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死你沒商

　　 ２００８年９月２８日，遼寧省某市總工會副主席王綻瑩，在沈陽的一家醫療美容門診部做整容手術時，因主刀醫生章泉錄嚴重失職，導致其窒息死亡。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王綻瑩死亡２０多小時后，美容院才聯系死者家屬，并以死者有心臟病為由拒不承擔責任……
　　 為查明妻子死亡真相，王綻瑩的丈夫黃寒毅然踏上艱辛的維權之路。２０１１年１０月２７日，人民法院以醫療事故罪，判處章泉錄有期徒刑一年，判決該醫療美容門診部賠償被害人家屬人民幣３７萬余元。該案全國罕見。
　　
　　 瞞著丈夫去整容，愛妻殞命美容院
　　 ２００８年９月２９日１６時許，遼寧省某市的機關干部黃寒，忽然接到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我是沈陽某美容門診部院長汪麗，你妻子王綻瑩在我們這里做美容時出了點差錯，被我們送到中國醫科大學醫院了，你來一趟吧。”
　　 黃寒心頭一凜。妻子昨天離家時跟他說去沈陽開會，怎么會去了美容院？黃寒不敢再往下想，慌忙叫上兩個朋友，心急如焚地駕車朝沈陽疾馳……
　　 黃寒１９６５年出生，１９８８年和小他兩歲的王綻瑩結婚，第二年有了兒子黃宇。夫妻倆生活上互敬互愛，事業上比翼齊飛。王綻瑩從基層一步步做起，２００７年當上了本市總工會副主席、市人大常委。黃寒也從一名技術員逐步擢升為部門負責人。一個多月前，他們的兒子黃宇遠赴加拿大留學。
　　 在黃寒眼里，妻子王綻瑩相貌、氣質都很優秀，親戚朋友都夸他娶了個漂亮老婆。可妻子太追求完美了，最近照鏡子時總說自己兩腮有點大，對臉形不太滿意。一次，妻子興沖沖地問他，如果自己到美容院做個整形手術會怎么樣？黃寒半開玩笑地說：“你現在的樣子挺好，別瞎折騰了，要是弄個妖精臉回來，我和兒子恐怕不認識你了。”妻子有些泄氣，以后聊天再不與他提美容的話題了。
　　 ９月２８日上午，妻子邊照鏡子邊跟他說，她要去沈陽開會，大約得一個星期回來。以往妻子經常因公外出，黃寒便沒當回事。可誰知妻子是背著家人去美容了。想到妻子情況不明，黃寒的心再次揪緊了。
　　 車子快到沈陽時，黃寒再次接到了汪麗的電話，讓他不要去醫大，直接到一家賓館。
　　在賓館，黃寒見到了汪麗和一個姓郝的律師以及另外兩個醫療美容門診部的人。“我妻子呢？她怎么樣？”黃寒劈頭就問。汪麗支吾半天，嘴里才蹦出兩個字：“沒了。”
　　 黃寒如遭雷擊般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半晌，他才緩過神來，雙眼含淚問汪麗：“我妻子怎么死的？”汪麗遲疑片刻，掏出一張卡片，說：“不知道，這是她的就醫卡，去醫院問問就知道了。她是不是有心臟病啊？”
　　 黃寒憤怒了：“我妻子身體非常健康，根本沒有心臟病。你們這是在推卸責任！”隨即，黃寒向公安局報案。
　　 警方趕到賓館，詢問當事雙方并做了筆錄。經民警詢問及汪麗等人敘述，黃寒聽到了妻子出事的大致經過：
　　 ２００８年９月２０日，王綻瑩來到這家醫療美容門診部咨詢頜骨整容事宜，院方介紹，如果對臉形不滿意，可以用手術的方法對腮部打磨，變成純正的瓜子臉。雙方擬定９月２８日下午王綻瑩住院接受雙下頜角肥大矯正術、雙側高顴骨矯正術。
　　 ９月２８日１４時３０分許，王綻瑩來到美容門診部，交住院費、手術費等２５０００元后，于１５時許被推入手術室。手術由外請的主任醫師章泉錄主刀，在場的還有何醫生等人。１５時２５分左右手術開始，１８時２０分左右手術結束，王綻瑩被推入監護室。章泉錄等人見患者各項生命指標正常，就留下何醫生值班，其他人下班回家了。
　　 章泉錄等人剛走不一會兒，王綻瑩忽然出現胸悶氣短、呼吸困難等癥狀。何醫生急忙給汪麗、章泉錄等打電話，幾個人匆忙返回醫院，對王綻瑩進行搶救。章泉錄對王綻瑩進行了環甲膜穿刺，不見起效。汪麗隨即撥打了１２０，將王綻瑩送到了醫大醫院。然而，王綻瑩卻不治身亡。之后，汪麗等人將王綻瑩的遺體運到殯儀館保存。
　　 妻子死得太突然、太蹊蹺了。黃寒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癱坐在地上。
　　 當晚，黃寒在親屬和朋友的陪伴下來到殯儀館，見到了妻子的遺體。死去的王綻瑩兩腮青紫、腫脹，微微睜著的雙眼里似乎隱含著對親人的眷戀與不舍。想到妻子昨天還和自己談笑風生，現在卻躺在冰冷的鐵柜里與自己陰陽兩隔，黃寒不禁心如刀割，摟住妻子僵冷的遺體失聲痛哭：“小瑩，你醒醒啊，醒醒，你怎么忍心拋下我和兒子走了呢？”在場的親戚朋友也跟著悲淚橫流……
