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遇見你,在邊城
每一個劇組的到來如夏花之絢爛,離去如秋葉之蕭寂,這就是邊城影視基地的寫真。而家良在止色酒吧工作,他是鼓手。
這里太多尋夢人,往往帶著希望而來失望而歸,所以他的搭檔從不停留三個月,不是歌手走了,就是貝司手離開……而他一待就是五年。有時候很滑稽,昨天的吉他手還醉生夢死地彈奏,今夜就換了新面孔。
吉他手自我介紹,他叫阿杰,來自大草原。家良給他一個擁抱,然后拿過麥克風說著開場白,當穿裙子的男人遇上戴面紗的女人,當朋克遇到卡門,當我遇見你,在邊城,音樂響起來……
雷動的掌聲及全場的尖叫,這是酒吧夜晚最瘋狂的時刻,近一小時的演出,直到彼此虛脫。
如果不是阿杰的沖動,或許家良與蘇白的世界就像兩條海岸線,隔著洶涌的波濤,無法靠近。
第一次見到蘇白是黃昏,風吹起她的裙擺,穿過她的長發,她站在旅行箱邊打著電話,在擦肩而過的瞬間,他聽到她說,媽,放心,我會好好的。
他知道她是為夢而來,在這個夢的世界,不是每個灰姑娘都可以穿水晶鞋,當她們站在旖旎的舞臺上,追光打在身上,然后開始旋轉,恍若每個轉身都透出美的幻境,至此人生不再謝幕,從一個舞臺奔赴另一個舞臺。
人生如戲,還是戲如人生
星探與導演還有明星是止色酒吧的常客,那些想上鏡的女孩,揮著翅膀,翩翩而來。有的驚鴻一瞥,有的踏雪無痕……不過是為了展示最具魅力的那一面,誰不想華麗地登場、風光地退場?
而蘇白就像一顆北極星,綴在那里,不動不搖。她很美,美得可以清湯素面。她很瘦,有著細的鎖骨及小巧的胸。每到夜晚,她都要來酒吧,很多天后,她的朋友都被星探招安,哪怕是一個配角,而她只安靜地等待。
直到她遇到張導,張導為她的純良所動,他讓家良傳話,讓她去如家酒店302號房,說戲。
每一段情感的過往如云煙,從不停留。如家良的朵兒,像海市,那么近卻遙遠。他看著蘇白如煢煢白兔,跟著張導東走西顧。30集的清宮戲,需要一個新人做主角,試問誰不想一蹴而就。
當她看到張導身邊飛舞著如蝶的女人,她還在癡想著那夜的誓言,她醉了,她走向前質問張導的承諾。
他笑了,女人笑得更厲害。
人生如戲,還是戲如人生?她不得而知,她把紅酒潑向張導及女人,剎那一聲尖叫,她被踢倒在地。
阿杰不知規則,出來頂撞張導,若不是家良阻擋,后果不堪設想。
他說,張導,放了她,是朵兒的妹。
她伏上他的身,花姿舞揚
家良背她回家,她吐了一身,他為她寬衣,為她細細擦洗。她醒了,她說,朵兒是誰?
他說,我的女人。
她說,她在哪兒?
他說,去了遠方。
有些愛,注定是等,而他習慣等待,一個月、三個月或更久。他知道,朵兒走累了,會回家,給他說戲,給他唱歌與跳舞。
夜半醒來,他沒想到她像一只溫良的貓蜷縮在身邊,月光如水蕩過她的肌膚。他輕輕掰開她的手腕,驚動了她,她說,不要走。
她牽過他的手,放在她小巧的胸脯上,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那是一種欲。如海面上的星火,隨波濤,沉沉浮浮。
她綻放著花姿,是金黃的雛菊,還是紫色的熏衣草或藍色妖姬。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一朵百合,溫清而軟良。
百合隨著他的繞指柔,跌宕。她伏上他的身,花姿舞揚。
青得刺目,藍得驚心
有些愛也注定孤獨,很多人說,家良啊,不要等朵兒了,她不會回來了!
他記得第一次等她回家是20天,第二次是38天……然今天是第100天,清晨他前往邊城車站,等到日落。
他在夜色中歸家,他看到蘇白,她穿著那條繡著杜鵑的長裙。那是朵兒的裙子,紅得勝火。她說,美嗎?
