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8時,火車站大樓的鐘聲準時響起來。齊玉堂深深地嘆了口氣,因為今天是他的小店開業整整一個月,從前天起,他就在心中默默地祈禱,希望今天能接到第100份訂單,那樣他的生意就能越來越好,他就可以從陰影中走出來了。可是,都已經晚上8點了,看來今天沒希望了。
就在齊玉堂準備打烊時,店門“呼”地被推開,閃進一個人來。這是個六十多歲的大娘,她前后左右看看,遲疑地問:“你這兒是喚醒服務中心?”
齊玉堂點點頭。那大娘似乎不相信,又踮起腳尖,湊到墻上掛著的營業執照前仔細看了看,這才露出一絲絲笑,自言自語:“噢,真的是。”隨后說:“我想了解一下你們的服務。”
齊玉堂于是將自己的服務項目一一介紹給她。說到底也就一項,就是按顧客的要求,每天定時發短信將客戶喚醒。這項服務是齊玉堂的首創,也顯露出他獨特的思維,填補了城市上班族需要的一項空白。
但這位大娘并不急于付一個月30元的服務費,而是說:“我還需要增一項服務。”
“什么服務?”齊玉堂不解地問。
“我睡覺沉,一個短信叫不醒我。我要你發完短信后,給我再打一個電話,直到我回答你后才算完成。”
齊玉堂細細看了一眼這位大娘,心說:你……還上班?他搖搖頭,說:“我這沒有這項服務。”
大娘不高興了,說:“你既然叫喚醒服務中心,不把我叫醒怎么行?名不副實嘛。”
齊玉堂也有點煩,脫口說:“行,照你說的辦,可得加錢!”
“行,多少?”大娘爽快地說。
“再加一倍!”
大娘瞪了他一眼,說:“嘿,你也太貪了吧?”
這句話深深刺激了齊玉堂,他臉一黑,說:“60不行了,每月得100!”
大娘真生氣了:“你、你這服務費怎么比物價漲得還快?”
“就這價,不愿意,拉倒!”
大娘猶豫了一下,還是掏出了100元,“啪”地拍到桌子上,然后報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和名字。白麗娟?齊玉堂感到這名字有些熟悉,可怎么也回憶不起來,隨口問了一句:“您在什么單位上班?”
白麗娟想了想,說:“紅都紙業公司。”
又一筆業務成交了,而且比齊玉堂預想的要好,可是他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大娘剛才無意間的一句話“你也太貪了吧”,讓他心中泛起不堪回首的一幕:五年前,他齊玉堂是這個城市堂堂正正的副市長,他想大干一番事業,一切都按他的藍圖進行著,誰能料到會出現那一場悲劇。那年,女兒出國留學急需一筆錢,他一時湊不齊,就向一個公司老板借了10萬塊錢。但那個老板在沒有拿到想要的招標項目后,竟反咬一口,舉報齊玉堂向他索賄。他雖然寫有借條,可在檢察官和證人手里,都只能算是他齊玉堂老謀深算、十分狡猾的鐵證。于是,他職務被擼了,黨籍被開除了,還進了大獄。五年中,妻子離開了他,女兒也不認他了。現在,他齊玉堂雖然出來了,卻已一無所有。他不甘心,努力搜集證據準備再向上申訴。為了謀生,他靠自己的頭腦開了這家小店,暫時解決經濟上的困境。可沒想到,剛才那個老大娘竟然也說他太貪……
這天,齊玉堂又喝了一次大酒,喝醉了。但他沒哭也沒鬧,只是躺在床上像過電影似的,將自己五十多年的歲月篩了一遍。他越來越感到,在市場經濟下,人們變得越來越沒有情義了,為了錢,什么事兒都做得出來。他感到心窩一陣陣地痛。
齊玉堂是個講究信譽的人,雖然喝高了,但他沒有耽誤事兒,第二天一早,他按照顧客的要求一一把短信發了出去。對那個白麗娟,他在發了短信3分鐘后,又給她打了一個電話。那邊“哎”了一聲,說“我知道了”,就掛了。
一天,兩天,齊玉堂又接了幾筆業務,而且,受白麗娟特殊要求的啟發,齊玉堂主動與老客戶聯系,增加了電話催叫追加服務,想不到不少人都同意加上。這樣,他一個月就能收入5000元左右了。錢多了,可是他卻高興不起來。那個叫白麗娟的大娘總像塊石頭,沉重地壓在他的心頭。他琢磨這白麗娟像是別有目的,為了查個明白,齊玉堂在街頭的電話亭給她打了個電話,故意用外省口音問:“是白麗娟同志嗎?”
那邊的白麗娟回答是的。齊玉堂于是說:“你還在上班嗎?”
白麗娟愣了幾秒鐘,說:“你打錯了吧。”“啪”地掛了。
齊玉堂又打了過去,這回白麗娟火了,提高嗓門說:“我一個老太婆,在家看孫子呢,跑哪兒去上班呀?!”
