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鐵骨錚錚

2012-12-29 00:00:00宋小詞
山花 2012年3期


  1
  秋風起,寒氣漸濃,眼睜睜看著墻上的十月就要被撕完了,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征兵時節。以前的征兵跟小歌沒有半毛錢的關系,除了丈夫馬翔要滾蛋一個多月外。三年的軍嫂當下來,丈夫偶爾的滾蛋已經對小歌的生活造不成任何威脅。疏通水管、換燈泡、背大米、重裝電腦系統,甚至用試電筆查電線短路,她哪樣不會?就算把《咒怨》、《午夜兇鈴》這樣骨灰級的恐怖片看上一千遍,照樣能關燈睡覺,不帶哆嗦的。哪里是像歌里唱的“遇見蟑螂,我不怕不怕了”,蟑螂,她脫下鞋,一打一個準。她巴不得他多滾蛋幾個月,耳根落個清凈。但今年的征兵跟小歌大有關系了,因為她要把老家的黃虎子弄到部隊來,這是她三年前就夸下的口。
  小歌行事謹慎,從不亂吹噓,人生中有限的幾次海口都是在老家夸下的。老家那日漸瘦弱的田地和滿臉溝壑的左鄰右舍們,在小歌跟前形成了一個泥沼。小歌每回去一趟,就往里陷一次。沒辦法,誰叫她是以在省城坐辦公室的形象衣錦還鄉的呢。把臉打腫了充胖子,虛面是有了,但內傷也會有的。她在端東家碗吃西家面的時候,大手一揮,仿佛天下事沒有她搞不定一樣。每次從村莊里出來,坐上回省城的車,小歌就止不住的頭疼,腦子里又存放了幾件老家大事,這些事光存腦子里不行,得放在心上。怕忘記,小歌在電腦里專門建了個文件夾叫老家作業。好在作業不難,跟繡十字繡一樣,就是費工夫,比方到同濟醫院打聽某種治療糖尿病或者高血壓的特效藥啊;比方打聽省城的家政行情,有的話介紹活兒做;比方在春運期間弄幾張緊俏城市的硬座火車票等等,小歌統統都將它們存進老家作業的文件夾里,然后等時機成熟時一個個擊破。不能拒絕的,誰叫你的根在那兒,你小時候干的些偷雞摸狗不能上席面的事兒,人家一點一個準,那是你兒時歲月的存根。
  黃虎子跟小歌的關系不一般。黃虎子是被小歌抱大的,小歌大黃虎子十歲。黃虎子生下來,他爺爺用家里的秤一稱,足足九斤,這個九斤黃把他媽生得元氣大傷,面色蒼白,月子坐了兩個月才下床。小歌雖然家在農村,但是那會兒,教書的父親已經把母親帶到了中學里,在學校有了事兒做,家里的田地就退了,小歌留在村里上小學跟奶奶作伴。村里半大孩子中就數小歌最閑,有了孩子的人家都把孩子丟小歌家,讓小歌跟她的閑奶奶一起照看孩子。那時,小歌家就成了不要錢的托兒所,一天到晚鬼哭狼嚎。這么多孩子中,小歌對黃虎子很偏愛,因為兩家屋檐挨屋檐關系不錯,加上黃虎子看著靈性又干凈,不像別的孩子那樣,鼻涕長長的,恨不得流到嘴里去。小歌經常把黃虎子抱在懷里,不光抱著,還時不時地抖一抖、搖一搖,轉著圈兒地逗他笑。到了晚上他們家來接時,恨不得給小歌作揖,說,小歌姑姑呢,別慣著呢,我們一天事做了,那還有力氣搖啊聳的,不搖,這小祖宗又不依。小歌就哈哈大笑,說,我就要慣著他。待虎子長了牙后,小歌得了一毛兩毛的零用錢就全填了虎子的嘴。
  黃虎子被小歌姑姑稚嫩的臂彎嬌慣了六年,直到小歌徹底離開村子去外地上學。黃虎子對小歌也親,到最后喊小歌時主動把小歌二字去了,直接叫姑姑。每次這個姑姑回到村里,黃虎子都會撇下驚心動魄的槍戰游戲和頭戴柳條圈手拿紙槍的伙伴們,飛快跑到她身邊,無比親熱地叫上聲姑姑。叫得小歌心里肺里像是生了爐子一般熱烘烘的。有次,小歌他們一家去鄰村走親戚,回來路過老家,見黃虎子家大門緊閉沒人,正準備走,黃虎子回來了,小人兒大人們般忙前忙后,從屋里為他們搬椅子,拿茶杯倒開水,知道小歌父親愛喝茶,將半袋茶葉“轟”一下,倒進小歌父親的杯子里。小歌他們起身走時,他送他們到大路上。大路旁是他家的西瓜田,他跳到田里摘了個西瓜上來。時值四月天,那西瓜只拳頭大小還帶著毛,他非要小歌他們帶上到路上吃。小歌母親哭笑不得,說,虎子,這還是生的,你摘了,你媽媽等會要說你的。虎子說,我跟他們說,說是摘給姑姑吃了,他們就不說了。小歌母親說,真是人念恩情狗念食。那時節,虎子才七歲,小歌想起當年抱他時,胳膊足足疼了一個多月才緩過勁兒來,但是值啊!
  還有一次,小歌也是到他家落腳,到吃飯當口,他們家苦留中飯。虎子媽說,妹子,在這兒吃頓便飯吧,反正也沒啥菜,就撿雙筷子。小歌就被留住了。屁股剛落座,就聽得他家竹園里一陣雞飛狗跳之聲,不一會兒,虎子就提了只肥母雞出來了,頭上頂一腦袋雞毛,身上毛衣沾一身枯渣滓。虎子把雞朝他媽一揚說,殺給姑姑吃。他媽一臉醬色。顯然在他媽的眼里,年不年節不節和小歌單薄的分量遠遠達不到宰殺一只雞的地步。小歌也精明,趕緊地將那只雞給放了,說,姑姑吃雞吃厭了,就想吃你家菜園子里的菜呢。
  生西瓜和肥母雞小歌都沒吃著,但這份情小歌卻深深記下了。那是一個七歲孩子巴心巴肝喜歡一個人的真憑實據,不摻任何功利。再以后,小歌就很少回老家了,但是也大致知道黃虎子的一些情況,上學了說讀書不怎么內行,經常被老師留到辦公室寫作業,好歹上了初中,但卻是鎮上網吧的常客。新學期發的書不到一個月就讀破了,半學期后,書皮就把書身給休了,再以后書就死不見尸了。
  黃虎子初三那年,小歌回了趟老家。那時,小歌老家的房子跟一九九一年的蘇聯一樣解體了,幾片殘磚破瓦橫七豎八躺在地基上,死不瞑目。老家的屋雖然沒了,但老家的情還在,得走動。虎子他們家多半是落腳的地兒。
  小歌坐在他們家的稻場上。那時,小歌初嫁了,雌姿英發,一臉好氣色,跟他們家屋前屋后開的美人蕉一樣。虎子他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圍坐在她邊上,看著這個新媳婦,眉梢眼角都是笑。虎子從小歌的口袋里搜出小歌的手機,并在第一時間就翻到了游戲,玩起賽車,按著手機的四和六字鍵在那里左左右右。小歌問,虎子成績怎么樣?他媽鼻子都快哼掉,說,你看他那吊樣子就知道,月考總分排全校倒數第二。還不知道以后有什么出路?高中都考不取,更別談大學,學手藝,他一嘛吃不起苦,二嘛也賺不了幾個錢。
  還怕沒活路,實在不行就到部隊來,鍛煉鍛煉,無論你是什么樣的孬鐵,也能給你鍛鑄成塊好鋼來。小歌不以為然,又帶著顯擺得瑟的神情接過他媽的話。
  姑姑說的話可是當真?虎子一家人眼睛如銅鈴一般瞪著小歌,小歌頓時就覺得這四雙眼光如同一個陷阱,像是早就打好的一個埋伏,青山綠水的在此守株了多時,終于,兔來了。他們是早就知道小歌嫁了個部隊的,還是軍官。
  是陷阱也好,埋伏也罷,都沒有退路了,話是她說的,她只有當場拍胸脯的份兒。管他呢,反正還有三年嘛,誰知道三年后會是什么情況,說不定虎子不愿意當兵呢,說不定虎子一夜間頭懸梁錐刺骨就考上了大學了呢?不是一切皆有可能嗎?
