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薄荷挨挨擠擠,如綠色的云一樣蔓開。
薄荷優雅安靜地長在那里,濃綠,幽密。任長風呼啦啦掠過,由鳥兒嘰喳喳碎語,它依然按著自己的秩序生長著。綠葉兩兩相對,邊緣鋸齒井然地排著,淡紫的小花開在暮色里,香氣薄涼如水。
猶記小時,一個人,在鄉村土路上漫不經心地走著,順便掏出口袋里的薄荷糖,硬硬的,形狀粗糙,放進嘴里,讓它在舌間滑動著,那淡淡的薄荷味道瞬間彌漫口腔,一種從未有過的凜冽的香,清爽如晨風。漸漸喜歡上,這淡淡清涼的薄荷味。這樣的日子漫長而平靜,但也注定會走向終結。
長大后,我喜歡喝薄荷茶,喜歡那淺淺的綠,很舒心的樣子,盛在白瓷的器皿里,清新而淡然,喜歡這不加任何修飾的香,純粹素凈,望著杯底,好像匍匐著一個熱帶雨林。夏日冰箱里,也凍了那種叫“冷藏酷”的薄荷水,喝過后有一種清涼的薄荷味道,在空氣里細細散逸。想起亦舒筆下,男女主角離婚后,在山頂喝著薄荷茶,在剛下過雨的紫藤花架下面,惆悵舊情如夢。
記憶里,院子的角角落落,種滿了薄荷,春天,它往上躥,不幾日,便薄薄地蔓了一大片,繁茂,碧綠清透。摘一片,放進嘴里嘗嘗,滿口清涼,紫色的碎花不起眼,素凈,無華,可謂低調而與世無爭。那夜好大的月色,漸漸起了露水,小小的我病懨懨地,好像發燒,母親沖一碗蛋花,然后摸黑揪幾片薄荷葉,抹碎撒在碗里,我一口氣喝光,出了一身大汗,醒來便覺好多了,自此,知道薄荷可以治病。
薄荷的香味,宛若一個女子懷抱琵琶,風韻一下便流出來。薄荷香滲透的,如江邊的新濕的沙灘,踏一腳就印得出水來。每每我用食指和拇指并攏,掐下薄荷嫩葉,指間常殘留薄荷清雅的香,聞著舒心,似乎天地清曠。
薄荷可謂從莖,到葉,到花,無一處不是清香與清涼的,既可入藥又可食用,正應薄荷花語永遠地愛。對薄荷,是無緣由地喜愛。宛若喜歡一個人,又說不清喜歡他什么。
忽地想起一句話:“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愿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張愛玲在《小團圓》里一頭一尾皆出現此句。張愛玲是那薄荷茶,不驚不擾,積郁和哀愁都自行排解。
薄荷,薄荷,讀著便生一種涼薄之味,宛若一個人離開了,但愛卻如花香輕輕繞在指間。往事如風,盡數吹散開來,你曾像飛雪一樣,猝然出現在我生命里,又倏然消失。無論多么濃情的愛,都會隨歲月漸漸涼薄。人生多半是這樣,錯了一步,便錯了終生,流年寂寂,心如薄荷一般的涼。
人世是虛空相生,一切會隨水成塵。人行走在塵世,常由濃烈轉至淡然。“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一份淡淡哀愁,高雅不失禪味。趟過歲月煙塵的,其實淡然生活最有味,好似這清涼的薄荷,雨疏香氣微微透。
(編輯 一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