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拉著同事余姐陪我去看林憶蓮的演唱會——公司的小孩子對林憶蓮不是很感興趣,而身邊和我一樣聽著林憶蓮的歌長大的同齡人不太多。余姐生于上世紀60年代末,林憶蓮的同齡人,幽默大方好相處,是合適人選。
起初她不想去,因要回家給老公兒子做飯。她不回家,那爺倆兒恐怕又得出去隨便糊弄。余姐絮叨,現在到外面吃飯多不安全呀,有地溝油什么的……
唉!女人。我不屑,在外面要賺錢,回家還要當保姆,你累不累?
誰說的?她被我激到,去就去,他們才不敢管我。
于是簡單吃了點東西,一起趕過去。
毫不夸張,林憶蓮的出場有些驚艷,黑色緊身衣,手臂和肩頸裸露在外,化了濃濃的舞臺妝,“恨天高”的高跟鞋。懷疑她是否整過容,最有代表性的小眼睛忽然變大了,眉梢高挑,有種說不出的冷艷與嫵媚,和曾經那個瞇著小眼睛的溫雅女人判若兩人。
但聲音依舊動聽,她用經典老歌很快點燃了全場氣氛……到結束時,我的嗓子都喊啞了,回去途中,依然意猶未盡地哼唱。
忽然看到余姐坐在旁邊打瞌睡,想起來,整場演唱會,她都保持著一種平靜狀態,既不跟著熱烈,也不跟著鬧騰,好像在聽新年音樂會一般。
這女人。唉!這女人,真是徹底被這煙火生活淹沒了,慢慢失去自己,失去激情,只為別人而活……我正這樣想著,卻聽余姐嘆一口氣,感慨道,她真可憐啊。
誰?誰真可憐?我一時沒聽明白,況且我正在可憐著她。
林憶蓮啊,你算算,她比我還大幾歲呢,都是過了四張朝五十歲奔的女人了,還要穿成這個樣子在舞臺上連蹦帶跳地發瘋,真是不容易。
我愣怔,這世上竟然還有人有這樣的想法,大姐,你知道她這樣演一場能賺多少錢不?夠咱們辛苦好幾年了,你竟然同情她?怎么想的你?
那又怎樣?不就是錢多一點,可是這個年歲的女人,錢再多也不如過得安穩,不如有個好男人好兒子,不如有個溫暖的家,哪怕不那么富有呢。她當然不容易,我現在別說跳,跑幾步都累,何況她還得跳著唱,不累啊?還得保持體形,女人這個年紀有幾個不發胖的?想瘦?沒別的辦法,除了挨餓。又不敢吃,又得有體力,重要的是還得討好歌迷啊,說好的唱好的,自己做不了主……我算了,她恐怕還得這樣折騰幾年呢,她孩子小啊,又是單親,唉,想想我都替她難受……
余姐一席話讓我目瞪口呆,可我竟然無法反駁,因為,我忽然發現她的話不無道理。這個有著天籟般聲音、一直被我和諸多歌迷追隨的女人,用很多年愛著別人的男人,大好青春浪擲于苦澀愛戀中。終于多年后和他在一起并有了他的孩子,愛情卻又走到了盡頭,他們分了,于是她不得不重出江湖——名義上是對音樂的熱愛,可是……當年林青霞也一定熱愛她的事業,但還是愿意為煙火生活放棄舞臺的奢華璀璨。女人的幸福其實殊途同歸,之所以在經年后還要站在舞臺上,或者更多的是無奈。
再轉頭看已經發福的余姐,老公剛剛在電話里“罵她”,你這個女人,要造反啊。她呵呵笑,知足和幸福溢滿眉目。
余姐的老公在一家公司做職員,用她的話說,是一輩子沒有大前途的男人,小富即安、不貪名利,和余姐結婚十幾年,一直住在六十多平方米的老房子里……可是他疼余姐,也無任何不良嗜好,兒子乖巧聽話,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逢假期就租輛小車到周邊自駕游,花很少的錢,攢一路的快樂。
毫無疑問,相比而言,余姐真的比林憶蓮幸福——只是在此之前,我不懂得人生是要這樣比較的。
哦,這女人,我看錯她了,也差點看錯幸福的表情。
之后,一直記得那個特殊夜晚,記得臺上一個女人的熱烈激情,和臺下另一個女人的知足平靜。
原來,好日子從來不在璀璨的舞臺上,只在凡俗煙火中。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