  回到家后,小歌也問過馬翔,說弄個老家的人來當兵,有沒有問題?馬翔說,能有什么問題?小菜一碟。那時,馬翔的肩上已經有了一條杠杠兩顆星星,比別人早半年的提拔,令他忘乎所以。
  三年時間晃眼就過去了,昨天虎子的媽就來了電話,說虎子想到部隊來,問姑姑當初許得諾能不能兌現。小歌說,沒問題,到時候問準了信兒跟你聯系。
  這準信兒當然得問馬翔了,當初夸海口,也是因為腰下有馬翔撐著,不然借她個膽她也不敢將那事兒給人打包票。雖然以前問過,但是現在仍然要問,現在是刀架在脖子上,成不成要一錘定音的時候,是綜藝答題節目到了“你確定嗎”的最后環節了。
  2
  遠遠地就聽到馬翔的動靜。馬翔是個京劇票友,唱銅錘花臉的,裘派味兒特濃。結婚三年,馬翔一一丟棄了收藏、書法、篆刻等藝術愛好,就只剩京戲這一獨門了。受到馬翔的熏陶,小歌也愛屋及烏地喜歡上了京劇。以前,京城來了名角,小兩口都會買票去看,完后還鉆到后臺去跟角兒照個像。自從買了房后,他們就很少進劇場看戲了,票價貴,在家里看十一頻道的《空中劇院》是一樣的,但是對于看慣了現場原聲版,再看電視的怎么可能一樣,這不自我安慰嗎?每個月月供一交,哪還有閑錢追星。每次進小區,馬翔就要吼上兩嗓子。有時是《鍘美案》,有時是《大保國》,今天吼的是《壯別》,“說什么開基業經百戰,說什么鯨睨陣里騁雕鞍。大丈夫豈能夠老死床笫間,學一個丹心報國馬革裹尸還。我把那長江當匹練,信手舒卷履平川。東風起燒戰船,應笑我白發蒼蒼著先鞭……”。這段西皮原板轉二六再轉快板,相當吃功夫,說明馬翔心情不錯。
  門鈴響,小歌開門。小歌堵在門中間說,跟你說個事兒?
  馬翔把小歌一推,說,你能不能讓我先進來換個鞋,再喝口水,門板樣立著,說個事兒,一天到晚事兒事兒,煩不煩?三年前馬翔可不是這性子,工資跟級別一樣低,每次見小歌,都把笑臉迎。如今人肩上多了顆星,工資也提了,脾氣也就水漲船高了。
  小歌立刻殷勤起來,趕緊提壺倒水,可開水瓶拿架子,空的,又趕緊去接水燒,可水龍頭又撂挑子,突突突地打了個擺子就熄了火,停水了。小歌順勢將壺往臺子上一墩,說,還巧了呢!
  馬翔說,什么巧了,就是懶,你早干嘛去了?
  小歌將怒火吞進肚,從冰箱拿了瓶水遞給馬翔。說,上次跟你說的那個事應該能成吧,我好給人回話。
  馬翔說,哪個事?你事兒太多。
  小歌說,就是我老家黃虎子當兵的事,這不馬上要征兵了嗎?
  馬翔說,這有什么問題?馬翔喝了口水,警惕地問,他本人沒有問題吧?品德、作風、殘疾、沒參加什么法輪功之類的?
  小歌說,當然。但是想想還是給黃虎子的媽打了個電話,一來表示她對此事已經上心了,二來征兵畢竟是件嚴肅的事兒,多了解一下情況總是不錯的。電話接通后,小歌怕對方東扯葫蘆西扯葉鋪墊太多,就開門見山地問,姐,虎子身高幾多?
  只怕有一米七四、七五,比他爸爸還高一頭。
  眼睛不近視吧?
  不近視,一點五的視力,書沒讀好,眼睛又去了,那不是虧死了。虎子媽在電話那頭呵呵笑了起來。
  似乎沒什么好問的了,其他的,小歌心里都清楚,黃虎子是她抱大的,又是一個地方的人。老家那地方民風淳樸,人都實在,像黃虎子打小就知道待人接物、知恩圖報,只是讀不進去書而已。讀不進去書又不是什么缺陷。小歌便掛了電話。
  掉眼朝過道的墻上瞄了一眼,掛歷上的日期已經是十月二十九日了,各支隊的接兵干部估計都已經定了。雖然馬翔說得板上釘釘,但小歌還是有些不放心。部隊的事瞬息萬變,很難說準,馬翔跟小歌計劃得銅銅鐵鐵的事兒,比方雙雙回家過年、比方看準了地兒去旅游等等,臨騎上馬了,忽然一個電話,說是蹲點、說是接待、說是戒嚴等等,說黃就給黃了,黃得你連點脾氣也沒有。黃虎子一天不進新兵名單,小歌的心一天也不得進肚。
  馬翔朝小歌看了一眼,便從兜里摸出手機打電話,聽那話像是打給總隊警務處的某個熟人。馬翔問對方,接兵干部的人選和去向定了沒有?又問去西南邊S縣的干部是誰?小歌朝馬翔眨了下眼睛,破天荒地賞了他一個笑臉。西南邊S縣是小歌所在的縣,看來馬翔已經正式把小歌的事兒當事兒了。
  電話打完后,小歌殷切地望著馬翔。馬翔說,去你們縣城接兵的是十支隊的趙德茂。
  什么級別?熟不熟?
  馬翔咬牙切齒地說,正營,不熟,你滿意啦?馬翔最煩小歌這點,只要是部隊的,她總是迫不及待地關心別人的級別,級別比自己低的,就得瑟,級別比自己高的,就沒勁,就莫名奇妙地郁悶。這無形中讓馬翔覺得有壓力。這幾年來,馬翔的進步比上雖然不像別人那樣坐了動車,但比下也不像別人坐的綠皮車啊,他是坐的K字頭的,以正常速度在前進。農村來的娃子,沒背景沒后臺也沒個好爹,一步一個腳印,夠可以啦。馬翔說,你也不關心關心我,我也是接兵干部呢!
  你吃火藥啦?小歌不滿地說。又問,你這次去哪接兵?甘孜?
  去你的!馬翔一臉得意地說,江浙。怕小歌聽不懂,馬翔又用京腔念白補了句,吳越溫柔地呀。
  呀呸!小歌一臉鄙視。
  次日下班,馬翔的電話就追了過來,說,下班后坐的士趕緊到紅高粱酒店來。
  小歌問,干什么?
  馬翔說,請趙德茂吃飯,就是去你們縣接兵的那個。
  哦。小歌頓時明白過來。
  小歌前腳到的紅高粱,趙營長后腳也就到了,部隊的人就這點好,準時,約會啥的,從不讓你久等。剛落座,一個女的抱個孩子,大大咧咧走到桌旁。趙營長說,這是我那口子。小歌跟馬翔雙雙站起,說,嫂子好。那嫂子鷺鷥望魚般揚揚脖子算是回應了,那神情像是小歌兩口子前世就欠了她五斗米一樣。那孩子是個兒子,一歲多,胖嘟嘟肉坨坨的一張臉,小雞雞耀武揚威地朝小歌露著。小歌堆著笑替桌對面的嫂子打開了消毒餐具,將盤子碟子碗筷子一一捋清。
  當兵的人都不懂曲徑通幽,特別是這種搞軍事的干部,吃飯就整酒,杯子一端,話就直奔主題。趙營長肩上那多出的一道黃杠杠,立刻就把馬翔的氣焰給滅了。
  趙營長說,小馬,你讓我接的那個兵是農村兵吧?
