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 花事 流年記
當我絞盡腦汁去還原一個真相時,人們總說這故事編得很假;而我隨意編織的一些并不存在的事情,卻被大家當作真事感動著。什么才是真實的?這個問題總會引得我發笑,也不知道是笑自己還是笑別人,是無奈還是嘲笑。我以為的真實,是沒有界限的,在現實或者在腦海,在眼前或者在天涯,發生過了或者沒有發生……這些,都是真實的。
陳硯新紙,幾番春潮。走筆踟躕,墨染青絲。我的童年是怎么樣的?洗凈了筆硯,送走了朋友,打開慣聽的電臺,“誰不知不覺嘆息,嘆那不知不覺年紀?!备邥运傻母柙~或許不適合我的童年,可那何嘗不是段“不知不覺”的年紀。
爬上曬場上的草垛、卷起褲管到池塘里摸魚蝦、被夏夜各種昆蟲的鳴叫吵得睡不著、赤腳走過泥濘的稻田、用很大的鐵杯子喝涼水、穿公主裙引來所有人的目光、收集彈珠和卡片……這些是有的。
不小心打碎了一片瓦塊、用很長很長的時間畫畫、披散著頭發躲到角落里哭、在賣冰糖葫蘆的小販身邊流連、偷看表哥洗澡、下雷陣雨的時候往外跑、躲在厚厚的棉絮里滋生水痘……這些也是有的。
我翻開放在抽屜角落里的日記本,在字里行間尋覓著兒時的自己。或許照片上的記錄更加直觀,但是在過往的照片上,我能看到的那個孩子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我看到她沖著鏡頭笑,卻不知何故如同一個木偶人。而日記本里的那個孩子是活著的,我把耳朵貼近日記本的時候,能聽到她在對我說話。她說,你看,我曾經這樣活在你的生命里。
記憶中后院的小河并不很清澈,但在岸邊能見到淺淺的底;門前的水溝不干凈,但是還沒有發臭;葡萄架上很少長葡萄,但是可以在底下乘涼;那棵瘦小的桃樹終于長出了一個桃子,但是壞的……
如果倒退十年。
沒有如果。
像是夢境一樣,我躺在長滿猴子面包的樹下,對著天空數星星。也許開始的開始,我們都是那樣一個小小的傻孩子。
寶貝 韶華 衣冠雪
我的童年是在農村度過的,未曾在農村生活過的人看到這個詞的時候,腦海中或許會出現一片田野、一條清澈的河流,岸邊是綠柳、鴨子在河中游水……這和我所見的景不一樣,回想起來,是一片瓦塊、曬場上的草垛、池塘里的魚蝦……鄉味往往同一些微小的事物聯系在一起,它們是小點,無數的小點拉起一張網,織成我記憶中的鄉。孩子們眼里的鄉村總是樂趣橫生、妙不可言。長大后,鄉味淡了,卻刻到了心里。夏夜各種昆蟲的鳴叫、樹下大片的陰影、電風扇吱呀吱呀的聲音、甚至是麻將桌上粗鄙的叫罵聲……
喜歡雨天,我們穿著拖鞋在雨后的積水中亂闖,鞋子里會帶上些枯枝爛葉,黏糊糊的襪子貼在腳上,許是那時候與泥土親近久了,不覺得冷或者臟。
有一個雨天,弄丟了一件珍惜的東西,現在已經想不起是什么了。孩子的世界里誰沒有百轉千回的惆悵,一個失去了萬貫家財的成人和一個弄丟了最心愛玩具的孩子,誰的痛苦更深些呢?我迷迷糊糊犯困了一節課,醒來時看見操場上淡淡的澄澈的顏色,朦朦朧朧以為雨停了。給自己寫紙條,寶寶,雨停了,你睡醒了嗎?看窗外,好干凈。
記憶中有頂很好看的小傘但是弄丟了,學校街邊的小店有好多吃的但是都不衛生,顫巍巍的土墻上長滿了青苔但是不會倒塌……廚房的地是坑坑洼洼的,但是用大灶頭燒的飯菜很香,這香味彌漫著我的整個童年。
兒時的夢境里有很多妖魔鬼怪,形狀各異、張牙舞爪。很少發燒,但每次都會出現可怕的夢境,在一個望不到邊際的地方不停地走,這樣的夢境比血盆大口的妖怪更可怕。于是對寒冷的冬天更是缺乏興趣了,每個冬天都是要感冒的,頂著昏昏沉沉的頭,很不安穩。
正如現在,咳嗽著在筆記本上斷斷續續,我努力地試圖把一件件細小的事物描繪清楚,到最后竟變成了無力,胡言亂語、不成章法。是隔得太久,還是那些事情本就是模糊不清?
