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親人

　　直到他去拉美希的手臂，美希才確定，眼前這個大男孩剛才喊的是她。
　　男孩喊：“姐。”
　　現在不太流行“姐”這個稱呼了，公司里，比美希小的同事也是喊她的名字。
　　看美希愣怔，男孩又喊了一聲：“姐，是我呀，果果。”
　　美希的腦子蒙了一下，眼前的男孩，竟然是蘇風的弟弟。6年了，蘇風這個名字猛然間蹦出來，美希還是有窒息的感覺。曾經，那個名字是她對愛情的夢想，桀驁的蘇風，唱搖滾的蘇風，讓剛剛20歲的美希瞬間迷失……曾經，那個名字又成為她的噩夢，酗酒的蘇風，醉后暴力的蘇風，將美希對愛情的夢想打入地獄……整整3年，美希才終于逃開，付出那樣大的代價，包括失去在讀的大學學業，包括遠走他鄉。終于在漫長光陰之后才慢慢地忘記了，也是為此，直到這兩年美希才頻繁回家。卻沒想到這一次，在車站，會遇見這個男孩——同樣6年未見了，美希努力回想了一下，當年，她和蘇風一起的時候，果果剛剛讀高中，十六七歲的清瘦少年。現在，果果已經是個俊朗挺拔的青年了。
　　此刻，這個青年就站在美希跟前，略帶羞澀又溫和誠懇地看著她。
　　美希做了兩次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把蘇風的名字在腦海中驅除掉，然后，對著果果微笑：“你長大了，我真的認不出了。”
　　“但是你沒有變，剛才路過看見你，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果果笑，“姐，我送你回家吧。”果果指指旁邊一輛白色的“卡羅拉”。
　　美希每次回來坐的車次都是黃昏到達，這個點，車流高峰，非常不好打車，美希家離車站遠，讓他送自然好，可是……美希依舊猶豫，果果的出現讓她意外，果果的身份也讓她有些尷尬。
　　仿佛看出她的心思，果果干脆一把拉過她的行李：“走吧，姐，伯母肯定在家等你呢。”
　　不好再推辭，美希上了果果的車。
　　
　　城南到城北，十幾公里，果果邊開車邊同美希聊天，說工作，說城市的變化。果果已經大學畢業，學金融，現在一家銀行上班，剛剛買了車……這樣的話題讓美希漸漸放松下來，這多年不見的男孩，長大了也成熟了，很解人意地不去碰觸任何讓美希尷尬的話題。
　　美希家樓下，果果把車停下來，靠邊，幫美希拿了行李：“姐，走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送你去車站。”
　　“不用了，我打車就好。”美希謝了果果。
　　果果卻拿出手機，堅決地索要了美希的號碼。
　　在獨自走進小區后，美希收到果果的短信：“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我姐，和其他一切無關。”
　　美希的心，忽然就有一些久違的溫暖，但并沒有回信息。心里還是有些介意的，不是介意果果，是介意從前，她知道自己不會主動聯系這男孩。
　　
　　美希在家中待了5天，晚上的火車回青島，沒想收拾東西的時候，收到果果的信息：姐，什么時候走？我送你。
　　美希愣怔片刻，信息來得太巧，正想著早點出門打車呢。美希回過去：正要走。
　　“我就在你家附近，姐，我在門口等你。”果果這樣的話，依舊不容美希拒絕。
　　出去，果果已經到了小區門外，站在車邊好脾氣地等著。
　　穩穩地把美希送到火車站，臨下車，果果拿出一袋水果塞過去：“已經洗好了，路上吃。”又笑，“我女朋友洗的，很干凈。”
　　“你跟她講我？”果果的補充讓美希有些詫異。
　　“是啊。”果果很自然的表情，“她說下次回來請姐吃飯。”
　　美希笑了笑，忽然想自己是不是老了，幾歲的差距吧，她已經無法分析他們做事的方式了，果果看起來很認真的樣子。
　　沒有再說什么，美希只說了謝謝，轉身進候車室。
　　身后，聽到果果喊：“姐，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的，想家就回來。”
　　美希一頓，心一暖，然后就是一酸。這些年在外面，一個單身女子，自是有許多不可對旁人言說的艱辛，縱然現在已漸漸穩定安逸，但其間付出的辛苦，美希記得。這些年，她倔強地從不對人傾訴，即使打給家中的電話，也永遠是報喜不報憂，尤其最初的兩年，還要承受想家卻不能回的艱難。沒想那種感覺，被這個男孩一語戳穿，但她終究沒有回頭。