  馬翔立刻就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像是虧欠了趙營長一般,謙卑地說,是的,農村的孩子,是我愛人老家的,我愛人三年前就許了人家的。昨天小歌從馬翔的嘴里知道趙營長的一些情況,此人剛在CBD地段一步到位買了套四室兩廳的房子,是在樣板間里,受售樓小姐蠱惑,沒摸后腦勺的情況下買的,缺錢缺得很。他一張嘴說農村兵,小歌就警犬般嗅到了趙營長話里的味兒。農村兵,少油水,甭想從他們身上撈到一星半點好處。
  馬翔干了杯中的酒,又暗地捅了捅小歌,小歌也仰頭也干了杯,又躬身給小家伙倒了杯牛奶。趙營長說,沒問題,我負責給你接來,等新兵三個月訓練后,我負責安排在省城的部隊,跟領導當個公務員、文書啥的,將來轉士官也方便點。
  馬翔又干了一杯。酒是家里帶的,去年八一五糧液酒廠慰問發的,馬翔一直沒舍得喝,好酒啊。趙營長說,不過,我給你接個兵,你也幫我接個兵,人是浙江嵊州的,城鎮戶口,跟我是本家。趙營長又說,他們家有錢,小孩子不想讀書,大人就想著送到部隊來磨礪磨礪。你接這個兵,有得賺。
  謝謝領導關照。馬翔起身給營長滿上,小歌立刻起身給嫂子滿上。接城鎮兵的好處,小歌是知道的。部隊對城鎮戶口和農村戶口的青年服兵役的待遇是不一樣的。農村戶口的青年兵役期滿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從哪來滾哪去。城鎮戶口的青年退役后按照規定地方是要安排工作的。很多城鎮兵都是奔那工作分配去的。兩年服役,吃部隊的,喝部隊的,完了還能落一穩定工作,多美的事兒啊。雖然如今地方將義務兵分配工作的規定,當皮球樣踢來踢去,但是對于有關系的家庭來說,那“皮球”踢不到他們面前。征兵的門道很深。城鎮家庭的子女為了能順利入伍,得做一番打點,兩萬、三萬、花五萬、六萬的也有,相當于買了個鐵飯碗,算總賬,劃得來的。
  小歌的心里一陣暗喜,有得賺,多肥沃多醇厚的話啊,像一塊油汪汪的秋膘不露聲色卻又無比滋潤地貼在了腰際。小歌看看桌上,一盤燒牛尾、一盤蒸魚、一盤茄子、一盤野菜糊糊和一罐排骨藕湯。什么席面,多不成敬意,多對不起人啊,一個農村兵跟人家換一個城鎮兵,人家虧死了。小歌頓時拉住一個倒水的服務員說,加菜,大閘蟹來四只,再來一盤三杯雞。營長客氣道,夠了,夠了。馬翔說,應該的,現在正是吃螃蟹的季節。小歌又叮囑了一句,大閘蟹,要母的。
  大閘蟹上來時,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那四只螃蟹被小歌張羅著打了包,很自然地交付到了嫂子的腕上。小歌覺得,這頓飯吃得太好了,黃虎子的事兒基本可以板上釘釘了。
  3
  十月三十一日早上出門時,馬翔跟小歌說,明天,接兵干部就要動身走了,你早點回。小歌說,我知道。對于年輕夫妻來說,出長差的前一個晚上是用千足金做的。部隊也會讓這些接兵干部提早下班,一來收拾行李,二來跟家屬做一番交代。在馬翔這里就簡化成了吃飯、溫存。溫存這詞用得很雅,但被馬翔說得很粗俗。
  每次溫存,小歌就會想起她與馬翔的第一次見面。小歌與馬翔是筆友,那時小歌讀大hBdei+mxPyqc3XRoTYI2tkwTpS2Ivxv8wyWCtEhTF08=學,馬翔讀軍校。學校里娛樂活動少,又沒有電視看,收音機就是最好的伴兒,小歌那時候就喜歡跟收音機玩互動。馬翔就是從一個電臺交友欄目里得知小歌的地址的。他主動跟小歌寫了封信。小歌看那信封上蓋了個三角形的免郵戳印章,G4dz67LO6jVyE2HqZJHKvSLdWn1XXJFbmuFqq8qfW60=是部隊的,覺得新奇,便及時回了信,一來二去,話越寫越多,信越寄越頻,還相互寄了照片,小歌那時已經感受到了一種異樣的情愫,她很享受,但是卻是暗藏著的。她打算讓這種情愫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內部消化算了。作為愛情試驗田,小歌將愛情三十六計在紙上玩了個遍,她在信中稱呼對方為親愛的,將古今中外的經典情書泥瓦匠般地大膽堆砌,將對方耍得團團轉,隔著時空,小歌都能感覺到這小子已然是深深陷進了自己的籠子里了。小歌覺得又刺激又新鮮,但同時,又有點害怕,她怕玩得太過了,不好收場。當兵的,給她的形象都是蠻橫的、有勇無謀的、痞子樣的,她這十足的秀才可不愿砸在他的手上,想來個快刀斬亂麻,可是卻擺脫不了這種糾纏,跟吃了鴉片一樣,上癮了,到了來信的日子若收不到信,心里跟貓兒抓一樣。
  那時,小歌正暗戀著學校里一位教授,戀得她百般痛苦,整天失魂落魄,明知無結果,卻又做出一幅閨閣小姐的癡怨狀。她覺得她的另一半一定是要溫文爾雅、談吐不凡,有紳士風度,是坐而論道的謙謙君子,武夫、粗人談都不談。大學最后一學期,小歌痛定思痛,果斷地給對方發出了分手信。寫信前,小歌特地喝了幾杯酒,好讓自己的心變得硬一點,但是到最后幾句時,她還是哭了,幾滴淚水一不留神還滴在了信箋上。這被打濕的信紙成了一種證據,證明了她寫信時的掙扎與哀傷。
  分手信發出后沒幾天,馬翔突然跑來學校見她。馬翔穿著便裝,雖然雙眼深陷、黑眼圈跟熊貓似的,但那門板一樣的身形站在小歌面前,依然透著一名軍人應有的英姿颯爽來。他是來興師問罪的,他的手里捏著那封信,當著一干同學的面,他問她為什么?小歌剛要張嘴,他卻把小歌攔腰一抱,扛煤氣罐似的扛在肩上,向學校大門走去。小歌哪見過這陣勢,在他肩頭直踢蹬。但不管小歌如何尖叫、踢騰,馬翔就是不松手,像王老虎搶親一樣。馬翔告訴她,他是從部隊偷跑出來的,就五個小時的空檔,他還有一個午夜哨。他是來向小歌討說法的,愛情這事,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但不成要給句話,把他當啥了?大傻?未來堂堂軍官豈能被一小妮子玩弄于股掌?