啊,果然如此!為了弄個明白,齊玉堂不得不找到了公安局局長劉奔。劉奔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干部。此時,一個是堂堂大局長,一個是勞改釋放犯,可是劉奔對他沒有一絲歧視,還一口一個“齊市長”,并說他知道齊玉堂是遭了冤枉,弄得齊玉堂哭笑不得。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說:“讓歷史作證吧!老劉,我找你,是想讓你幫我查個人……”
過了一天,劉奔給齊玉堂答復說,白麗娟確實是個退休在家的老太太,她的女兒在紅都紙業公司工作,是個中層干部。齊玉堂點點頭,自言自語道:“那她為什么非要我叫醒,還非要打電話呢?難道是為了掌握我的行蹤?”
劉奔說:“齊市長,你都這樣了,還操那個心干嗎?要我說,一是趕快申訴,二是和嫂子、閨女團圓。”
齊玉堂搖搖頭,長嘆了一口氣。劉奔說:“嫂子是老實人,她哪能想到你是冤枉的呀!閨女也是這樣嘛,一家人總歸是一家人呀!”
齊玉堂說:“再說吧。”
第二天,齊玉堂在給白麗娟發了短信后,故意不給她打電話,他要看看她有什么新花樣。果不其然,幾分鐘后,白麗娟的電話打過來了,齊玉堂剛剛接過電話,她就急切地問:“是齊經理嗎?”
齊玉堂裝傻充愣地說:“是的,你是誰?有什么事?”
“我是白麗娟呀。天,嚇死我了!”說罷,她就收了線。聽著電話里“嘟嘟嘟”的聲音,齊玉堂百思不得其解。她究竟為什么?
更讓齊玉堂沒有料到的是,隔天那個白麗娟又找上門來,要求增加“業務”。什么“業務”呢?就是每隔4小時給她打個叫醒服務。齊玉堂死死地盯著白麗娟看了足足5分鐘,看她是不是有精神病。可是,不像。他還猶豫,白麗娟掏出三張百元鈔,“啪”地拍在桌子上,說:“這是服務費。”
齊玉堂問:“為什么要每隔4小時叫你?”
白麗娟翻翻眼皮,不滿地說:“這是我的隱私,你管得太寬了吧。”說罷扭頭就走,把齊玉堂撂在那兒了。從那以后,白麗娟成了齊玉堂解不開的謎,成了他的心病。
這天,齊玉堂去舊貨市場買東西,回來時想散散步,就漫無目的地走著。沿路看著自己熟悉的城市,心中感慨萬分。不知不覺間路過了“幸福敬老院”。突然,他的心被撞擊了一下。這個敬老院,還是在他特意批示下建立起來的,建成后的第一個春節,他還和市領導一起來看望過老人們。老人們及他們的子女對政府辦的這件事十分感激,記得他當時說:“我們都有老的一天,你們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呀。”說那些話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但是轉眼間幾年過去了,自己也老了。唉,當自己真的動不了時,能進敬老院嗎?
這一夜,齊玉堂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好,凌晨才勉強睡著。第二天,鬧鐘將他叫醒了,他要準備工作了。他急急地起身,突然,他感到渾身無力,腿軟得一點勁兒也沒有,他想下床給客戶發短信,可是身子像灌了鉛,沉重得挪不動。他感到喉嚨像著了火似的干痛,摸摸額頭,天!滾燙滾燙,呀,病了。但是,工作不能耽誤呀!齊玉堂強掙著要起床,突然他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昏昏迷迷中,齊玉堂感到死神正一步步向自己走來。他不甘心就這么死去,他還只有五十多歲,他的申訴還沒有結果,他要社會還他一個清白。可是,還來得及嗎?齊玉堂思念起妻子和女兒,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當齊玉堂蘇醒時,他看到淺藍色的墻壁和天花板。這里是天堂還是地獄?這時,他聽到有人說:“啊,終于醒過來了!”他轉了轉腦袋,這才看清床邊的醫生。天哪!自己沒死。他努力回憶,想起昏死前的情景,是誰把自己送到醫院的呢?
一個熟悉的面孔湊到他的面前,是妻子。齊玉堂張著嘴要說什么,妻子制止了他,含著淚說:“別激動,好好養病。多虧了白大姐呀,要不然……”
“白大姐?”這時,白麗娟也出現在他的面前。她笑著說:“齊市長,我這服務費花得不冤吧?”
原來,白麗娟之所以要齊玉堂每隔4小時給她打電話,就是怕齊玉堂萬一有個什么閃失,她好及時知道。昨天早晨,她沒接到短信和電話,打電話又沒人接,就風風火火趕到了齊玉堂的小店。
齊玉堂不明白,白麗娟與他并不沾親帶故,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白麗娟笑笑,說:“幾年前,我們給您寫信,希望建立敬老院,您批準了。我的媽媽就是享受了這福利的。那年春節您來慰問時,我知道您有低血糖病,我一直記在心上呢。后來知道您出了事兒,現在是一個人住。一個人,就是空巢啊,出了什么事兒,連個傳信的人都沒有,所以,我就……”
齊玉堂流下了眼淚。他感到,中國的老百姓真好,你哪怕為他們干了一點點事,他們都會牢牢記在心上,總想回報你。他尋思:如果自己能洗清不白之冤,重新工作后一定要加倍努力,把這個城市建設得更美好!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