他搖頭。
蘇白在房里,看到七條長裙,掛在墻上。紅橙黃綠青藍紫,七色。每一條裙腰都貼著號碼牌,從1到7。
第七天,她穿著2號長裙,是橙色。他看著她,就看到金色的秋,很暖也芬芳。她走向他,手指繞過他的頸,踮起腳尖,在他耳邊細語,要不要喝,鮮橙多。
不,他推開她。
第35天,她穿著5號長裙,是取之于藍而勝于藍的青。青得刺目,藍得驚心。那是所有色彩的底蘊,如她的素面,清而不張。
她搖曳著身姿,恍若青蓮,愿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雨打,五百年日曬,化為佛前的一朵蓮。她吻著他,他也是。她要了他,他也是。她說,愛我嗎?他說,不愛。
要怎樣,才能做你的朵兒。她哭了。
他說,朵兒會說天瓦藍藍,海湛藍藍,山青藍藍,還有你的眼睛黑藍藍。她會喝酒,醉了就唱《花一開滿就相愛》,還會跳舞。
夜話桑麻,不知今夕是何年
第49天,夜涼如水,他回到家,恍若紫氣東來。那是7號長裙,穿在她身上。葡萄美酒夜光杯,她在等著他,燭光晚餐。
他看著她喝,她也是。很快,她的臉泛起紅暈。她開始唱,花一開滿就相愛/春風對雨的依賴/我等待,為你飛舞的姿態/花一開滿就相愛/思念暈開染心懷……
那一刻他的淚,不由自主滑落。她用指尖拂過他的淚水,乖,不哭,你看我還會跳舞。
高跟鞋敲打著地板,一下,兩下,三下。亦如他的鼓點,他合著節奏,敲著地面。他就看到紫羅蘭,跳著踢踏舞的紫羅蘭。
那一刻,她是他的紫羅蘭。以至很多年后,他都忘不了那一夜,是最刻骨銘心的。他為她寬衣,為她沐浴。她說,你知道我為何愛你,是因你的體貼與孤涼。最后,她要他也脫衣,她說,給男人揉背,是女人最幸福的事。她慢慢揉著他的背,細細說著那些過往。那一刻,彼此如相濡以沫的老夫妻,夜話桑麻,不知今夕是何年。
第56天,她發現七色長裙不見了,終在箱底翻找出來,掛在墻上。第二天,長裙又不見了,她又去翻箱底。他回到家里,當著她的面,一條條收好墻上的長裙。那一刻,她釋然,他不再等朵兒。
隨后的日子是歡暢的,明朗的,如10月的晴空,明朗得如水澄清。
我等待,為你飛舞的姿態
可這個世界也很混沌,彼此來不及說天荒,朵兒回家了。那是午夜12點,她聽到開門聲,看到有著栗色卷發的女人,拉著行李箱進屋,換鞋。朵兒看著她躺在曾睡過的床上,幾秒之后,脫衣去了衛生間。
嘩啦啦的水聲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凌遲著蘇白的心房。她與朵兒今夜將擁有同一個男人,她在左,她在右,男人在中間。
蘇白起身,穿好衣,拉著來時的旅行箱,趁他還沒回家,趁天還沒亮,離開。
風吹起她的裙擺,穿過她的長發,她站在旅行箱邊,如來時打著電話,媽,我過得很好,不要擔心,很快就回家。最關愛的人是母親,最想念的人也是母親,每一段情感的頓挫,那一刻會念到母親的慈暖。
天微亮,她看到朵兒,朵兒拉著行李箱走向她,走向同一個站牌。朵兒拿出煙,你要不要。她搖頭。
朵兒點燃煙,吐著一個個圈,每一段情感的執著與退讓都有著真相,其實很簡單,就像白天等黑夜,黑夜等白天。如果你不知道,就是一生的遺憾。
一支煙抽完,所有的愛恨都化為青煙,擴散。
原來,他的世界,只有明與暗。相處近100天,她竟不知他無法清晰辨別色彩,也就是說他的色敏感點比常人弱,而他所有的色彩,源自裙腰上的號碼牌。他就有了常人眼里的世界,藍的天,白的云,青的山……
可以為我跳支舞嗎?蘇白說。
鞋跟敲打著地面,一下,兩下,三下,大河之舞拉開序幕……蘇白仿佛看到了她說的那些過往,她說,16歲認識張導,然后李導……曾有過的輝煌與慘淡,從一個舞臺奔赴另一個舞臺。她有過很多男人,但從不為她等待,而家良的等待讓她誓言,不再離開。可來自遠方的召喚就像魔咒一樣桎梏著她,每次離開她留下七種顏色的長裙,讓他明白,她會回來。
而這次回來,看到他眼里有了明朗的色彩。蘇白,是你給他帶來明朗。所以,那七種顏色,不是愛,是欲,更是桎梏。她說,這次離開,不再回來。
曲終人散,蘇白看著她,坐上北去的班車。她想,要不要回南方,她卻聽到歌聲,花一開滿就相愛/春風對雨的依賴/我等待,為你飛舞的姿態……
是家良沙啞的聲線,她回頭看著他,淚流滿面。她明白,他眼里的世界純而簡,但愛是濃烈的,厚重的,如此刻晨光中的云朵。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