  為了她,他居然從部隊逃出來。部隊什么樣的地兒?有著鐵的紀律的地兒啊,不像她們學校,閃個人閃個把星期都沒事,部隊,閃一分鐘,只要被發現就有可能要受軍法處置的。軍法可是鐵面無情的。小歌在馬翔的肩膀上,竟有了些感動,內心蕩起層層漣漪。跑了一段路后,小歌突然不踢騰了,身體也不繃著了,很配合地軟在了他的肩頭。去他娘的溫文爾雅、去他娘的謙謙君子,她突然覺得這種蠻橫霸道的、有失體統的、強擰的愛情也很對她的胃口。扛著個人,健步如飛,還不帶一聲喘,這肩頭跟鐵打的似的,力量啊、力量這東西是能讓人舉手投降,是能讓人瞬間敗下陣來的,躺在馬翔的肩頭,小歌覺得這樣的男人,即使天塌下來了,他也是能頂著的。小歌恨不得眼前的街道和高樓瞬間變成塊青紗帳或者高粱地。
  當年的馬翔,脫下衣服后,倆臂膀這么一抬,就跟八十年代君健香煙的標志一樣,每一塊肉像被吹過氣似的,鼓鼓的。尤其兩塊胸肌像兩塊鋼板。讓小歌無端就有種想敲打的念頭。馬翔示意她往上捶。小歌真捶了,小歌出拳的時候,馬翔咬緊牙骨,劍眉倒豎,昂首挺胸地將自己的胸部抬出來。小歌一拳捶上去,那聲音像菜刀落在牛棒骨上,錚錚作響,震得她倒退好幾步遠。小歌心里連連感嘆,硬漢啊硬漢。這才是男人!小歌的心里頓時升起千張帆,呼呼的。她一下跳到馬翔的身上,兩條腿繞在馬翔的腰間,像綠蘿的藤蔓纏在大樹上。馬翔一把接住,雙臂跟老虎鉗一樣將小歌牢牢鉗住,紋絲不動。
  但這鐵塔一樣的漢子,在結婚后就一點點軟化了,婚姻繁衍出的瑣碎與庸雜像一片死海,帶著腐蝕的特質,讓一切都生長出銹跡。供房子、供日子、供人情,工資入不敷出,便向外快打主意。錢偉大了,骨頭就軟了。馬翔一天到晚為生計發愁,不謀正事謀人事,交際應酬,都是為了多得點好處。整天一副被生活重擔壓迫的苦大仇深的樣子。身體也漸漸發福,零七式新軍裝,帶腰掐的剪裁將他以及他的若干戰友們的身體裹成了一只橄欖,突出來的肚子一步登天當上了將軍。傳說中的馬翔當年跑步,說空手跑不贏的,得在他身上掛重,越重越跑得快,一個班的戰友拉出去訓練,戰友跑不動了,他一人把他們的八一式自動步槍全卸了,那槍一支就有八、九斤重,掛在自己身上,他跑了全軍校第一,如今,用小歌的話說,讓他在床上下點力,都哼哧哼哧的,兩塊鋼板樣的胸肌,早急流勇退,歸隱到脂肪山去了。
  看著那副韜光養晦的身板,小歌就覺得沒勁,她覺得垮下去的不只是馬翔的兩塊胸肌,還有隱藏在心底深處,沒好意思說不出口的夢想與激情。
  4
  自馬翔接兵去后,小歌就開始掰著指頭算日子,該報名了、該體檢了、該走訪了。黃虎子的媽媽打電話來說,村里的名是報上了,聽村長說,今年報名參軍的人還不少,但指標卻不是很多,兵源足。虎子媽說,縣武裝部在各鄉鎮的都拉了橫幅,說現今當兵的待遇提高了,新兵一個月就有四百多,轉了士官后是兩千,再過一年就三千多,退役后一次性給三萬,這比他爸爸在外面做漆匠劃算多了。就看當不當得成。
  你放心吧,我們都已經跟接兵干部打好招呼了。
  一個星期后,馬翔打電話來,說麻煩了。
  什么麻煩了?
  馬翔開口罵了句“個比卵子”,又添了個“操”字。當兵的嘴糙,從建軍那天起就落下這毛病,一直傳承到現在,似乎還有將傳統發揚光大的趨勢。小歌問,哪個比卵子?馬翔說,還哪個卵子?趙德茂!他叫我接的是他媽的什么兵?
  按照馬翔的說法是,本來這兵剛開始馬翔已經上上下下都打了招呼。人家父母表示了一個厚厚的紅包,兩萬。晚上還請馬翔到當地最好的飯店吃飯,就是這頓飯給吃出問題了。那小子家人對馬翔千恩萬謝,叫他家小子給馬連長敬酒。那小子酒量不大,但倒酒的架勢很猛,一口一杯,三杯白酒下肚,就找不著北了,便在一旁的沙發上躺下了。可能是覺得冷,便從腳頭的衣架上隨便取了件衣服蓋上,那是馬翔的軍裝。馬翔當時的臉色就沉了一下。但看在人家兩萬塊紅包的面子上,忍下了。兩萬塊,八個月房子的月供啊,意味著可以輕輕松松八個月的生活。但是,那小子競兜不住酒,給吐了,吐在了馬翔那身軍裝上。這時,馬翔就發作了,他媽的,什么東西。馬翔從包里將那兩萬塊的紅包“啪”拍在桌上,說,這兵,我不接了,誰愛接誰他媽接。說完從地上拎著軍裝就走了。
  啊?小歌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子。她能理解馬翔。馬翔對軍裝很看重,家里的三開門大衣柜,小歌就只占了一片,其它的全是馬翔的。馬翔的軍裝都不興疊,連體能作訓服都是用衣架掛起來的。他的柜門一打開,嘩啦啦一片綠,從禮服到迷彩服全是豎著的,一件挨一件,跟列隊似的。三個大抽屜就放了仨帽子,冬帽、迷彩帽和大沿蓋。小歌說,浪費空間啊,嚴重浪費啊。屬于小歌的那扇柜子,衣服是見縫插針地放著,跟老家碼的草垛一樣,比上班高峰期的公交車還擠,小歌每次拿衣服不叫拿,叫拽,拽著個袖子或者褲腿使勁扯,跟扯條腸子似的。小歌曾把自己的幾件T恤疊整齊了,碼在他大沿蓋的下面。馬翔看見了,將小歌的衣服全扒拉到地上去了。把小歌給氣得,好幾天都不想跟他說句話。還有一次,小歌沒注意,將自己的襪子擱在了馬翔的夏常服上面。馬翔看見了,眉毛一縱,對小歌說了一個字,“滾!”。小歌火了,罵道,日你媽,我就那么臟嗎,我臟,你他媽不娶我啊!馬翔說,這是軍裝,你拿我的便裝擦屁股都可以。馬翔對軍裝的感情不一般,妻子不尊重他的軍裝,他都可以讓她滾蛋,何況是個還沒邁進部隊門的應征者,讓他滾蛋太正常了。用馬翔的話說,敢朝軍裝吐污穢的兵叫他媽的什么兵?可是,那小子滾蛋了,黃虎子能在那名單上待多久?
  馬翔還在那憤憤不平,說,什么城鎮兵?他媽的,高中沒畢業,就談戀愛,把人家女同學肚子搞大了沒辦法,退學了,肚子搞大了就搞大了,他媽始亂終棄,把人家女的給甩啦,弄得女的成了神經病,他本人就是一社會混混,除了家里有幾個臭錢,他媽樣樣都缺,尤其缺德,他趙德茂真會打算盤,要我接這樣一個兵,一個城鎮兵換一個農村兵,像我欠他多大個人情似的。
  小歌也氣。趙德茂,真是他媽的“卵子”,讓接這樣的兵,不是害人嗎?這樣的兵弄到部隊來就是惹的一個禍,就是一串麻煩,日后不出事還好,出了事,追查起來,接兵干部是要負責任的,你就是檢疫那一道關口,無論你做得多好,一夜間,肩上的杠杠星星全給你扒光。去年,九支隊一個當兵的晚上偷跑出來,坐出租不給錢,還劫了車,一追查,說這兵入伍前就有前科,當地口碑很差,后來,他的接兵干部受了很重的處分,當年就轉業了,這樣的干部轉業肯定沒個好單位,剛剛提了正營啊,正是大有作為的時候,就這樣給栽了。這是一個警鐘,馬翔他們接兵前,總隊在會上又重重敲了一次,領導說,同志們,要注意兵源啊,跟采購原材料一樣,材料好,質量才高啊。可是,這個城鎮兵當初是作為私底下的一個交換條件的啊,他進不來,那黃虎子也進不來的啊。
  小歌問,你跟趙德茂說了沒?他知道不知道那個兵有問題啊。
  馬翔說,我跟他說了,我說你這個兵我接不了,他媽的肯定知道,他自己都說過,他跟他是本家。
  小歌說,那怎么辦?你得罪他了,黃虎子怎么辦?當初不找他,以黃虎子的個人條件,說不定還能順利當上兵,打個招呼嘛,本來是說萬無一失的,可是又沒成,這反倒讓他更注意到黃虎子,一定會把他從名單中揪出來,然后又把他踢出去的。
  馬翔說,你現在急也沒有用,只有等等看。
  小歌問,人家最后就沒給你再加點錢?
