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茂明
她打樹下過。風吹,落棗花
一頭。一地
時光暗藏小金簪
在眼中,不在手中
她打樹下過,風吹,落棗花
一頭。一地
時光有金手柄
母親沒有絲頭巾
梔子花(外一首)
雷 默
我聽著雨點,敲打
屋檐下遮擋空調的鐵皮
梅雨讓一切發霉、生銹
幕府山的土被沖刷
露出石塊,粗糙的表面
長滿青苔,仿佛巨大的青蛙
或者蛤蟆。一個月前
滿山還是薔薇和洋槐花
布谷鳥的聲音消失了
潮濕的、濃密的樹林
退休的人在時間之外
暴雨之外,他們登上山頂
用樹木和竹竿,做成
吊環、單杠、雙杠
土撥鼠在林邊巡邏
我們在早晨乘地鐵
庭院向天空敞開
銀杏樹旁,梔子花摘了
又競放,好像多年的啞巴
突然放聲歌唱
雪 夜
也許一切都已沉睡
愛情和性欲,花朵和石頭
寒冷不僅讓水凝成冰
也讓汽車,趴在了地下室里
甚至連動物也沒有發現她的降臨
在黑暗之中,在睡夢之外
蛇、青蛙,兔子和烏龜
各自守著各自的寂靜
甚至風,也無法捕捉她的身影
那樣一種輕,比柳葉更輕
靜靜地落在山谷里、樹林上
田野,悄悄被覆蓋了
“叭——”
誰聽見了樹枝的吶喊
這黑暗中惟一的聲音?
老(外一首)
張慶嶺
還沒準備好 老 就說來就來了
腰酸、背痛、失眠、遺忘扶著一串一串的
咳嗽……排著隊 挨著號 一涌而入
老 不由分說 幾乎占據了
身體里的每一個房間
這讓 中年的從容 少年的狂妄
一直宏圖未展的野心 不得
不 退避三舍
實在沒有辦法 只好把拐杖遞給他
把各種藥片遞給他 把
好好的席夢思 換成硬板床
他失眠了 就讓狂妄陪著他
他疼痛了、咳嗽了 就讓野心為他捶背
一直捶到 遺忘 再也
找不到自己
感知一粒灰塵
它 怎么就那么小 小到
絕對不值得你說——微不足道
小到 讓我的驚訝 一下子
失去了控制
我是借陽光的眼睛發現它的
不 不僅僅是 還要加上 七分敬畏
三分想象 以及
哲學與美
它 懸浮在那里
就像一枚太陽懸浮在太空
就像一個問題懸浮在一個人的腦海里一樣
懸浮在那里 把心中巨大的平靜
想了又想……
它 什么都不醞釀 只是
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小
那年,會有多么好
仲 媛
80歲,我就坐下來
用一把檀香木的圈手椅,大大的
才能圈住我沒有邊際的思想
那時,我會用深度讓她安靜
用360度讓她包容,用
大地的土腥氣讓她受孕
讓她慢下來,越來越柔軟
接近于水,完全是水
可以泛起漣漪,像我臉上的皺紋
都是暖暖的斜紋棉
可以抱緊藍天,沉淀
把厚里添進更多的厚??梢允?br/> 大海漲潮時撞擊的巖岸
也可以是退潮后的沙灘
是微風,是細雨,是剝離了雷聲的閃電
那時,太陽月亮都是主語
蔚藍、溫暖、明亮都是狀語
如果我傾斜了一下
那是天空眨了下眼睛
這些年,我一直把酸甜苦辣復寫
一份留作存根,一份用來結賬
等我在年輪里畫完最后一個圓
你還能看見,昏黃中
有些不經意的光,暗暗地亮——
春 天
張 震
春天,大地的骨節
在咔喀作響
就像我正在發育的兒子
整天喊腿疼
一天要吃六頓
春天,對于我兒子來說
是希望,是奮進
是跳遠跳過五米
是夢想著
最好一躍
能把籃球扣進籃筐
可春天,對于我而言
是腰不要痛
是肩不要酸
是血壓不要太高
這樣,我可以平穩地
攙著腰痛的母親
血壓偏高的父親
走過春天
因為他們
已經剩下不多的春天
夜 雨(外一首)
王玉清
這種滴滴答答已古老
這模擬的叩門敲窗我早已知道了
再多的夜雨也未熄滅內心的火苗
距離讓我們日漸開闊
夜雨使我們的心兒
來回蹦啊跳啊
在帶有花壇的大門前,屋上瓦片
與小樓的白鐵欄桿之外
是自由舞蹈的六千畝家鄉的湖淖
很快變舊
整整一年,這座我親手造出的大房子
只有揚州漆器廠出產的中堂上的
磨砂貝雕的漆畫在居住
我和家人都在外鄉練習各種技藝
車來車往,偶爾經過我們小鎮
我想要下車,但都沒有
不知道關窗閉戶,那年傍晚的蝙蝠
再次飛進過房屋沒有
蜘蛛織的網,又被什么鳥雀攻破
我來找過,縣文聯編印的內部舊刊物
順手帶走幾本早年讀過的舊書
此外,滿廚房冷爐悶碗
與泛硝的筷子。
滿庭院落葉灰垢,堆有幾寸厚
與李白一起醉
康 橋
那里 牧童手指的方向
我的故鄉飄飛著大雪
那是李白在天邊拋灑醉酒
一點點 一滴滴
漫漫的一個多世紀