　　 第二天，黃寒質問汪麗，妻子好端端地去做美容手術，怎么就死了？而且醫療美容門診部為什么在患者死亡２０多個小時后才通知家屬？汪麗解釋說，王綻瑩的手術是請來的外院醫生章泉錄做的，而醫療美容門診部與章泉錄所在的醫院簽訂過會診及會診手術協議，有關手術情況和患者死亡情況需詢問章泉錄和醫大醫院。至于患者死亡后沒有馬上通知家屬，是因為王綻瑩住院時使用的是假名，醫療美容門診部費了很大周折才找到王綻瑩家屬。
　　 黃寒對汪麗的解釋不滿意。妻子到醫療美容門診部是帶著手機去的，而且挎包里還有通訊錄。出現意外后，醫療美容門診部只要找出患者的手機或找出通訊錄就能聯絡到她的家人，醫療美容門診部為什么不這么做？汪麗說醫療美容門診部并非司法機構，無權亂動私人財物。黃寒被激怒了：“我要進行尸檢，為我妻討還公道。”
　　 丈夫忍痛查真相，發現疑點一串串
　　 ９月３０日，黃寒向公安機關申請對王綻瑩進行尸檢。隨即，他又強忍悲痛給遠在加拿大的兒子黃宇打電話。１０月２日，受沈陽市衛生局委托，中國醫科大學法醫司法鑒定中心對王綻瑩進行尸體解剖檢驗。
　　 １０月５日，黃宇風塵仆仆地趕回沈陽。看到母親的遺像，他撲進父親懷里號啕大哭。
　　 讓兒子見上母親最后一面后，黃寒決定不能讓妻子再在冰冷的鐵柜里受委屈了。他和兒子商量決定讓王綻瑩早日入土為安。１０月６日，王綻瑩去世的第９天，家人為她舉行了葬禮。
　　 處理完妻子的后事，黃寒再次來到公安機關，請求立案調查妻子的死亡真相。然而公安機關卻因種種原因沒能立案，黃寒失望而歸。
　　 １１月初，兒子返回加拿大上學去了，黃寒陷入了無邊的痛苦。家里到處留有妻子生活過的痕跡，他無論睜眼、閉眼，妻子的面容總是在眼前晃動。他決定無論多難也要弄清妻子死亡的真正原因。
　　 ２００８年１２月４日，中國醫科大學法醫司法鑒定中心完成了王綻瑩死亡的司法鑒定。鑒定意見為：王綻瑩系因雙下頜角肥大矯正術后手術部位出血、血腫形成，出血侵及咽喉部，并繼發喉頭水腫及肺水腫，導致窒息而死亡。
　　 捧著司法鑒定意見書，黃寒潸然淚下。妻子的死是美容手術導致的，并非什么心臟病，科學給出了公正的答案。然而，章泉錄不承認自己手術及后來搶救有過失，對中國醫科大學法醫司法鑒定中心醫療事故鑒定所下結論不認可。醫療美容門診部也認為對患者的診治過程中沒有違反醫療常規。
　　 黃寒深感氣憤。他認為，醫療美容門診部只要把妻子送到對面的醫院做氣管切開術，妻子就不會死。黃寒先后找到了醫療美容門診部參與王綻瑩手術的醫生、護士，向他們尋求事實真相。開始，醫療美容門診部的醫護人員不愿向黃寒提供當天情況，黃寒就一遍遍向他們講述妻子離世，自己承受著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講兒子痛失母愛的悲戚心境……醫療美容門診部當天參加王綻瑩手術和搶救的一個護士被打動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把我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訴你，只是你別說是我說的。”
　　 之后，又有兩名醫療美容門診部的醫護人員被打動了，悄然向黃寒還原了王綻瑩手術前后的真實場景。
　　
　　 原來，王綻瑩手術過程基本正常，事情出在術后。當天１８時３０分左右，值班的何醫生發現王綻瑩出現躁動，就問她是不是有些上不來氣，王綻瑩點頭。何醫生便給汪麗、章泉錄等人打電話。１９時許，幾個人都來了，開始對王綻瑩搶救。
　　 搶救一個多小時后，見情況沒有好轉，汪麗撥打了１２０。２０時５５分，沈陽急救中心的一名隨救護車趕到的女醫生看到病床上躺著一個女患者（王綻瑩），已經處于瀕死狀態，便告知在場人員，這名女患者不適合轉院。醫療美容門診部在場人員強烈要求將這名女患者轉往章泉錄所在的醫院。見醫療美容門診部方堅持，女醫生讓他們在簽字單上簽字后，將女患者抬上救護車。汪麗、章泉錄等人也上了車。
　　 路上，章泉錄電話聯系自己所在醫院的手術人員，但沒聯系上。汪麗便提出去醫大醫院。２１時１０分，王綻瑩被送至醫大醫院搶救區。但此時，王綻瑩的血壓已測不出，心電監護心電圖呈直線，雙瞳孔散大，光反射消失。搶救至２１時４０分，醫生宣布王綻瑩臨床死亡。
　　 患者死亡，汪麗等人慌了。因為當天參加王綻瑩手術的護士無地方行醫護士證，負責術后監護的護士也無任何護理證件，回到醫療美容門診部后，汪麗找到具有護士證的兩名護士，讓她們分別頂替無證件的兩名護士，將病例中護士的名字做了改動。