  馬翔義正言辭道,加多少錢也是白搭,這個兵進部隊,我弄不了。
  不答應不答應。不光你不答應,我也不答應,全國人民也不答應,把部隊當什么了?貓貓狗狗都往里塞,當垃圾桶啦?得有底線,得講原則,對不對?小歌陪著他一塊罵,末了,小歌說,你這原則講得可真他媽的是時候。
  5
  次日,黃虎子的媽媽就打來電話,說,黃虎子刷下來了。
  小乳心里一驚,就勢打了一哆嗦。已是立冬節氣了,窗外幾株女貞樹黃肥綠瘦,幾串黑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小歌覺得現在真是天人合一了,人跟這天一樣,說冷就冷。頭日回話說兵接不了,次日這邊就刷下來了,太有效了,立桿就見影啊,比奶粉里加三聚氰胺后蛋白含量增加的速度還快。小歌問,怎么回事?
  黃虎子的媽說,體檢,說虎子是羅圈腿。
  羅圈腿?他媽醫生是吃干飯還是稀飯的,我怎么沒發現虎子是羅圈腿,他是我抱大的。
  黃虎子的媽說,是的啊,十八年了,這還頭一次有人跟我說他是個羅圈腿。
  小歌知道內幕,她不想就羅圈腿這個問題跟虎子媽一直圈下去,她是好心辦了件壞事,不能說的。小歌只得反著說,不過,也不是沒可能,我還是個外八字腳呢,我媽還不是沒看出來,是別人說了,她才注意的,自己的孩子嘛,哪看得這么仔細,醫生眼睛毒些。
  那怎么辦?虎子就算是羅圈腿,那也不是很見形啊,就為這個不能去當兵,冤死了,他體育很好的,俯臥撐可以做一百多個。
  小歌說,我知道了,我再想想辦法。
  小歌給馬翔打電話,告訴他虎子已經被刷下來了,原因是羅圈腿。馬翔說,傻啊,你老家人真傻,事先應該打點下醫生,就一條煙的事兒。小歌咬著牙道,你怎么不早說?馬翔說,我怎么早說,你跟我說的,說是他身體條件沒問題的啊。小歌說,這個羅圈腿還沒到視而就見的地步,這是個捕風捉影、夸大其詞的羅圈腿,其癥結在哪?你應該清楚。眼下怎么辦?趕緊想辦法。
  馬翔那邊就沉默了,過了半晌說,我能有什么辦法?花點錢唄。
  小歌恨不得脫下鞋來抽他。花錢,花錢人家會找你嗎?三年前自己的胸部給人拍得山響,沒問題、小菜一碟、包在我身上,現在你跟人家兜底,說自己搞不定了,得花錢,花多少錢?一個農村家庭,上面倆老人,就虎子爸一個人在外面做漆匠掙點活錢,刷得身上長一身漆瘡,到處流膿,潰爛得像歐美驚悚片里的制作效果一樣。家里幾畝薄田,蓋的新房欠一屁股債,還把虎子供到了高中。慢說人家沒錢花,就是有錢花,小歌也開不了這口。興風作浪整三年、攪得風生水起的,最后你一句沒雨下,人不在后面把脊梁骨給你戳斷,你在老家織的偌大一張錦,瞬間就成了麻,你今后還好意思回去,老家的路就封了。
  馬翔有些不耐煩,說,非得要當兵么?當不成算了。
  小歌說,滾!就掛斷了電話。
  如果這會兒馬翔在面前,她一定將這個王八羔子大卸八塊。黃虎子不當兵不會死,可是在你當年許諾的時候,人家已經把這個當成了一個盼頭。加上虎子媽說的武裝部的宣傳又到位,部隊津貼高,退伍還能得個三萬塊錢,這年頭一個農村人到哪去掙個三萬塊錢去?而且說不定虎子還能考上軍校呢,考取了,門庭就換了,這是條好出路,一家人都指望著呢!已經把虎子當兵當唯一條道了,就打算在這條道兒上走到黑的。當不成算了!說得多輕巧,你幫別人吹了肥皂泡,最后,你又給人刺破,缺德不缺德?可是,怎么辦?怎么辦呢?小歌急得恨不得跳樓。
  電話響,馬翔打來的。小歌沒好氣地說,什么屁,放!
  馬翔哈哈大笑,說,你干脆回去一趟,你們老家人實在,又不精明,你親自到武裝部去跑跑,或者你去給那個卵子塞錢,錢算我們的,那個卵子不就喜歡錢嗎?好歹他還吃了咱四只陽澄湖大閘蟹呢,去跟他當面鑼對面鼓地敲一下。
  眼下,還有比這下策稍微上一點的策嗎?沒了。只能這樣辦了?胡亂睡了一覺,滿腦子都是黃虎子的身影和老家那一張張被風霜欺負的臉。小歌心里發誓,再回老家,一定老老實實做人,本本分分說話,圖什么呢?人前一張嘴,人后跑斷腿,又沒多大個成就,又不是像項羽分了半個天下,怕錦衣夜行,怕家鄉人不知道,自己只不過兩腳進了省城,有了個炕席而已,吊什么吊?
  一個餓死有余撐死不足的班,請假還不好請,條子一層層遞到一把手跟前,才準了兩天,時間還是一個星期后。說是局里剛開了考勤制度會議,對上班懶散的現象抓得很嚴格,請假不能隨便請的,除非死了人。叫小歌不要頂風作案,等風頭過了再說。一個星期后,那還來得及嗎?從應征到體檢到核對到走訪到審查到身披紅花上軍卡,總共才一個多月的時間,現在得空等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后,小歌城際列車轉汽車轉面包車還轉了趟摩托車,足足折騰了五個小時才到村口,都已經是大中午了。太陽陽痿了似的,有些不舉,雖普照大地,但寒氣還是一個勁地往小歌身上侵襲,鄉村比城里冷。初冬的農村,黛色多于綠色,收割過的田地光禿禿的,柳樹楊樹們葉子也黃了,紅蓼花倒是很給面子,開得熱火朝天。田地邊的幾垅火糞土冒著青煙,空氣里散發著一個燒土疙瘩和稻草的味兒。這就是農村的味兒。
  黃虎子家很熱鬧,村支部書記和村里一些重量級人物都在。當小歌進門后,他們都站了起來給小歌讓座。村支書說,就等你了。虎子媽給小歌接行李,虎子奶奶給小歌打來洗臉水,虎子爺爺在一旁端著香皂盒。這是隆重的禮遇。小歌心頭一熱,她說,伯,快放下,我自己來。虎子爺爺說,你看,你還為虎子的事專門跑一趟,虎子遇上你這樣的姑姑,他長命了。虎子媽說,誰說不是呢,小的時候就抱在懷里搖啊抖啊,現在又為他跑前程,虎子要是出息了,是不會忘記這個姑姑的。
  小歌左右看了看,問,虎子呢?
  虎子奶奶將洗臉盆擱在三角架上,說,在樓上,我來去叫他,他現在自己跟自己上了刑法。
  正說著,虎子一蹦一蹦地蹦出來了,叫了聲姑姑,說,我從樓上就聽出你的聲音來了。虎子媽說,你蹦下來的?你也不怕摔跤,這個時候你要摔一跤,那越發沒指望了。
  小歌看了看虎子的腿,虎子的兩條腿被兩根麻繩密密纏住了,所以走路就跟港片里的僵尸一樣,一蹦一蹦的。小歌心里震了一下,問,這有用嗎?
