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員官員化:“掛空擋”背后的錯位

　　2012年4月13日，中央紀委副書記、監察部部長、國務院糾風辦主任馬馼在全國糾風工作會議上表示，今年將堅決糾正公務員考錄和國有企事業單位招聘中的不正之風。
　　4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求是》雜志上發表重要文章，指出要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
　　無論是糾正不正之風，還是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都不允許存在一個“特殊官員”的群體。招考黑幕、吃空餉等問題的曝光已經讓公眾對公務員隊伍的考錄程序產生了質疑，期待能有一場針對公務員這一職位分配的治理風暴。而在這段時間，公眾在“黃穗吃空餉”事件和“田亮超生”事件中發現，中國還存在著一個平時被公眾所忽略的“特殊官員”群體——他們就是那些體育界曾為國爭光的世界冠軍們。
　　
　　“世界冠軍”＞《公務員法》？
　　 黃穗“吃空餉”事件看起來讓人哭笑不得。
　　事情的起因是，近段時間，有人突然發現，中國的三屆羽毛球世錦賽冠軍黃穗出現在了澳大利亞——她正在黃金大獎賽上參加羽毛球女雙的比賽，而且是代表澳大利亞！
　　在媒體的深挖中，很快牽出了復雜的故事。2007年4月，黃穗突然向國家隊提出退役申請。在總教練及隊友的勸說下，她暫時未退出。按官方說法，由于黃穗當時已是世界冠軍，為了讓她有一個安心備戰的大環境，湖南省體育局當時便任命她為湖南省羽毛球運動管理中心副主任 (相當于副處級)。但她后來仍退役了，且沒有參加北京奧運會。
　　從2007年4月到2008年12月，黃穗偶爾還會去省隊里，雖然已涉嫌“不作為”，但尚不屬于“吃空餉”。然而，從2009年初開始，她就“人間蒸發”了，沒有人再看到她，直到這次她出現在了澳大利亞賽場。
　　而在這種情況下，她仍然是湖南省羽毛球運動管理中心副主任，湖南省羽毛球運動管理中心仍然給她發工資，而且她在湖南省羽毛球隊的退役手續也還沒有辦理。在她“失蹤”期間，湖南省羽毛球運動管理中心還在湖南《瀟湘晨報》刊登了尋人公告。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曠工或者因公外出、請假期滿無正當理由逾期不歸連續超過十五天，或者一年內累計超過三十天的”，應予辭退。但黃穗幾年時間不上班，而且聯系不到本人，卻官照做，工資照拿。大概在某些官員眼里，《公務員法》大不過世界冠軍。而這么寵一個“特殊”的官員、一位“世界冠軍”的結果，是她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拿到了澳大利亞的綠卡，代表澳大利亞參賽。一個已經拿到外國綠卡的人，身份卻仍是中國的官員！這樣事件的發生可謂滑稽而荒誕。
　　
　　“私授官職”不是特例
　　由此事件調查深挖，媒體發現，運動員官員化已成常態，運動員官員中雖不乏在領導崗位上做出成績的成功典型，如鄧亞萍、熊倪、謝軍等，但身在其位不謀其職的“掛空擋”者也大有人在。像黃穗這種因為拿了世界冠軍，就搖身一變成為官員，不上班照樣可以“保留一切待遇”的，并不是特例。
　　比如跳水明星田亮。今年年初，他從陜西省游泳運動管理中心副主任的崗位上卸任，但這不是免職，其公職人員編制和相關待遇仍然保留。而事實上，從他在2005年9月，被陜西省體育局“給予”省游泳運動管理中心副主任的副處級干部職務起，他就一直忙于參加比賽，上大學，接拍電視，參加活動，并沒有認真去履職。保守的說法是，他在陜西省游泳運動管理中心上班的時間，肯定遠遠達不到正常的考勤要求。
　　再比如另一位跳水明星郭晶晶，從2007年9月被河北省體育局“任命”為省游泳跳水運動管理中心副主任開始，就從未去履職。如果說以前她因忙于比賽，還可以“理解”，那么，自2011年她宣布退役后，仍沒有去履職，而是忙于在娛樂圈“發展”，就實在沒有理由了。盡管如此，她和黃穗、田亮一樣，仍享有作為官員的一切待遇。
