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劉光第的靈柩當年就是從這兒運回家鄉的。”頂著毒辣太陽的王文華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指著遠方的沱江碼頭,“富順出人才啊,戊戌政變那會兒,劉光第砍頭不倒,是位真英雄,慈禧太后下旨殺害‘六君子’,且對其后事重重設障。虧得‘大刀王五’還派了弟子暗中護送,才讓劉光第的靈柩順利回得了故鄉。”
這不是說書先生在講故事,而是王文華對家鄉情愫的真實流露。這個從80年代放映電影的小伙子,到如今四川省富順縣富世鎮文化站站長,一到合適的場合就會不遺余力地向外人推薦家鄉文化。
王文華管理(用他的話來說,叫“照看”)著富世鎮近百處文物和一切文化事業,對家鄉的人和物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對富順文廟和西湖的一草一木都有著深深的感情,對每一場露天電影、社區演出都記憶猶新。這些經歷,早就融進了他的人生電影。
“當時給我寫情書的女孩有20多個”
王文華19歲高中畢業,成為了一名電影放映員。伴隨著數不清的影片播放,王文華早沉浸于電影中那些超凡脫俗的故事。電影也養育了他感性、執著,熱烈而頗具理想色彩的性情,而這一切似乎也注定了他以后多姿多彩的人生道路。
那時沒有像樣的電影院,王文華每次開工,都要用扁擔挑著發電機、放映機、幻燈機和熒幕,這些加起來有100多斤的設備,走上幾十里小路,來到鄉村的學校操場和曬谷場,給群眾們放壩壩(露天)電影。
“那時的我雖說一個月才27塊錢,但卻有一種事業的滿足感,走在鄉間路上不亞于今天的大明星。村民老遠就會來接我,有的還殺雞給我吃。”王文華很愿意回顧當年的放映員生涯,“尤其是一些小孩兒看到我的行頭,就會叫嚷——‘王電影’來了!大家夜飯(晚飯)早點吃!”
80年代,電影放映員類似今天的航天員,無疑是一個令人羨慕的職業,他們每次的“出動”常??梢渣c燃一個沉寂許久的村子。年輕的王文華吸引了不少少女愛慕的眼光。尤其在王文華買了永久牌自行車后,在當年的人們眼中,無異于今天的“高富帥”。
“當時給我寫情書的女孩有20多個,這個工作可真讓我招小伙子們‘羨慕嫉妒恨’了。”王文華回憶,到村里放電影時,常有女孩偷偷地往他口袋里塞情書,“但那時候自己心氣兒高,心想要選個電影中式樣的人物,呵呵?!彪S著閱歷的增長,最終一部《喜盈門》讓王文華收獲愛情。愛看電影的林元芬每次都愛纏著王文華問這問那,并每次在看壩壩電影的時候總是來得最早,離開最晚。她最終成了他的妻子。
幾年后,王文華成了文化站站長,但隨著電視機的普及,電影逐漸失去了市場,他也把精力放到群眾文化生活中去,再也沒有機會放露天電影了,“這不得不說是我最大的一個遺憾”。
基層文化的“總舵主”
“只有居民生活好了,大家才會關注文化生活。大家都想身體好點,健康點,快樂點。”
這是記者在的采訪中,聽到王文華反復念叨著的一句話。
“拿當年的電影《少林寺》來說,那真叫萬人空巷!從早上6點到晚上凌晨機器就沒停過,燙得可以煎雞蛋,甚至有人連夜打著火把來占位子,連看了7場?!蓖跷娜A露出一絲苦笑,“那時能看上一場壩壩電影比過年都熱鬧,周圍幾個村子的村民拖家帶口聚集來看,歡喜得不得了,我后來就想,能不能讓他們經常就這樣歡喜呢?”