  虎子媽說,這誰知道呢?纏了總比不纏要強一點吧。
  虎子說,我們有個同學是個齙牙,排列也不齊,她就在牙齒上擰了一圈鋼絲,天天戴著,戴了半年,我看她那一口牙差不多讓她給掰正了,連牙都掰得過來,我這應該沒問題,我本來就不是很明顯。
  村支書說,這是現今的部隊搞嚴格了,我們那時當兵,雖說也要身體好,但是像虎子這樣不怎么見形的羅圈腿是完全可以的。村支書是七十年代當的兵,他身上一年四季穿的都是當年部隊的那套土黃色軍裝,都已經發白了。
  開飯了,席面很豐盛,整的還是十碗,碗碗都見葷,當中一個爐子,是雞。他們把小歌推到了上席跟村支書坐了個并列,小歌推讓,說,不行不行,伯來坐。虎子爺爺呵呵一笑說,你坐吧,今天你是主客,他們都是來做陪的。小歌推托不過,只得坐了。剛端碗,虎子奶奶一雙筷子伸了過來,一只肥雞腿立刻就落在了小歌的碗里。小歌的臉一下子紅了,她說,我自己來,自己來。這番殷勤與其說是客氣還不是說是敦促,這是一種無聲的壓力,他們對虎子當兵這事是很重視的,是完全托付這個姑姑的。虎子當兵這事是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的。
  小歌心里一陣打鼓,這沁著八角桂皮花椒和醬汁的香噴噴的雞大腿不好吃啊,但不好吃也要吃下去。小歌這次來,帶了個大信封,里面有五千塊錢,這是她兩個月的工資,一個農村兵花個五千應該夠了,花再多就失去意義了。
  小歌故作輕松對虎子說,虎子,消防兵待遇還可以,你想不想當消防兵?
  虎子說,他們使槍嗎?
  小歌說,使,水槍。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來。虎子說,那不干,我要玩真家伙。
  虎子媽說,你就知道槍,向姑爹學習,考個軍校還差不多。
  小歌說,考個軍校當然是好,但是考不取也不虧,三年兵當下來,有個開車的手藝,又有點積蓄,將來買個車在城里開的士或是做個小生意,一樣也能過日子。
  虎子兩眼放著光,說,是開那種大軍卡嗎?
  小歌說,是的。
  虎子奶奶臉上堆著笑說,我們也是這樣盤算的,反正這也得靠姑姑幫襯,若是連部隊的門都進不了,一切都是白指望的。
  小歌頓了一下,抬起頭說,沒問題的,虎子自身條件好,高中畢業,眼睛又好,身體也不錯,品性也好。吃完飯,我就跟虎子到縣城去問問情況,今天就不回來了。
  虎子媽說,那就麻煩姑姑了。
  上路前,虎子才將腿上的麻繩解開,小歌撩起虎子的腿一看,腿上全是紫紅色的勒痕,陷進了肉里。小歌說,你別纏太緊了,氣血不通暢,淤積了,到時候有你受的。
  虎子說,不要緊,我讀書讀不好,又不想跟我爸爸學漆匠,若是連兵也當不了,那我不真的一無是處了。
  一路上,小歌跟虎子話倒不多,只是呼哧呼哧趕路。小歌從虎子后面仔細盯了盯他的兩條腿,確實有一點羅圈,小腿與小腿之間的縫隙是有點大,兩條腿的膝蓋也并不到一起。體檢醫生和趙營長也不是完全捕風捉影、夸大其詞。小歌一路上盤算,包里帶的五千塊能不能將虎子這兩腿間的縫隙填上。若填不上,小歌心里也惋惜。虎子心性好,身板直,又愛槍,是個當兵的好料子。
  6
  縣城里征兵氛圍挺濃的,街上重要道口的橫幅拉了一條又一條,什么“致富不忘國防,和平不忘憂患。”什么“保家衛國終不悔,馳騁疆場獻青春。”還有一橫幅拉得很有點意思,“你保衛人家兩年,人家保衛你一輩子。”小歌站在紅綠燈路口,看著那條在風中打滾的標語不禁笑了起來。
  小歌突然問虎子,虎子,你媽說你能做俯臥撐?
  虎子說,是啊,我的俯臥撐可以做一節體育課,連我們體育老師都佩服我。
  小歌說,那你胸肌不是練出來了。
  虎子說,姑,俯臥撐不是練胸肌的,是練臂力的,我現在胳膊這么一抬,我能把你吊起來。
  小歌笑了笑,說,你吹吧。
  虎子說,真的,我們班好多女生都試過呢。
  小歌與虎子走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在縣武裝部的門口,小歌停下腳步,虎子也停下了。縣武裝部大門口的國徽高高地懸在小歌的頭頂。小歌昂著頭看了看,虎子也順著姑姑的眼睛看了看。小歌望著虎子問道,虎子,你怎么就對當兵這么上心呢?就只是為了摸回真槍,開上大軍卡?
  虎子有些不好意思,一只腳將旁邊的石子扒來扒去,說,姑姑,你大概忘了吧,小時候你教我唱過一首歌。
  小歌問,什么歌?
  虎子清了清嗓子,輕輕地唱了起來,我穿上一件小軍裝,我背上一支小木槍,我高高挺起胸膛,一二一二上操場。
  小歌想起來了,這是她小學一年級時學的一首歌,她教虎子唱的時候,虎子才三歲半,連字都唱不清,總是唱成挺起公堂,把小歌的牙都快笑掉了。小歌跟著虎子記起了后一段,?我天天鍛煉身體強,我聽從指揮守紀律,我長大要當解放軍,保衛祖國守邊疆。小歌呵呵地笑,說,你那時總是唱成保衛祖國守邊邊。
  虎子說,是啊,那是我第一次學唱歌,你教的,這歌我記得太深了,就跟釘釘子一樣釘在我心里了,說句話你別笑,當兵還真是我的一個夢想,三年前,你跟姑爹一道回來,看著姑爹那身軍裝,我就在想,我要是也能穿上那身,肯定比姑爹還牛叉。
  小歌朝著頭頂上的國徽長長吐了一口氣。
  在縣武裝部征兵辦公室,小歌打聽到接兵干部住在縣城的白云大酒店里。又費了番周折才打聽到趙德茂所住的房間。小歌跟虎子趕緊打的趕過去。下了車,在酒店門口,小歌買了三個鍋塊。她一個,虎子兩個。小歌說,吃!吃完。
  已經晚上六點半了,趙德茂還沒回來。小歌跟虎子從走廊這頭走到走廊那頭,窗外已是華燈初上,霓虹燈跟幽靈似的開始出洞了,一會兒便漸成氣候,令這個穿江而過的小小縣城也露出了胎里的喧嘩與騷動。對街的幾家卡拉OK廳里,傳出聲嘶力竭的歌聲,狼愛上羊啊,愛的風光,誰讓他們真愛了一場,狼愛上羊啊,并不荒唐,他們說有愛就有方向……小歌記得,這個酒店對街的位置曾經是一座大禮堂,上小學時,每到六一兒童節,全縣的小學就會在這里舉行文藝比賽。小歌他們曾在大禮堂里合唱過“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繼承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現在大禮堂早拆了,改成了縣城的娛樂中心。娛樂中心膽子粗了許多,狼都愛上羊了。
  虎子打了一個飽嗝。小歌看了看表,七點半了,都一個小時了,干嘛去了?虎子說,今晚又不回去,你急什么?好事總是要多磨的。
  正說著,走廊樓梯間傳來低聲哼唱的歌,什么也不說,祖國知道我,一顆滾燙的心啊,暖得這鋼槍熱。歌聲在爬樓梯,越來越近。小歌調眼看過去,一個身穿軍裝的男子正向走廊這里走來。樓道里打得是壁燈,昏黃的,映得那身軍裝有些發烏,但照得那人的腦袋卻是亮堂堂的。這不就是那禿頂的趙德茂嗎?小歌心里道,你也好意思唱《什么也不說》,這不是反諷嗎?