　　
　　4個小時的車程，回到青島已經是晚上，簡單洗刷過后，美希卻不覺得困，上線，看到好友一欄中木子的留言：是否已回到青島？
　　木子，是美希“相識”多年的“好友”，當時木子加美希，說是無意鏈接了她的博客，看到里面她寫家鄉城市的小文，發現兩人竟是同鄉。
　　那時，美希已經過去青島兩年，剛剛在戰戰兢兢中略略安穩，建了博客，偶爾寫點心情小文。
　　就這樣“認識”了，木子小美希4歲，當時正在濟南讀大學。作為同鄉，兩個人共同的話題是對家鄉城市的記憶，那條護城河，那些小吃，那些小巷……
　　木子很活潑，每次在網上遇見，總有許多話跟美希聊，尤其放假回去，都會告訴美希家鄉城市的變化。但木子又非常懂事，有兩三年，從不觸及美希不愿觸及的話題：比如感情，比如離開家鄉的原因……保持著相識又不真正相熟的兩個女子之間舒適的距離。
　　偶爾也會說幾句成熟的話，叮囑美希吃好喝好玩好心情好。一邊說，一邊嘿嘿笑。
　　美希喜歡這小女子的簡單和偶爾流露的適度的溫暖，然后直到木子畢業，留在濟南工作，兩個人依舊保持著那樣的往來。
　　慢慢就真的熟了，美希知道木子戀愛了，男友很優秀，也很疼她。美希也會告訴木子，現在對感情沒有什么愿望，正享受一個人的生活，雖然開始有了“剩女”之嫌。
　　美希沒有撒謊，和蘇風分開后，她過著一個人的生活，起初是有些畏懼，后來，竟然慢慢習慣了。美希也會和異性交往，但始終不想戀愛。她知道，這種感覺已經和蘇風曾經的傷害無關，現在的她，更愿意生活在一個人的自由輕松里。
　　對美希的生活方式，木子說：“堅決支持。”
　　由此兩人關系更加親近，雖然始終不曾見面，但只要彼此在線，都會聊上幾句。前幾天美希回家，自然也告訴了木子，所以木子才會這樣留言。
　　美希告訴木子：已經回來了，一切安好。
　　木子就留一個笑臉，下線了。
　　
　　生活回歸從前，上班忙碌，下班休閑，那個無意中邂逅的男孩果果，也并沒有再打擾美希，直到3個月后美希的母親生日，美希回家，一出站，看到果果竟然正等在出站口外。
　　美希愣了好半天，這不該是巧合，包括上次她離開的時間，果果似乎都知曉。
　　“姐，走吧。”果果接過美希的行李然后打開車門，美希才看到后座上，坐著一個短發圓臉的可愛女孩。
　　果果說：“木子，出來，姐回來了。”
　　那女孩就從車里鉆出來：“嗨，姐。”
　　美希完全呆住，思維在那一刻成為空白，木子，果果，這么多年……美希搖頭，“這不可能，你們……”
　　“上車再說。”木子將美希拉進車里，3個人忽然都沉默下來。
　　六
　　“說吧。”車子駛出去好半天，美希開口。
　　“是我的主意。”果果放慢車速，抬一下手臂說：“姐，你還記得我穿的這件毛衣嗎？”
　　一件白色的毛衣，美希依稀記起來，大抵是果果16歲或17歲生日，美希買了送給他的，毛衣很貴，幾乎花掉美希一個月的生活費。蘇風家境并不好，當時收入也只夠顧及自己，美希記起來，那時候，她會省吃儉用地給果果買一些用品、衣服或者食物……但所有這些記憶，這些年里，已經被美希刻意地抹去了，連同蘇風一起。
　　“你還留著它，這么多年了。”美希喃喃。
　　我一直沒有舍得穿。果果說：“我和哥哥，我們很早失去母親，姐，那些年沒有人疼我們，所以我哥才會那樣。我知道他傷害了你，但我并不是想補償，我只是無法忘記你給過我的溫暖，從我叫你姐的那天起，在我心里，你就成了我的親人，即使你和我哥已經沒有了任何關系，但是我不能忘記。所以，我千方百計找到了你，這些年，木子是我的眼睛，我看著你，一點點走出了傷害，安定下來，不再為你擔心。可是我始終覺得，我們不該就此成陌路人，我沒有和你做夠親人，還想繼續做下去。姐，可以嗎？”
　　木子也說：“姐，可以嗎？”
　　果果說：“你沒有留意木子的IP兩年前已經更換了嗎？”美希抿著唇面對車外，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果果和木子。車窗外緩緩掠過的城市的暮色，在美希眼中已經被眼淚濕透，模糊一片。她心里，卻是那樣那樣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