文化的作用是潛移默化的,既能影響人,更能改變人。要利用好文化站這個平臺,盡快把群眾文化活動開展起來,讓小小文化站發揮大作用!王文華下了決心。
于是,王文華開始研究起了社區文化活動,秧歌隊、武術、柔力球、龍舟、社區(農村)運動會……每樣都不懂,但每樣都有居民喜歡,慢慢的,這些半專業隊伍都在他手中一一建立起來。
在鄉鎮文化站工作,既缺乏活動經費又無多少報酬,一些村甚至根本沒有活動場所和設施。但王文華總是樂呵呵地四處奔走,籌資金,添設備,培訓骨干,組織文藝隊伍,他策劃組織了以城市帶動農村的結對幫扶行動,將全鎮14個社區按力量強弱搭配結對幫扶14個村,組建文化活動隊伍,捐贈文化活動設施設備,培訓業余文化骨干,指導文化體育活動。就這樣,王文華幫他們建起一個個的社團,自己也從“光桿司令”變成了基層文化的“總舵主”。
培養骨干、讓骨干帶動隊伍,讓隊伍帶動更多的社區群眾,這是多年來,王文華在基層工作中總結的一套好方法。富世鎮文廟社區的陳仲芬就是王文華“從麻將桌上硬生生拉下來的一名骨干”。她50歲不到就從工廠提前退休,麻將成了一種寄托。后來社區成立了文化宣傳隊,王文華看“陳仲芬人很活潑,也有些才藝”,就培養她當了宣傳隊長。這個隊長一干就是10年,陳仲芬卻越活越年輕。“多虧了王站長當年拉我一把,我現在很有成就感,活得很充實?!标愔俜艺f。
“現在好多老百姓都愛圖個樂,不怕花點錢,怕的是玩得不滿意,”王文華說,“如今唱歌跳舞也成了老百姓的一件大事。有時組織一場文藝演出,沒參加上的社區居民,半夜還會來敲門,問咋沒讓他們參加?!?br/> 除了發展文化事業的“一根筋”勁頭,讓旁人津津樂道更多是王文華的組織協調能力。去年有一次,北京某位領導到富順調研,聽人說王文華的社區文化活動搞得好,就馬上出了一個題:“王文華,看你最短用多久可以辦出一臺節目?”
王文華打起精神,立馬“調兵遣將”,不一會,演員們都匯集到了富世鎮文化廣場上,服裝、音響、化妝……一應俱全,兩個小時后,節目正式開演,小品、歌舞、川劇、舞大龍……呼啦啦牽出了12個節目,沒有一個是湊數的。讓北京那位領導大吃一驚:“你們這水平,趕上某些市一級的社區團體了!”
“王耿直”還想干十年
王文華煙抽得很兇,是一個性情中人,即使是和陌生人聊天,才十幾分鐘就像和老熟人拉家常一樣隨便。
“他們叫我‘王耿直’,你對我真,我就會給你掏心窩子?!蓖抡f他是好大哥,居民群眾說他是貼心人,領導說他是好干部,朋友說他是大忙人,親戚則說他是不管家的人。每年的端午、春節等節假日,就是王文華最繁忙的時候。他幫著排練節目、安排場地,導演、策劃是他,劇務、群眾演員也是他。親朋有時也有一些怨言:“你這樣又是為了啥子呀,身體拖垮了怎么辦?”他總是笑著說“不關事,我就是喜歡吃這碗飯。”
2005年以前,富世鎮全鎮15萬人,文化站就王文華一個人,沒有一分錢的管理經費。不說開展活動,連茶水費、水電費都沒法支付。全縣招了33個文化站長,陸續地絕大部分都轉成公務員了,像王文華這樣還在堅守的“老專干”只剩下6個。他一年僅有3260元工資,跟城市低保戶水平差不多。但王文華一直無怨無悔、默默堅持,面對別人的不解,他只會在心中默念:“誰讓他們稱我‘王耿直’呢?”
在王文華的二姐王文芬看來,弟弟是一個熱愛工作、敬業奉獻的人。但在7個兄弟姊妹中就屬王文華的經濟條件最差,連他現在住的房子都是兄弟姊妹湊錢給他買的,他工作忙,掙錢少,卻沒有想過要換一份工作。
但王文華卻認為自己是精神上最富有的人,“從1984年開始,不管是鎮上、縣上還是市上省上,只要有個人的評優評先,我沒有落下過一次?!蓖跷娜A拍著胸脯,豪氣干云。
去年11月7日至9日,他在四川省委九屆九次全會上對話省委書記劉奇葆,把基層文化工作的苦與樂一一道出,在3天的會議中,兩次受到劉奇葆的點名表揚——“王文華扎根基層文化,耐得住清貧,是一個高尚的人。”
現在,王文華當選了富順縣唯一的一名中共18大代表,“縣領導都沒選上,這你卻選上了,馬上要去北京了,你有什么感受?”記者問到。
“北京我熟,上個月作為全國創先爭優百名優秀共產黨員去了一次?!蓖跷娜A怕記者不信,開始在包里翻東西?!耙姷搅撕倳?、習副主席,你看看這張合影嘛?!蓖跷娜A小心翼翼拿出了一個錦盒,里面躺著一副長卷的照片,正是那張大合影,他剛好站在中央政治局委員、組織部長李源潮身后不遠。
王文華瞇起眼睛,開始向記者介紹這張照片背后的故事,就像在解讀一件精美的藝術品,非常仔細。
“你今年快50了,還準備干多久呢?這個工作很累人?。靠h上好像很擔心你退了,沒人接手啊。”
“誰說我要退了?我還要培養很多人才,去年站里就來了幾個大學生,這些內容都得一一教會他們。再說,我的人生電影還沒到高潮,我還想再干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