杏花村的竹葉
綠了一年又一年
從天而來 李白
你醉酒的情懷誰人能接
雪花,是你千年后的影子
是這漫天大雪
曾照吳王宮里人
是這漫天大雪
起舞弄清影
是這漫天大雪相邀
青蓮居士 在這醉酒的故鄉
只有你和雪花
一起飛舞,一同醉
那么 請雪花為你述說吧
就像述說你的一首詩
那個溫暖的字
黃靜芬
沉靜光芒中
誰謀殺了我的快樂
花朵無風搖曳
我失去清澈水色
我努力再努力
還是說不出那個字么
曾經清脆的嗓音
多么干渴
數度歡娛后
我明白什么叫悲喜失得
足夠垂老后
我知曉事物都是可以替代的
可是呀
我已經蒼茫到
集合起身軀的所有力量
還是說不出那個字么
那個溫暖的字
啞在哪里
盲在何處
像一支從來不存在的歌么
蓮花莊上品茗(外一首)
蔡 寧
這個深秋,落坐蓮花莊
松月齋依舊飛檐翹角著筆峰
沏一杯碧綠的南潯茶,推開
花格窗,置身夕陽下賞蓮
此時的蓮,真的褪盡了春色
惟有莊主趙孟頫在那尊太湖石上
題寫的蓮花峰三個篆字
仍舊深入石中,保持春的姿色
那些枯荷的蓮與莖
在暮色里撇撇捺捺著墨韻
一筆筆交錯浩渺的水面
遒勁地晃動遙遠的天空
晚風,輕輕撫動寂靜的蓮
飄逸一滴滴悠游的瀚墨
工筆寫意,楷行隸篆
悵然心情隱入莊主的丹青
浮生之旅,偷閑喝喝苦茶
動動手,描摹那些孤寂的真趣
從意蘊里邂逅莊主
雙手恭揖,請一同品茗
感受湖筆
毛筆,自古是種利器
在會使者手中
是一柄百兵之君的柔腸劍
愈發熠熠閃亮著光芒
據說斯物為秦之勇士蒙恬所造
他慣使利劍,劍身
和劍柄組成他戎馬生涯
筆頭和筆竿合成他的傳奇
湖筆圣品又稱蒙恬精毫
多少士子持筆縱橫
開辟異乎尋常的天地
葳蕤了萬水千山的意境
我來湖州,拜謁大師趙孟頫
他用幾支湖筆,蘸著水墨
豎起元代丹青的高峰
我窮盡此生難以登頂
愛用湖筆者,那一定是
入了門的書童
用出其趣者,那一定是
門里得道的先生
買幾支湖筆回家
潛心感悟筆尖上的春秋
從一橫一豎一撇一捺開始
從體內長出一株蘭或一竿竹
清明祭柳如是
胡子狼
你在的時候
我還沒來
所以我知道你的故事
你卻看不見我的文字
我來的時候
你還在
只是在幾捧黃土下
靜靜想著你的心事
那年,我喝完酒
去看貴妃
便抱著她的墓碑
流了滿臉的淚
我流淚并不是因為和貴妃無緣相見
而是哭她生不逢時
今天我來看你
只想問問
那天
差點使你香隕的河水冷嗎?
如果你感覺冷
我會讓今天的春風吹得更暖些
讓陽光使你的笑更媚
三尺白綾歸去了你的身體
卻歸不去你的靈魂
我看了你很久
也說了很多話
你卻沉默無語
是不是來看你的人太少
你已不想說一句話
那我們就約定個日子
就選一個有月有霧的夜晚
倒滿杯黃四酒家的桂花酒
你我對飲
不醉
卻要喝得兩眼迷離
故土戀歌(外一首)
胡正良
懷鄉的日子
總會在鼓脹的思緒里
擠滿小橋流水
夢游 渴望瘋長
飄逸三千丈華發
每一個細胞都暗藏一種風景
日月已把打火的石塊碾成沙礫
曲轅犁犁出村落的雛形和雄性
萬千史話擁進一疊族譜
時光結晶的紀念碑
用神話放飛一個家族的收成
季節鳥在春日老去又新生
作為一粒春暉
在閱讀故國與故園的書頁時
悄悄撈起一縷蓊郁的鄉情
奶奶的影子
奶奶的影子
走進紡車
圓圓地晃動幾下
便織出許多重疊的影子
那模樣像父親像我
在許多干涸的歲月
情感凝固成血雕
一首無字的小夜曲
常常把貧窮的日子
打發得充滿情調
終于有一天
天空很近很藍
奶奶把父親和我
栽在禾苗上
收獲時
和泥土一樣永恒的果實
長滿奶奶問號般的身軀
那一年冬天多風多雪
鉆天楊
施建石
鉆——天
是浮云的猜測,
是垂柳的誹謗,
我只知活著就是:
生——長!
天賜我雨露陽光,
地滋我肥力營養,
種子的基因是正直,
我哪有理由不好好生長?
嫌什么鹽堿土壤,
怕啥子風雪北疆?
有陽光就行啦——
生長,是本能的釋放。
不畏浮云遮望眼,
任她垂柳枝飛揚!
野茫茫,天蒼蒼,
我清楚一桿樹能有幾斤幾兩?
我真的沒有凌霄的妄想,
只知活著就是:
生——長!
一直很安靜
冷 鏡
除了偶爾飛翔,就是想你
除了徹夜悲傷,就是想你
我不關心世界,不去理會黑白
哪怕再小的雨滴,也能讓大地
吐露潮濕的氣息。何況你的淚水
一整個海洋的火種,多少黑暗
拒絕生長。而被你點燃的
這首詩歌,行與行的糾結
字與字的碰撞,那一次次輝煌
死寂的勝利,都只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