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嘴

　　年夜飯一吃完，鄭執看到大嫂偷偷拿出顯然是早已準備好的餐巾紙，飛快地給身邊幾個孫輩擦嘴時，他總算明白大哥力邀他回老家過年的意思了。
　　其實，嫂子這個動作鄭執是最熟悉不過了，幾十年過去了，地點和時間都沒有變，只是擦的人和被擦的人在發生變化。當年還是和大哥、二哥那幾個孫輩的年齡，鄭執和大哥、二哥每年吃完除夕年夜飯后，就總被奶奶擦嘴。記得第一次被奶奶偷偷擦嘴是用嶄新的坑邊紙擦的，那時候的紙張很粗糙，被奶奶擦完嘴后，有點火辣辣地痛，忍不住怪起奶奶來。不料奶奶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笑呵呵地：“百無禁忌，百無禁忌。”我們兄弟幾個當時就愣了，這不是奶奶平日里的火爆性格啊！
　　事后才知道，原來老家有個鄉俗，大年三十年夜飯后，怕小孩子去村里串門說話不知輕重胡亂說話，就在他們出門前用坑邊紙象征性地擦一下嘴，表示這一夜小孩子的嘴說話和放屁一樣，說什么都是屁話一樣不能當真。真如果遇上小孩子亂說話，大人也就不能生小孩子的氣。后來這個習俗也許覺得太低俗吧，慢慢地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不過，偶爾也還能聽到老家村里還有人家保持著這個習俗，只是，擦嘴的紙是早已改變了，一般用餐巾紙代替。
　　鄭執大學畢業后一直在外地工作，一年里回家的次數不多，一般都是趁假期去看望父母的。只是有一點這些年鄭執是一直堅持的：每年春節都是攜家帶口回老家過年的。可以這么說，鄭執從老家村里出去二三十年了，在村里口碑很好，是公認的孝子。
　　鄭執家的擦嘴習俗早在鄭執考出大學后，已經被母親廢止了。那時剛好奶奶駕鶴西去了，母親就做主不再給鄭執兄弟幾個擦嘴，不過，每年年夜飯后，母親還是一再叮囑出去玩耍的鄭執兄弟不要在別人家里亂說話，免得遭人厭煩。
　　鄭執在單位里和在父母面前一樣，認真做事，謹慎處世，領導同事之間都對他很有好感，這也使得他一步步腳踏實地走上了領導崗位。
　　和往年一樣，鄭執在正式成為一市之長的那個春節回家過年。那年父親已經仙逝，年邁的母親居然破天荒地要鄭執吃年夜飯時坐在她的身旁。母親在吃飯時第一次詳細地詢問了鄭執的工作情況和職務，鄭執雖然奇怪，還是盡可能向母親一一說明。吃完飯，不料母親一手按住鄭執，一手有些顫巍巍地拿起桌上的餐巾紙，給鄭執認真地擦了一次嘴。看到鄭執的詫異，母親一改以往慈祥的神態，帶點嚴肅地說，我今天給你擦嘴是想要告訴你，你如今當官了，一是不要隨便去吃不能吃的東西，二是不要隨便胡亂說話。母親還說，自己年紀大了，不可能跟在兒子身后一輩子，希望鄭執記住這次擦嘴，認認真真做事，清清白白當官，不要做玷污家門的事。鄭執想不到一向淳樸的母親會說出這樣的話，心里十分感動，連連向母親保證記住了她說的每一句話。
　　今年夏天，母親一病不起了，臨走前，嘴里念叨的還是那句話：“從此后我不能再給你擦嘴了，你一定要記住我說的話啊！”為了讓母親走得安心，鄭執在老母臨咽氣前，雙手捧住老母枯瘦的手，讓母親捏著一張餐巾紙，在自己的嘴邊使勁擦了擦，并對母親說，他一定會記住母親最后這次擦嘴的，他也一定會做個好官……
　　母親走了僅僅半年時間，回到家里一定到處是母親留下的痕跡，甚至母親殘存的氣息，怕觸物傷情，勾起對母親的種種記憶，因此這個春節鄭執是不打算回老家過年的。誰知元旦一過，大哥大嫂就隔三不隔五地打來電話，力邀鄭執回到老家過年。開始鄭執找出理由來推辭，哪怕大哥說你就不怕村里人說我們兄弟之間不團結啊，母親一走，就不回來過年了，鄭執也想出理由來婉辭。后來大嫂說還有母親留下的東西，非得鄭執親自來不可。
　　看完大嫂熟稔地給孫輩們擦完嘴，鄭執終于明白大嫂說的母親留下的東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