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關于一對平凡夫妻的故事,卻讓人忍不住潸然淚下。
初次相見時,他是血氣方剛的年輕軍人,她是活潑俏皮的時髦女子。他回家探親,父母著急他的終身大事,便“押”著他去相親。遠遠地,他看見一個年輕女子站在窗前對鏡梳妝,波浪卷,紅嘴唇,那一刻,他的心里生出絲絲的喜悅。
有父母和媒婆在場,他和她從始至終也沒有說上幾句話。臨走時,她嬌羞地送給他幾張照片,含情脈脈地對視一眼,他便知道,她心里也是歡喜的。
他們順理成章地結婚,約好一生相守,只是婚后的日子聚少離多。他長年呆在部隊,她一個人操持家務、撫育孩子,一個南,一個北,像兩個毫無關聯的人。但改變是顯而易見的,以前在戰場上,他從不懼怕死亡,可是現在,他忽然害怕了,如果自己死了,妻子和孩子怎么辦?而她,也迅速地從一個時髦女子變成了地道的家庭婦女,學會了省吃儉用,還像男人一樣,到建筑工地上挑水泥賺取家用。
他們唯一的聯系方式就是寫信。她寫的都是家長里短、雞毛蒜皮,偶爾還有一些小抱怨、小氣惱。無論她寫什么,他都笑呵呵地看,然后把它們好好地收藏起來,哪里有破損,也會拿膠水小心翼翼地粘好。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二十年。他先在部隊當兵,然后到工廠“勞動改造”,她則始終堅守著他們的家,等待他歸來。
他們終于還是團聚了,只是隔了二十年的時光,連孩子都要戀愛結婚了,他已不再年輕英俊,她亦不再容顏俏麗,而且生活習慣大相徑庭,矛盾總是在所難免。她抱怨他太笨,飯做不好,衣服洗不干凈,有時候還會打冷戰,好幾天不理他,說狠話氣他。他從不生氣,總是笑呵呵地哄她。
時光就這樣靜靜地流淌,一日日,一年年,把他們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人。她的脾氣越來越古怪,像一個喜怒無常的小孩。有時候心情不好,她會莫名其妙地掉眼淚。他以為是抑郁癥,火急火燎地去拿藥,吃了沒幾天,她馬上喜笑顏開,啥事兒都沒有了。有時候,她也會毫無來由地大吵大鬧,攪得一家人不得安寧,而他總是陪在她身邊,以免她被碰傷。
兒孫們知道她是病了,把她送到醫院,她卻常常拔掉身上的管子,還說胡話。她說想吃糕點,他就會跑很遠的路,穿過好幾個街道,為她買來老字號的糕點,可是遞到她面前,她又完全忘了這回事。有時候她忽然說,自己那件黑底紅花的衣裳到哪兒去了?其實她根本就沒有這么一件衣服,他卻趕緊買布,找裁縫,緊趕慢趕地給她做出來,送到床邊……
兒孫們都勸他,她已經糊涂了,干嗎還把她的話當真呢?他卻不聽勸,只要她開口要什么,他還是想方設法給她弄來。因為他知道,他能為她做的已經不多了。
她果然永遠閉上了眼睛。她是笑著走的,緊緊拉著他的手。那一天,離他們60年鉆石婚紀念日只差5個月。
她走了,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被掏空了。終于知道什么叫生離死別。那就是無論你多么想念一個人,都永遠再也見不到了。60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在腦海里不停地浮現,她對鏡梳妝的模樣,她趴在桌前寫信的模樣,她發脾氣的模樣,她生氣的模樣……他找來紙筆,想把她的模樣畫出來,這樣,它們就永遠不會從記憶里跑掉了。
誰知這一畫就再也無法停下來。原來他和她竟有那么多的故事可講啊。從相見,到結婚,到婚后的每一個日日夜夜,居然都有講不完的故事。
他沒有學過美術,可是寥寥數筆,卻把她畫得絲毫不差,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笑容,一樣的神情。
畫他們相處的點滴,他覺得還不夠,在沒有遇見他之前,她是什么模樣?他的筆蘸著滿腔的愛和思念,居然描繪出了她童年和少女時代的影像。
兒孫們怕他一大把年紀還天天俯著身子畫畫,對身體不好,想要帶他出去旅游,他卻只想去一個地方,那是他和她當初結婚的旅行社。他獨自一人,站在當年兩個人一起站過的地方,留下了一張“故地重游”的照片。他甚至不上網,不碰電腦,他怕被別的事情牽絆,就沒有時間畫畫了。
如今,他已年過九旬,他的畫冊也已經有了18本之多,他為它們取名《我倆的故事》。每天,他都在畫畫中傾訴對她的思念,在畫畫中與她進行靈魂交談。他枕著這些畫入眠,同時伴著他的,還有她的一縷白發,一捧骨灰。
他有一個普通的名字,饒平如;她的名字很美,叫美棠。他說,等他死了,就和她的骨灰裝在一個盒子里,多余的撒向大海,這將是他最完美的結局。
(責編 冰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