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前面是一個大水庫,每年的六七月間發洪水時,站在水庫的堤壩上,就會看見許多魚兒隨著漫溢出來的洪水,爭先恐怕地往壩下的那條小河里游。
小的時候,我最喜歡看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個個拿著水桶或者臉盆,在小河里舀魚。這其中,也有我的父親。而每次父親總能讓我感到自豪,因為在那些舀魚的人當中,父親的成績總是最棒的。在回來的路上,大家照例要比一比誰舀的魚多,往往是父親的魚簍里滿滿當當的。我知道這其中肯定有父親與眾不同的訣竅,或者什么不肯示人的秘密。果然,當我從魚簍里抓起一條肥大的紅鯉,向父親問起時,他笑著摸摸我光光的腦袋:“小子,現在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等你懂事了,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于是,父親那個神秘的“絕技”就一直在我的心頭縈繞,直到我十五歲那年。
那是我最彷徨的時候。村子里來了個浙江人,聽說是個大老板,看著也很有錢的樣子。他是來我們村招工的,他的服裝廠需要針線工。他來的時候,是由我小時候的好伙伴阿麗陪著的。阿麗家里條件不是很好,父親殘疾,母親慢性病。她初中還沒念完,就獨自一人出去闖世界了。她就在空虛浙江老板的服裝廠干活兒,每年都能掙回來一大把的鈔票。村里就有人親眼看見過她那跛著腿的父親拎著一皮包的鈔票去鄉里的信用社,說是存在那里,一年后還能拿到不少的利息。大家都知道,阿麗一定是掙了不少的錢。于是,阿麗就成了我們這幫讀書郎的榜樣。大人沒事時就教育我們:“看人家阿麗,那么小年紀就能幫家里掙錢。讀書有啥用,將來考不上大學還不是一樣到外面去打工,還不如趁早出去。”
阿麗的光鮮,使我動搖了繼續讀書的念頭。十五歲那年,就正好是阿麗帶著他老板回村招工的那一年。暑假一過,我就是初三了。是繼續讀書,還是跟著阿麗去浙江掙錢,我偏向于后者。當我把這個想法告訴父親的時候,他正準備出去舀魚。
“走,跟我去水庫!”父親沒有如我想象的那樣暴跳如雷,或者直接表示支持。他拉起我的手,將我拽到了水庫下的那條小河里。
正是七月發洪水的季節,一條條歡蹦亂跳的魚兒,隨著漫出來的水流,擠擠挨挨地朝下流奔來。父親扎起褲腿,走到小河唯一的缺口處,將帶來的一個大馬勺插入水中。片刻,他端起大馬勺,我就見里面滿是青鯽和紅鯉。我在旁邊端著魚簍,幫父親裝魚。也就一袋煙的工夫,父親舀了滿滿一簍子活蹦亂跳的魚兒。
這時,一直沉默的父親說話了:“我現在告訴你我的舀魚秘訣。”父親將那個大馬勺翻過來,“你看,秘密就在這里。”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那只大馬勺的底部鉆出了筷子大小的洞口,密密麻麻的,不注意真看不出來。
“這是一個漏水的馬勺,”父親說,“只有把水漏掉了,才能舀到大魚。如果你連水帶魚一起舀,十有八九你連一條蝦子也舀不到。為什么有人人舀不到魚,就是因為他們舍不得漏掉馬勺里面的水,你要記住,漏水的勺子才能舀到大魚。”說這話時,父親的眼睛一直在看著我。
秘密終于揭開,我也懂得了父親一席話的深意。那一刻,我心釋然。
這些年來,我一直記著父親的那句話:漏水的勺子舀大魚。漫漫人生路,諸多小利無時無刻不在誘惑著我們一顆世俗的心,如果能及時地“漏掉”那些小利,就不可能舀到更肥美的“魚兒”。
人生的藝術,不就在于當漏則漏,取舍適時嗎?
(編輯 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