  小歌輕輕咳了一聲。趙德茂抬起頭,仔細看了看,一拍腦袋道,你不是那個什么,小馬嗎?繼而又很警惕地問,你來這干什么?真不愧是偵察兵的家屬,連這個地兒你也知道?小歌心里有些不滿,按套路,他該稱呼她弟妹,以示客氣,但是他稱呼她小馬,他在稱謂里跟她打官腔,距離一下子就拉開了。小歌想,要是馬翔這會兒肩上多條杠杠,不要多大,只大一級就可,那估計就輪到自個稱他小趙了。但是現在,人家是副營,馬翔是正連,大一級的是人家。所以小歌盡管心里長出了若干個小勾勾,但是臉上還得堆著大理菊,恭敬地說,趙營長,我們進去說話吧。
  趙德茂把掏出來的房卡又裝回了兜里,說,你有話就在這兒說。
  門都不讓進,還說什么。小歌覺得自己這張臉像是被人揭了層皮,朝一旁的虎子看,虎子神情也很尷尬。小歌心口猛地一撞,有些怒氣。她想起馬翔曾跟她說過一個軍嫂,也是連長的老婆,有次處里聚會喝酒,席中一位團長以官壓人,逼得那軍嫂一杯又一杯,后來那軍嫂煩了,一杯酒朝那個團長潑去。潑得她老公當年就脫下了軍裝,但是卻在馬翔他們幾個戰友中間傳成了佳話。小歌挺了挺腰說,我說的話很難聽,怕對你影響不好,最好進去說。
  趙德茂朝小歌身旁的虎子瞟了一眼,虎子頓時把頭低了下去。趙德茂暈了一會兒,便打開了房門。小歌對虎子說,你在外面等我。虎子說好。
  插卡后,房里的吸頂燈抽搐了幾下,猛地就亮了。趙德茂叫小歌隨便坐。小歌一屁股往床上塌去,但塌了一半就迅速轉了彎,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小歌注意到,趙德茂把部隊整理內務的那一套帶到這兒來了。雪白的床單抹得一絲褶皺也沒有,被子疊得棱角分明,平平整整,仿佛那些包裹著的真空棉是長了骨頭的。那被子擺放在床頭,被子上放著大沿蓋,帽徽朝外。這樣的床,讓小歌覺得在上面塌一屁股就是一種褻瀆,一種罪過。這絕對不是酒店服務員的水準。比馬翔還扎實,馬翔只是看重他那一身軍裝,他對家務事對鋪床疊被這事從來是不屑一顧的,結婚幾年來,她從沒有見識過馬翔疊豆腐塊的本事。她以為部隊被子疊成豆腐塊只是個傳說呢,沒想到軟綿綿的被子,真的可以疊成這么剛硬。小歌問,你家里的被子也是疊得這樣?
  趙德茂說,只要我在家里過夜了,被子基本就是這樣的。
  小歌問,不累嗎?費心費力地疊,晚上睡覺照樣一腳就蹬了。
  趙德茂說,蹬了再疊嘛,多大個事兒,習慣了。趙德茂問,你來干嘛?
  小歌哦了一聲。從包里拿出那個鼓囊囊的牛皮信封,往桌上一擱,說,這是一點心意,我的事嘛,不說,你也應該知道。
  趙德茂兩個手指在牛皮信封上敲了敲,敲得小歌心里鼓聲陣陣。趙德茂將信封還給了小歌,說,我還真不知道你的什么事兒。
  趙德茂,真是個比卵子。小歌在心里一陣咬牙切齒。小歌說,剛那個男孩子叫黃虎子,就是上次馬翔托你接的那個兵,他好好的被刷下來了,希望你高抬貴手。
  趙德茂擺擺手說,什么叫好好的被刷下來了?既然是好好的,能被刷下來嗎?
  小歌徹底火了,說,你就別跟我繞圈子了,怎么被刷下來的,你心里應該清楚,頭日里馬翔跟你回話,說嵊州那個兵接不了,次日里,虎子就被踢出了名單,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趙德茂也火了,說,那你以為呢?
  小歌說,這是有意為之。
  趙德茂“啪”地從椅子上立起來,說,放屁!你覺得你那個什么虎子進不了部隊是我他媽的使的絆子?你不要以什么什么之心度什么什么之腹。
  小歌說,那你覺得我是小人,你是君子?小歌鼻子里噴出一絲冷氣。
  趙德茂說,對,就是的。馬翔不接兵,是講原則,是守底線,我他媽不接兵,就是打擊報復,就是為了你那個牛皮信封?馬翔不接兵有他的說法,我不接這個兵,也有我的道理,他是個羅圈腿,道德品質不好是不能進部隊,可是身體條件不合格部隊的門照樣進不去!沒人給他使什么絆子。
  小歌愣住了。趙德茂的話她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趙德茂這會兒腦門上青筋都冒出來了,看來是動怒了。一幅隨時準備下逐客令的樣子。小歌想把這氣氛緩下來,她不能跟他弄僵,他畢竟是馬翔的上級,馬翔對他那身軍裝這么器重,他可是舍不得脫軍裝的。小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沖門外喊道,虎子,虎子,黃虎子!
  莫非走了?小歌去把門打開,虎子就站在門外。小歌說,喊你怎么不答應。虎子說,我想扭門,可扭不開。小歌說,瞧你這老實樣。
  小歌說,虎子,把褲子脫下。
  虎子眼睛一直,望著小歌,像沒聽明白似的,姑姑!趙德茂也一愣,脖子也朝前伸了兩三寸。
  小歌說,叫你把褲子脫下,脫褲子。
  虎子便乖乖松了皮帶,將褲子秋褲一并脫下,褪到腳踝處,只剩一條褲衩。虎子的雙腿已經不是剛解繩那會兒的紫紅色了,從小腿到大腿一片淤青,像中了蛇毒一般,看著讓人頭皮發麻。趙德茂倒抽一口涼氣。他走到近處,看了看,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小歌說,怎么回事?從聽說自己是羅圈腿被刷下來后,他就在家里給自己上了刑法,兩條麻繩從大腿一直纏到小腿這里,整整一個多星期,就沒松過綁。小歌突然哽咽了,她覺得這樣顯得動情一些,她開始培養淚水,此時,是以柔克剛的最佳時機。虎子不知道姑姑的良苦用心,看見姑姑流淚,他眼睛也紅了一圈。小歌心里想,虎子,傻孩子,姑姑這是在演戲啊,姑姑一定要把你送到部隊。小歌繼續說,是的,他是有點羅圈腿,可是也不怎么見形,黃虎子心地善良,身高、年齡、視力、身體其他條件都符合征兵要求,更重要的是,他把當兵當成了自己的夢想,為了能當兵,他把這雙腿都綁成了這樣,他不是像其它應征者,把部隊當跳板,動機不純,人家是把進部隊,穿軍裝當成崇高而神圣的理想。這樣的兵,不能進部隊,祖國跟人民都不答應。
  趙德茂從衣架上取過一條毛巾,朝小歌揚了揚,遞給虎子。虎子將毛巾放在小歌手里。小歌擦了擦眼睛。看見虎子還一條褲衩立在那里,便用毛巾捂住臉,偷偷笑了一陣。虎子說,姑姑,別哭了。小歌說,把褲子穿上。
  小歌平復了一下情緒,說,趙營長,虎子身體素質真的不錯。小歌說,虎子,你給趙營長做俯臥撐,營長不喊停,你就一直做下去。
  虎子環視了一下房間,便在床與電視柜的過道里趴下了。
  俯臥撐,小歌數到三十的時候。趙德茂對小歌說,門的世界,無門是不是回避一下。
  小歌望著趙德茂,腦子里暈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趙德茂說的是英語,男人和女人的意思。小歌對虎子說,虎子,我在西街的山水旅社訂兩間房,你弄完了就打我手機,啊?虎子邊撐邊說,好。小歌對趙德茂說,那無門走了。
  趙德茂啥話都沒說,“嘭”地一聲就把門給關了。
  7
  虎子一夜沒回。天剛蒙蒙亮,小歌就起床了,趕到白云酒店趙德茂的房間。門開后,趙德茂衣著整齊,床上依然收拾得一絲不茍。虎子在床與電視柜的走廊上趴著,身上蓋了件軍外套。小歌上前用腳推了推虎子,說,哎哎哎,起來,回家了。虎子睜開眼,看到自己身上的軍裝,懵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趕緊起來,將那身軍裝拍了又拍。然后,把那件軍裝擱在床上,仔細折疊起來。小歌趕緊制止,卻被趙德茂給拉住了。虎子將那件軍裝領子是領子,袖子是袖子的,捋得十分過細,完后逢中一折,將衣服雙手托著交給趙德茂。趙德茂雙手提著領子,一撣,然后穿在了身上。趙德茂嘴角抿抿一笑,虎子手摳著腦勺也跟著傻笑。小歌也笑了。
  路上,小歌問虎子,你做俯臥撐,趙德茂就沒喊停?