　　這只是兩名特別惹眼的“運動員官員”。放眼全國，“賽而優則仕”已經成為一種普遍的現象。比如2010年，山東省體育局就一次性提拔安排了9位奧運冠軍為副處級領導干部。亂飛的官帽讓公眾看到：體育行政主管部門掌控著龐大的公共資源，但是這些資源沒有用在雪中送炭上，而是用于錦上添花。運動員退役生活保障機制遲遲未能建立、健全，然而取悅于明星運動員時，卻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在各地體育局的官員們那兒，“世界冠軍”們確實是一個特殊的人群，他們不僅名利雙收，在娛樂圈混得有滋有味，在體制內還享有官員待遇，班不上工資照拿，可謂體制內外通吃。
　　這種性質，從“世界冠軍”們對公職的態度來說，比一般公務員上網打游戲、對人民群眾愛理不理不知道要惡劣多少。自己根本不去上班還要拿工資，說是和單位“合謀”侵吞納稅人的錢并不過分。
　　而從官員來說，因為一個人是世界冠軍，就給一個官職當，并且本人從未履職，甚至都“人間蒸發”了還在給其保留待遇，并不比“賣官”，或者“招考黑幕”要好多少。是誰給他們這種拿官職“私相授受”，用納稅人的錢去發給一幫不上班的人的權力？
　　翻遍中國的法律法規，針對公職人員，并沒有賦予某個部門這種特殊的“人事任免權”。拿官職作為一種“獎勵”，獎給“世界冠軍”們，涉嫌違反《公務員法》。而縱容“世界冠軍”們“吃空餉”，有關部門已涉嫌瀆職。
　　
　　普通公務員“傷不起”
　　公職，無論是普通公務員職位、還是依照公務員管理的事業單位人員職位，都屬于一個社會的公共資源，既不是某個官員個人的私人財產，也不是某個部門的“內部資源”，甚至不能說是“政府的東西”。它來自于人民和政府的約定：由人民出錢，政府為了公共福利，設置這么一個置位，讓某個人來干事。
　　所以，對于公職的分配，必須納入法律、法規，體現為“人民的意志”，而不是某個官員或某個部門說了算。按照現代的政治理念，公職必須按照機會平等的原則，在公平的基礎上向所有人開放。公務員、事業單位之所以要搞“招考”，就是在貫徹這個原則。
　　而對于官員，即比普通公務員、依照公務員管理的事業單位人員更特殊一點的公職人員來說，其任命更是必須嚴肅，必須符合黨紀國法，有嚴格的組織程序，有人大等機構的監督。
　　每年的全國政協會議，世界冠軍劉翔作為全國政協委員，或者并不出席，或者出席了也是在政協會議上“打醬油”，屢遭公眾詬病。原因就在于，一個人不能在其位不謀其政。政協會議不是讓一個人來當觀眾，而是來參政議政的。
　　沒有誰可以阻止某個人把“政協委員”當成一種榮譽，但他不可以僅僅把它當成一種榮譽。畢竟，“政協委員”不能是對世界冠軍的一種獎勵，正如不可以用“運動管理中心副主任”之類的官職來獎勵一個世界冠軍一樣。政協委員應該有嚴格的產生辦法，“運動管理中心副主任”的任命也必須如此。
　　毫無疑問，把官職當作私人財產私相授受毫無正當性，必須予以糾正、清理。而在另一方面來說，這種做法對于廣大勤勤懇懇的公務員來說也是一種傷害，有失公平。很難想象，假如要競爭一個官職，因為一個人有點特殊，就把很多人推到一邊，廣大公務員會怎么想？而他長期不上班卻還照拿工資，又會產生怎樣的示范效應？為什么就不能通過公平競爭，把官職拿給最想干事、且最能夠干事的人？
　　各地體育局把官職獎勵給“世界冠軍”，當然不是只圖奉獻不圖回報。畢竟，在體育的舉國體制下，這樣的舉措可以為自己爭得各種榮譽和利益。
　　不過，也有世界冠軍并不買官員的賬。由于在去年的法國網球公開賽上奪冠，湖北省不僅重獎李娜60萬元，更準備任命她擔任湖北省網球中心副主任，享受副處級待遇。但李娜拒絕了這一官職，稱自己在網球賽場上還有更遠大的夢想和目標。“李娜也不愿空占著一個領導職位卻不能效力”，熟悉李娜的一名網球隊員表示。據知情人士透露，湖北省體育局給予李娜省網球中心副主任的職位，又何嘗想過讓李娜即刻上任后能做出怎樣的業績？這個官職無非是獎勵李娜的一個手段，只要李娜接受，即便她長期在國際賽場比賽而不上任，這個職位也會為她保留。在這點上，李娜的選擇贏得了一片掌聲。
　　中國的世界冠軍們是一群因“為國爭光”而有點特殊的人，他們也許可以獲得金錢的獎勵，但絕不可以是特殊公民。相關部門更是不可以把他們制造成一群“特殊官員”。對于一個正在不斷推進民主、法治、正義的國家來說，對這一現象說不，是刻不容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