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記
一件衣服才穿上三天
就有了腐朽的氣息 卻還不如一句話
才出口就已經老去了大半
酒酣耳熱時的茶盞 杯盤狼藉后的
寂靜 衣著鮮亮的美人
一臺大戲要準備多少套戲裝
笑的最夸張的 是一張藏在油彩后的臉
上半場他忘記了自己是站在舞臺上
下半場 他開始對著人群抓狂
穿過臟兮兮的帷幕 灰塵中
沉默者 都在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角
那張狂的笑容
大都在配合某種劇情的到來
初 冬
綠蘿開始喜歡上了陽光
一只蒼蠅正設法放慢自己的動作
對于這個來日無多的家伙
接受的意義要遠遠大于適應
一大片雨后的法國梧桐下
金黃的落葉像在為大地加冕
傾聽就能證明愛情嗎
訣別的場景顯然多于擁抱
初冬的好多事物都在轉身
心情不應以光線的強弱而定
焦 慮
像墻一樣壓過來的人群中
沒有她的身影。仿佛白天曾見過
一到夜晚就消失
所有熟悉的面孔一片片剝落
在草木枯絕的時候 春天
只是謊言。
有一種感覺需要借助回憶
此時的牽掛更甚
成 長
與父親的尷尬就在于
面對面時就變成了兩個啞巴
兩個在負重練習中的男人
從不交頭接耳
——其實這是一個誤會
隨即在夢中驚醒 懊惱
這是多年唯一的一次零距離
我們因害羞便擦肩而過
他轉身回了黑暗處
我在雪地里汗流浹背
在漢王鎮
她是莊園的主宰者
夜色掩飾了她緋紅的面頰
在酒桌上的桃花是一種隱喻
指向一顆被唐突的心
這是一次偶然的未被遺忘的記憶
眾人的喧囂趨向破碎
一種有節奏感的沉默
可以用作對喜劇性的認可 或者
對于那些置身度外的赴宴者
可以對他們忽略不計
知青點
青春果然貪婪 樺樹上的刻痕
越深 樹越直挺壯大。
他們親手壘起來的石頭房子
狹小逼仄 剛好容得下兩個滾燙的身體
那時的生活是旋風
是聲聲慢。他們是善于觀天象者
一顆彗星拉手另一顆彗星
灑落的是巖漿 和身體的碎屑。
寬恕他們 在動物的背后
在斑駁欲碎的山墻上
他們的誓言集體失聲 破碎
露出蒼白的鹽堿。
廢 話
廢話讓生活日漸豐滿 讓人與人
充盈著別來無恙。對女人要施于乘法
對對手要懂得用省略號。
在日漸肥胖的思想里 回避
即意味著境界。操守。
架子的最高境界是架勢
否則 只能靠墻助人為樂。
一種好的廢話能在別人肩膀上跳舞
能乘虛而入。要有高蹈之心
要有獨樂樂不及眾樂樂之心
所向披靡。思想被放生
成為野獸的代名詞 讓自己偶爾野獸
一下 勝過萬水千山。
秋 雨
有些人一遇到秋雨就皺起眉
仿佛秋雨是個不祥之物
比起思念 秋雨更能進入骨髓。
越是能引起共鳴的
越是要隱藏 就好像有些交往
不外乎是比賽著進入對方的睡眠。
行動慢騰騰的人 不一定
就不會愛 也不一定就不愛
他只是躲在秋雨中
休息一會 又沖進人群繼續泅渡。
他愛秋天所有的。
他交給秋天所有的。
那一刻 所述甚明
相反的倒無從解釋 一下子陷入寂靜
他的血流停止 表情是大青蟲
一點點爬出門外。
他想起寂靜是一個人的命運
比起那些茫茫然的幸福
他更容易接受寂靜。
臺 階
一生為石頭所困的人
在尋找臺階 好讓自己的生命
得到喘息的機會。
他的臺階就在腳下 咫尺的地方
須得屏住了呼吸
裝成陌生人 用眼神交流
不要流露出驚慌 或者
用觸須試探風的方向。
這是在一場行為藝術的表演之后
他就要成為別人眼中的怪物
一張鉛筆描出的肖像
很容易被擦掉 被篡改
不以自己的意志為準 這也許就是
生存的秘密 與法則。
車過隧道
作為黑夜的一部分 比黑夜更漫長
是零點十分 群山集體失眠
有衣冠楚楚的人站在過道里
他靠微弱的車頂燈呼吸
在一條長蟲的身體里 有時候
幾天的噩運 長過人的一生
過蘭州之后 在隴西
所有人都懶得再說話
他有驚悚的往事 于人群不合
那些年 他沉溺于禮上往來
幾乎毀于內心的暗河
他強打笑容 控制圖窮匕現的欲望
把尖銳收進內心 把沙礫
置放在千瘡百孔的胃里
他需要從女人的柔弱里打開氣孔
那展開的白面樣的寶貝
需要集中所有的幻想
在洗衣間 在廚房 在下午的時光
慵懶收縮進陰影中
在老掉牙的桑塔納的汽油味中
他得到暫時休克
一輛心急火燎的列車 更年期的
男人 郁郁寡歡的嗜煙者
動輒踅進自己的黑暗
相 識
在樓梯的臺階上 她雙手抱在胸前
笑臉相迎。
這小城瞬間被點亮 包括
油膩膩的松木扶手
也顯出喜悅的光芒。
我從黑暗中來 在生活的反面
看不清自己的面目
甚至沒有幻想的由頭。
很久不見了…… 或者
從沒有見過的
在一本舊書中相識的那一幕
在時空的盡頭
她莫名地熟悉了這里的一切。
那抄在菜單背面的一首詩
那瓶充滿氣體的黑葡萄汁
都變成這個夜晚的
不安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