  虎子說,沒有,我后來實在撐不住了,就趴在地上睡了。
  小歌問,他就沒跟你說句話?
  虎子說,說了,我快睡著的時候,他俯下身在我耳邊說的,他說,三個月的新兵訓練,你要還是羅圈腿,我照樣把你送回去。
  8
  三個月后,小歌去了趟新兵連。馬翔接完兵后,就被抽調到新兵連任主官去了,連著接兵算起,已經有近四個月沒回家了。丈夫不能回家,只有家屬辛苦一下,往部隊跑了。新兵連遠在郊區,四面環山,在營里放一槍,回聲絡繹不絕,像放了很多槍似的。
  小歌被哨兵好一陣盤查,真到打電話確認了才放她進去。已是陽春三月了,綠茵茵的闊大草場上,綠色的方陣像件袈裟鋪滿了整個營區。耳旁到處是“一二一”、“齊步走”、“立定”、“臥倒”等口號。馬翔遠遠地就看到了小歌。朝她揮了揮手。接著,隊列里出來一個新兵蛋子,穿一身迷彩服,肩上啥都沒有,腰上扎根皮帶,跟著馬翔的口令,做了一個“向后轉”的姿勢,然后便向小歌這里跑步前進。馬翔跟在后面也跑了起來。新兵蛋子在距離小歌兩米遠的地方,馬翔吹響了口哨,喊了聲“立定”,新兵蛋子立刻收住腳步,雙拳垂下,左腳抬起后有力地往地上一蹲,身子昂首挺胸地立在了小歌的面前。
  虎子!黃虎子!小歌認出來了。
  虎子朝小歌笑,卻不叫她。小歌對馬翔道,你帶的什么兵,怎么把人帶傻了。
  馬翔臉一板,說,馬小歌同志,請你尊重我的兵。
  馬翔對虎子說,臥倒!虎子“啪”一下,栽到地上。馬翔對虎子說,后倒!虎子張開雙臂,門板一樣往后倒下。馬翔對虎子說,躍起前撲!虎子猛朝前跑幾步,張開雙臂,像青蛙一樣跳起,然后撲在地上。小歌像看好萊塢動作片一樣,目瞪口呆。
  黃虎子,抬頭、挺胸、收腹。馬翔對小歌歪了歪腦袋,示意她上拳頭。黃虎子微微將胸部抬了出來,一樣的劍眉倒豎。小歌握起拳頭,又朝拳頭上呵了口氣,然后一拳過去,被黃虎子給彈回來了,黃虎子一動不動,小歌反倒后退了幾步。
  馬翔對小歌道,這是我帶的兵!馬翔對虎子說,歸隊!虎子又朝小歌笑了笑,便跑步進了隊列。小歌說,他怎么不喊人啊。
  馬翔說,這小子,剛下新兵連,頭天跟我打照面就大聲叫我姑爹,我一拳就把他給揍翻了,我說,這里沒你的姑爹,只有馬連長。那一老拳揍了他一人,但等于揍了整個新兵連,新兵蛋子,你就得給他們露一手。
  小歌說,這下好,你一個下馬威,揍得他都不認我這個姑姑了。
  馬翔沒理小歌的話,說,黃虎子,是個好兵料子,他到部隊啥都沒帶,就帶了兩根麻繩,我問他帶這玩意干嘛,他說晚上睡覺綁腿,還別說,他那個羅圈腿差不多已經完全綁直了。
  小歌跟馬翔圍著草場邊走邊聊,不遠處一個方陣,人人手里拿著一桿槍,方陣旁站著一軍官,軍官吹聲口哨,戰士們就弓一次腿倒一次槍,口里就喊一聲“殺”。小歌說,殺殺殺,弄得整個軍營殺氣騰騰的。殺誰呢?
  馬翔說,軍營要的就是這個味兒,咱們肩上還有任務呢,解放軍解放軍,解放二字還沒給去掉。
  小歌手搭了涼棚看了看,問馬翔,那個吹口哨的是誰啊?
  馬翔說,還有誰?趙德茂那個比卵子,他是高配過來的。
  小歌笑了笑說,其實那個比卵子挺門的。
  馬翔在小歌面前站定,昂首挺胸,胸部前傾,劍眉倒豎。小歌猛地發現馬翔的將軍肚不見了,軍裝的腰掐現出來了。這么站著,一如三年前那個精神抖擻、英姿颯爽的馬翔。小歌握起拳頭在空中劃了個大大的圈,然后以極快的速度朝馬翔的前胸沖去。一拳下去后,小歌蹲在地上了,拳頭散開了,一只手在亂撣一氣,疼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馬翔哈哈大笑,問,我門不門?
  小歌眼睛鼻子擠成一團,說,門!真他媽的門!
  作者簡介:宋小詞,女,本名宋春芳,生于84年春天。現居武

主站蜘蛛池模板: 欧美性猛交xxxx乱大交极品| 波多野结衣一区二区三视频 | 一级成人a做片免费| 国产精品乱偷免费视频| 成人精品午夜福利在线播放| 国产激情无码一区二区免费| 夜夜拍夜夜爽| 2021国产v亚洲v天堂无码| 亚洲精品视频在线观看视频| 在线观看免费AV网| 国产激情在线视频| 蜜桃视频一区| 国产亚洲精久久久久久无码AV| 国产激情第一页| 97se亚洲综合在线| 99青青青精品视频在线| 亚洲天堂免费观看| 91无码人妻精品一区| 成人毛片免费观看| 免费播放毛片| 国产成人麻豆精品| 国内熟女少妇一线天| 日本一本正道综合久久dvd| 美女潮喷出白浆在线观看视频| 成人伊人色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高颜值露脸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护士| 高清视频一区| 制服丝袜在线视频香蕉| 婷婷久久综合九色综合88| 四虎AV麻豆| 久久这里只有精品66| 久久人人妻人人爽人人卡片av| 特级欧美视频aaaaaa| 欧洲亚洲欧美国产日本高清| 一级毛片免费不卡在线视频| 国产综合日韩另类一区二区| 日韩中文无码av超清| 国产精品刺激对白在线| 欧美日韩v| 亚洲欧美日本国产专区一区| 99在线视频免费观看| 国产精品深爱在线| 激情无码视频在线看| 欧美区国产区| 亚洲水蜜桃久久综合网站| 狠狠做深爱婷婷久久一区| 欧美国产三级| 免费在线播放毛片| 狠狠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 | 久久国产热| 伊人五月丁香综合AⅤ| 国产精品视屏| 久久久亚洲色| 热久久综合这里只有精品电影| 2021最新国产精品网站| 综合网久久| 欧美精品v日韩精品v国产精品| 91无码人妻精品一区| 青草精品视频| 精品国产免费观看一区| 国产成人综合久久精品尤物| 日韩国产综合精选| 国国产a国产片免费麻豆| 国产免费高清无需播放器|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伊一| 精品国产香蕉伊思人在线| 最新国产在线| 欧美精品在线免费| 色综合久久无码网| 国产制服丝袜91在线| 亚洲色大成网站www国产| 亚洲三级网站| 九九久久99精品| 亚洲高清无码精品| 午夜视频在线观看免费网站| 久久网综合| 亚洲天天更新| 欧美成人精品高清在线下载| 亚洲一级无毛片无码在线免费视频 | 国产成人高清精品免费软件| 性欧美精品x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