　　 隨后，醫療美容門診部工作人員集體打開患者更衣柜，找出王綻瑩的手機和通訊錄，第二天才與黃寒聯系。這就是王綻瑩死亡２０多小時后，黃寒才得知噩耗的真正原因。
　　 討公道告慰愛妻，愿悲劇不再重演
　　 ２００９年５月初，黃寒向有關部門申請對妻子死亡進行醫療事故鑒定。６月４日，醫學會做出了醫療事故技術鑒定。鑒定結論為：本病例屬于uWKomsWxQ9orBXD/hZquGgCzL4d7pVmLmv/SMkrFokY=一級甲等醫療事故，醫方承擔完全責任。
　　 拿著“醫療事故鑒定書”和搜集到的一些證人證言，黃寒再次來到公安機關報案，要求追究主刀醫生章泉錄的刑事責任。這次公安機關終于立案偵查。
　　 ２０１０年７月８日，章泉錄因涉嫌醫療事故罪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就在黃寒以為案件有眉目時，７月１６日，章泉錄被取保候審。黃寒詢問緣由時，負責此案的公安人員告知黃寒，他們沒有處理過這樣的案子，偵查起來有些困難。
　　 醫療事故鑒定已經說得很明確了，醫療美容門診部對妻子之死承擔完全責任。可為什么辦案人員卻說偵查起來有困難呢？黃寒驀然想到，醫療美容門診部老板是遼寧省優秀企業家，而醫療美容門診部在王綻瑩死后仍然在營業。無奈，黃寒決定上訪。
　　 黃寒先后向遼寧省人大、沈陽市人大和公安機關反映情況。２０１１年３月，他還到北京向國家信訪局遞交信訪材料。
　　 發現黃寒到處上訪，醫療美容門診部終于做出反應。一天，幾個彪形大漢找到黃寒，其中一個人說：“你別鬧了，醫療美容門診部給你８０萬元，咱們和解私了吧，再鬧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見好就收才是明智之舉。”
　　 黃寒望著氣勢洶洶的幾個人，語氣堅定地說：“事情到了這一步，你給我多少錢我也不私了。”
　　 隨后的幾天，黃寒不時接到陌生電話，勸他要“識時務，知好歹”。可他卻絲毫不為所動。
　　 就在黃寒四處奔走時，案件有了轉機。２０１１年４月初，公安機關原先負責此案的人被調離了崗位，由新的民警接辦此案。
　　 ２０１１年５月２４日，公安機關以章泉錄涉嫌醫療事故罪移送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
　　 ２０１１年７月１２日，檢察機關以章泉錄犯醫療事故罪，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訴。同時，黃寒、黃宇、王綻瑩的母親也向人民法院提起附帶民事訴訟，請求法院判令被告人章泉錄，被告醫療美容門診部、章泉錄的執業醫院給付死亡賠償金、喪葬費、精神損害賠償金等，共計３８２萬元。
　　 ２０１１年８月２３日，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這起醫療事故罪公訴案。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章泉錄作為醫務人員嚴重不負責任，造成就診人死亡的后果，其行為已經構成醫療事故罪。因被告人章泉錄代表醫療美容門診部對外進行診療，且醫療美容門診部與被害人之間有醫患關系，故應由醫療美容門診部承擔民事賠償責任，被告人章泉錄及其所執業的醫院不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１０月２７日，人民法院對此案依法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章泉錄犯醫療事故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醫療美容門診部賠償死亡賠償金人民幣３５４２６０元，喪葬費人民幣１７５２９元。
　　 法院宣判的第二天，醫療美容門診部老板通過媒體，向死者家屬真誠道歉，并表示服從判決，不上訴。現在，該醫療美容門診部已經停業。而執刀醫生章泉錄卻不服判決，提起上訴。
　　 ２０１２年春節前夕，上級法院對此案作出了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官司贏了，可黃寒卻高興不起來。無論不負責任的醫生判多少年，也無論草菅人命的美容院被判賠多少錢，都換不回妻子寶貴的生命，喚不回家庭曾有的幸福。但是，能讓無良醫生和美容院受到法律制裁和懲處，避免人間慘劇再次發生，黃寒還是感到欣慰。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