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微信里撿到他的瓶子。是同城瓶,我才接受了他無意的搭訕。不過我開口先問了他的年齡。依我的經驗,瓶友里撥拉不出幾個熟男來,都是嫩青色的小草苗,跟我這種大齡剩女不知隔了多少個溝壑。
他很內斂地打來“呵呵”,然后就是驚訝,聊天也要問年齡?我回答得不咸不淡,搬出“代溝”說辭來鄙夷他。他也不甘示弱,拿出“忘年交”例證來對抗到底。我這邊偷笑,他那邊壞笑。
我忽覺言語有幾分生澀,竟說不出更好的反駁之詞,卻要堅持立場。他就服軟了,乖乖地報出了年齡。三十出頭的年齡,不嫩也不老。跟我這剩女倒也半斤八兩。勉強能彼此成景,至少能侃上幾句。
我卻賣了一個關子,不肯如實回答他反問過來的年齡問題。是一份不信任,隱隱地還有一份不自信。過了景的年齡了,誰想再讓它拋頭露面呢?他似是看出我的疑慮,玩笑著試探,難道是阿姨?我笑了。不慌不忙踩上他給的這個臺階,準備蒙混過關。有了回旋的余地,我便回擊得游刃有余,張口戲耍他為晚輩。他似有委屈,卻并不動怒,埋怨我占了他的小便宜。
我笑作一團,總算在這無聊中找了一把樂子。但自知僅作路邊風景。這是一個已婚男人。一笑而過,漸漸淡忘。
那日,我在一次搶公交車的時候,不幸與路邊的電線桿親密接觸,那上面棱角分明的小鐵架子刺傷了我的額頭。血就在我站定在公交車里的時候很有質感地流淌下來,我的眩暈剎那席卷周身。良久穩下來,手機里出微信聲,他出現了。自然是三言兩語,我便有意無意地出賣了我的境況。我是個弱女子,渴望同情、渴望關愛。
他真的緊張了,馬上催問我地點、電話。讓我下一站下車。很強勢的氣場。我的心在一分鐘的糾結斗爭里選擇了屈從。
火急火燎地,他天外來客一樣出現在我的視野,一把把我塞上車,直奔醫院。直到安全到達醫院,被醫生輕輕地包扎好傷口,我才想到了感激之詞,也不過是簡單的兩個字。他也輕松起來,夸贊我好年輕的前輩。
我終于尷尬了。
他拉我吃飯。我鬼使神差,說跟同學約好了晚飯。他說,一起。掉頭去載同學。晚飯很好,不油膩,不辛辣,合我體況,入我胃口。同學一旁笑得詭異。我猜想她有話。
果然,飯后告別,和同學并肩返回。她終把笑放出來,拍著我的肩膀說,他有想法的吧?彼此寂寞哦。哈哈。我惡狠狠地反駁,齷齪,人家就不能是精神空虛,想交個朋友?或者本就是熱心腸也未可。同學“切”的一聲恥笑,什么年紀了,見過的男人都成麻袋了,一路貨色,“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怔。
一個謊言被反復傳播,便成了真實。我的固執己見就在同學的反復轟炸中一片片地被剝離、塌陷。我討厭了那個男人。認定了他的殷勤只為了釋放他的下半身。
主意一定,我迅速地將其化友為敵,不再為他浪費一言半語。他也漸漸沉默。
剩女終有許多心思,夜里化作數條小蟲來撓癢癢,讓你欲睡不能。那晚,我失眠。翻來覆去數綿羊,未成功。開燈看時間,凌晨一點半,街頭巷尾,也只有夜行的車流聲響。羨慕嫉妒恨逼迫著我抓狂的神經。我要打電話,在這個寂寥的時刻,做一個咬牙切齒的騷擾。卻未能遂意,一打的人精,都關機了。就想到他。撥過去,長音,通暢,還傳來了“喂”的聲音,居然清晰無比,伴著喘息。
他說,怎么還不睡呢?我說,失眠了。他說,我也失眠了,所以我來跑護城河了。我的惡作劇就僵硬了。我驚嘆著跳起來,你失眠了去跑護城河?他喘著氣息給我笑聲,反正是睡不著了,也不能白白浪費了時間,跑累了就困了。
我耷拉了腦袋。這是一個見女人就會圖謀不軌的猥瑣男嗎?他至少有這樣的方式來治療失眠,讓我的失眠療法無處藏身。我遇到了一個純潔的男人,純潔得讓我忍不住鄙夷自己的膚淺。
以后的時日,我們心照不宣地做起了朋友。彼此間有問候,相互間有關愛。茫茫人海中,我憑空撿得了一份情誼,卻是纖塵不染的。任憑誰去評說,我們都是淡淡的君子之交。我再也沒有動那些小人的心思。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