那個夏天,我走在鄉間新修的水泥路上,眼看著干裂的農田由遠及近,一只土狗沖著我不停地吠,它伸著舌頭,口水落到地面上,瞬間就消失不見了。我心里突然說不出的難受,想大喊我回來了,但出來的不是話語而是淚水,像一個從噩夢中醒來的小孩子,有那么一刻,甚至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記得以前有人說過,人就像樹,腳下有根,走遠了,根就痛了。我走著走著麻木了,忘記了痛,此刻停下來,突然痛得刻骨。
眼中模糊的影像是無數孩子的背影,她們快樂地不停奔跑著,跑向時光壘成的罅隙里。我害怕他們突然轉過身來,讓我看見那一張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卻又在夢中無數次遇見,向我訴說許許多多的故事,那些被時間隱沒的、色彩明麗的故事。
人海 繁華 笙歌慢
以前的學校里,有棵很大很大的松樹,周圍用鐵欄桿圍著,卻阻擋不了愛爬樹的男孩子們。他們雙手抓著分叉出來的樹枝,兩腳一蹬,便離開了地面,呼喊著誰比誰跳得更高,松樹傳來一陣抱怨似的刷刷聲。畢業后的很多年,我和兒時的玩伴再次回到那個地方,我們追逐打鬧過的地面翻新了,我們上課偷吃零食的教室不見了,我們害怕過的老師當然也不在了,但是那棵老松樹,我們一見面就認了出來。鐵欄桿換過了,沒了斑斑駁駁的鐵銹,而它也并不如我記憶中的“很大很大”,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在等人。
之后有很多次,在玩得很高興的時候突然想起有那么一棵樹來,頓失笑聲。
親愛的,只是正好遇上了。
那樣美好的時光,那樣長久的回憶。
后來我見到很多大松樹,卻再沒見過樹枝分叉得那么厲害的。小時候覺得松樹老被男孩子欺負,很可憐,現在一想到它獨自在那里,沒有人會在上課的時候惦記,更覺得不是滋味。
老松樹無聊地等著,似是樂此不疲,我看著卻是難受,它會不會在一晃神的時候,聽到孩子們的笑聲?
兄長在我生日時候,寫來一封長長的信。
“我們正在用一個完整的自己面對大大的世界,自己是自己的庇護和后盾,不過,好在,有你們,這令我驕傲、令我溫暖。人在長大,比如你我,在獲得、也在失去。權衡著現實與理想、選擇一個個路口……”
“只想告訴你一點:努力去做一個心如止水的人,換言之,使你的內心強大、安靜。浮躁的人太多,不要去做其中的一個……”
“我總覺得,要寫出東西,就必須要邁開雙腳,去看、去聽,文字不是想出來的,而是實實在在的真實……”
“生活是現實的,但我們的精神是獨立的疆域,內心是一條河……為自己的精神筑一個巢,心的豐富也會使人從容不迫,接受得失、笑對成敗。”
兄長如是說著。我在他的話語中回溯童年,成長的歷程再一次清晰起來。
恍惚間我又成了那個小小的孩子,因為一顆糖,香甜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