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察局長為何成了上訪戶

　　2012年4月中旬，銀川的風中依然夾帶著冬天的寒意。寧夏平羅縣原紀委副書記、監察局局長戴新華一個人提著一個公文包，站在通向寧夏高級人民法院大門的道路旁邊。他已經有些木訥，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手不時發抖，隨身還帶著速效救心丸，與被判刑前那名曾擔任過監察局長的男人相比，早已判若兩人。
　　他是來上訪的。不久前，寧夏石嘴山中院判他犯了偽證罪，隨后，更被當地組織部門“雙開”。 顛覆性的結局，讓戴新華無法接受。因為此案在一審法院的兩次判決中，均被宣告“無罪”。站在高院門口的戴新華緊咬著牙，面色凝重：“如果能碰到高院領導的車，我就去攔下來，就像古時候攔轎鳴冤那樣。”
　　一輛白色轎車從大門中緩緩開出，戴新華卻猶豫了。他站在原地，身體仿佛凍僵了一般，直到整整一個上午過去。
　　一只腳踏進了“死胡同”
　　生于1965年的戴新華是土生土長的平羅人。1988年，大學畢業的戴新華回到平羅，30歲時便成為縣里最年輕的副科級干部。
　　有人說，戴新華性格沉穩，一步一個腳印：1998年擔任鄉長，2003年任城關鎮黨委書記，還成了副縣長候選人。2006年6月，他被調至縣紀委任副書記、監察局長。
　　在同事眼中，戴新華工作認真，謹言慎行，不過也有人覺得他太過謹慎，甚至有些窩囊，是一個“樹葉掉下來都怕砸到頭”的人。但又有誰會想到，他卻因替一名涉嫌受賄的同事、平羅縣城關鎮黨委書記張懷兵出庭作證，一只腳踏進命運的“死胡同”。
　　2010年10月25日早晨，戴新華突然被大武口區檢察院相關人員帶走。戴后來稱，他被大武口區檢察院帶走后，被關進了審訊室。從25日上午10時至27日下午4時宣布刑事拘留，檢察院控制其長達50多個小時。這也成為了律師此后在法庭上，為戴新華作無罪辯護的理由之一。
　　據戴新華回憶，“（大武口檢察院）他們說只要我承認作了偽證，就放我回去。” 當時，戴新華全身起了濕疹，心臟也開始陣痛。“為了在看守所里少受點罪，早日離開這里，我于是按他們的要求寫了悔過書。”戴新華說。
　　在“悔過書”里，戴新華承認自己作了偽證，并檢討“自己思想覺悟水平不夠”。
　　誰知到了11月11日，戴新華妻子張愛琴卻收到大武口區公安分局寄來的一封掛號信，信內是一份“逮捕通知書”。通知書稱，“戴新華因涉嫌偽證罪，經大武口區人民檢察院批準，于2010年11月10日16時由我局執行逮捕，現羈押在銀川市看守所。”令張愛琴納悶的是，大武口檢察院后來的拘留決定書與大武口公安分局拘留證上的時間均為2010年10月27日，而大武口公安分局的立案決定書上的時間為2010年11月3日。
　　“怎么能先拘留后立案呢？”得到消息后的戴新華也驚愕不已，未曾料到是這種結果。當律師林義在公安人員的陪同下，第一次會見他時，他急忙說道：“我不認罪！”
　　“我也很驚訝戴新華會翻供。因為此前檢察機關告訴我，他已經‘供認不諱’。”林義說。
　　兩個人命運的戲劇化交集
　　2005年，時任平羅縣城關鎮黨委書記的戴新華被調往林業局任局長，由戴之前的下屬張懷兵接任。張懷兵農民出身，由村干部做起，戴新華當鄉長時，張懷兵還是該鄉的一名村支書。盡管兩人上下級多年，但關系一般，并沒有多少走動。戴新華當時不會想到，他未來的命運卻與張懷兵戲劇性地糾纏在一起。
　　2007年8月底的一天，早已當上平羅縣監察局長的戴新華正準備下班，時任平羅縣城關鎮黨委書記的張懷兵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戴新華后來稱，張懷兵跟他聊天過程中說，曾于2007年春節期間收受村干部禮金約4萬元，并拿出了一張紙，紙上記錄著相關禮金的花銷情況。戴新華當時就發了火，建議張懷兵趕緊把錢上交。“當時張懷兵將那張紙留下然后就走了，過了幾天他給我打電話說，錢已經退了。以后我就再沒管此事。”戴新華說。
　　事實上，在此一個月前，城關鎮新利村村支書雍少英因經濟問題被立案調查，而雍少英正是那4萬元禮金的行賄者之一。張懷兵后來向媒體證實，當時正是因為雍被控制，才決定去紀委反映問題。
