪女之痛和對未來生活的擔憂,讓他們在這場官司之后,一夜之間竟銀發斑斑。他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只是想要回屬于女兒的賠償金,為什么會鬧得兩家人如此難堪。
同樣的糾結也縈繞在龍國強與妻子程志萍心間,坊間各種對于此事的非議,讓他們如芒在背。晚年喪子,本就是人生最大的悲苦,現在為了賠償金的事情又鬧得沸沸揚揚,兩家人都覺臉上無光?;叵肫鹞羧諆杉腋改概c孩子們共敘天倫的幸福時光,雙方心里的難過與不舍,早已蓋過了法庭上相見時的劍拔弩張。肖、龍兩家都不知道該如何再相見。
鑒于案情特殊,程橋法庭遲遲未再次開庭審理,希望雙方家人能用時間來沉淀傷痛,然后理性面對這場紛爭。在這樣的情形下,一晃8個月過去了。
2011年11月17日14時30分,該案第二次在程橋法庭開庭。此時,兩家早已沒了初次上庭時候的劍拔弩張。兩家相對而坐,看著被官司和心中糾結折磨的對方,大家的眼睛里寫滿了傷痛。
面對哀傷壓抑的局面,法官在庭審現場拿出肖思君的遺書,希望已經平心靜氣的兩家人,能真正聽一聽女兒留下的話,也讓這場痛苦的官司能夠達成和解。
法官先是念了肖思君留給肖慶雄和江月娥的遺書,在寫滿深情的字里行間,寄托的都是對父母和公婆的不舍與抱歉。聽完這番話,雙方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情緒,開始失聲痛哭,此情此景讓每個在座的人都不禁心酸。
經過法官的勸慰,雙方才冷靜下來。兩家老人清楚地意識到,再繼續糾纏下去,無異于在各自傷口上再撒一把鹽。因為兒女的離去,彼此不能把痛苦轉嫁給對方。九泉之下的孩子,也不會安心……
當天,因為在具體金額上尚未達成一致,法庭給雙方時間回家考慮。11月25日11時,在程橋法庭調解下,肖龍兩家最終達成了和解:龍影鋒父母一次性給付肖思君父母人民幣175000元;肖思君父母放棄對女兒房產的相關權利。就這樣,一場歷時近一年的官司,以雙方老人的共同讓步畫上了句號。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