　　幾個月后，張懷兵被牽涉進了這樁村官貪腐案中，2008年9月27日，大武口區法院認定張懷兵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但在一年后，石嘴山市檢察院就張懷兵案的判決，向石嘴山中院提請再審，“原審認定事實、適用法律錯誤，量刑畸輕”。
　　石嘴山中院開庭前，張懷兵找到了戴新華，希望他能實事求是地在法庭上作個陳述。因為張懷兵突然想到事發前曾找過戴新華，戴是監察局局長，找過他就意味著主動向組織交代問題。
　　戴新華同意了。雖然戴新華的證言并未改變張懷兵的判決結果，但此次出庭卻徹底改變了戴新華的生活，成為其命運的拐點。3個多月后，戴新華即被檢察機關帶走。他的這次出庭作證也成為檢察院在抗訴中的重要理由：“雖然戴的證言未影響和改變張案的判決結果，但戴的證言造成了張懷兵被減輕處罰的后果。”
　　看到戴新華給自己作證反而受到牽連，張懷兵也為其鳴不平。“簡直是天大的冤枉！要知道戴新華會因為給我作證被判刑，我還不如自己去蹲監獄。”張懷兵說。
　　三次判決后仍“疑云”密布
　　2011年 2月23日，大武口區法院開始一審公開開庭審理戴新華偽證案。
　　戴新華的辯護律師當庭出示了5份證據證明其無罪。其中有兩份證據最為關鍵：張懷兵的手機短信和現任平羅縣監察局局長雷晉芳的書面證明。
　　2009年11月22日，戴新華為張懷兵出庭作證前半個月，張懷兵曾給其辯護律師趙江水的手機發短信。短信稱，“07年8月我給平羅紀委寫的關于收受禮金的書面材料讓戴局長丟失，我該怎么辦？”
　　雷晉芳的書面材料則可以證實，戴新華確實在2009年7月到他的辦公室，也就是戴新華原來工作的辦公室找過材料。
　　法院隨后宣告戴新華無罪。2011年4月22日，被羈押176天的戴新華無罪釋放。在看守所門口，他與張愛琴抱頭痛哭。
　　隨后，大武口區檢察院提出抗訴。石嘴山市中院審理后，于2011年7月11日決定將案件發回重審。開庭之前，戴新華突發心梗，被送到銀川急救，做了心臟支架手術。令戴新華感到寬慰的是，法院重審后再次宣告他無罪。
　　這次宣判后，檢察院又再次提出抗訴，石嘴山中院受理。2011年12月13日，該案第4次開庭審理。這是石嘴山中院近年來受理的第一起偽證案，法院十分慎重。
　　與一審法院不同的是，此次開庭，石嘴山中院充分采納了檢察機關提供的證據，并在判決書中進行了詳細的說明。而對于戴新華的辯護律師此前所提供的，那兩份可以證實戴新華無罪的關鍵證據，石嘴山市中院在其判決書中卻只字未提。
　　最終，石嘴山中院改變了此前法院的無罪判決，認定戴新華罪名成立，判處其拘役六個月，宣告緩刑一年。巧合的是，此前戴新華被羈押的天數僅差4天就滿6個月。
　　拿著判決書，戴新華找到石嘴山中級法院院長，質問道，自己在法庭上沒有認罪，也沒有立功表現，為何不判實刑，而是緩刑，對方并未答復。
　　緊接著，戴新華向石嘴山中院提出申訴，卻被駁回。于是，戴新華將申訴狀遞到寧夏高院立案庭。同時，他向寧夏自治區各部門寫信反映情況。
　　5月23日，寧夏自治區檢察院3名工作人員聯系上他，了解案情后，對案件進行復查，但至今未有結論。
　　戴新華現在一周要去兩次高院，但連門都進不去，他還找過自治區政法委、人大，領導也都借故推托。不得已，他曾兩次到北京上訪，但遞交的材料均無音信。作為曾經的監察局長，他工作的內容之一就是受理控告和申訴，但當自己成為申訴人時，他感到了絕望。“上訪太難了。”戴新華感慨道。無奈之下，本不會上網的戴新華選擇了網絡，在百度貼吧、天涯論壇上發帖，甚至學會了使用微博，希望得到媒體的關注。
　　6月8日，他接到了自稱是自治區檢察院的人打來的電話，稱看到了他在網上發的帖子，建議他“最好不要再這么做”。
　　但戴新華已經鐵了心，要繼續申訴及披露案情。他說：“我已經走投無路了，是他們逼我上訪的，我只能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到底。”（據《中國新聞周刊》、《時代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