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鋒其貌不揚,一米七不到的個頭,瘦削的臉龐就像農村的泥土帶著褐黃的色澤,寬大的衣服撐著骨感的身材就像撐在衣服架子上,若是走在城市的街道上,被當作農民工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但是他卻是小嶺鎮大名鼎鼎的書法家,在全國性的書法比賽中得過獎。平日里,慕名向他求教的人可真不少,逢年過節、婚嫁喜宴時也少不了邀他去寫寫對聯、名帖什么的。可以說楊鋒很是忙碌,也很是風光。平素大家不敢說的話他敢講,大家不敢惹的事他也敢做,因此在鎮上他也算得上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三年前,楊鋒自成一體的硬筆書法在全國硬筆書法比賽中獲得了一等獎,登門求教者更是絡繹不絕。楊鋒索性在鎮上辦起傳統書法初級培訓班和硬筆書法高級培訓班,整日忙忙碌碌的,日子過得很踏實,因為在鄉下,學員的學費并不高,因此辦班的收入并不像場面顯現的那樣可觀,但他剛直、率真的個性,以及談吐間不時閃現的一絲幽默和機智倒使看上他的姑娘大有人在,可他獨獨中意鄰村青梅竹馬的王小雨。
這王小雨長得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靈秀之氣,更重要的是,小雨心地善良,楊鋒覺得這樣的姑娘才是真正過日子的好伴侶。這不,眼瞅著楊鋒已過而立之年,楊母便急著要他把婚事給定了。這楊鋒平日里總有一股文人恃才高傲、桀傲不馴的個性,卻是個孝子,他父親去世得早,母子倆相依為命,母親的苦處他一清二楚,所以他不忍傷母親的心,決定這一年內先把婚事給辦了,事業上的拼搏來日方長嘛,何況小雨也不是個貪圖錢財、好逸惡勞的女子,他相信自家的生活會越過越紅火的。
但凡熱衷藝術之人,都有白天像條蟲、晚上像條龍的生活習性。這楊鋒也不例外。這天,他照例睡著懶覺,卻被母親重重地拍了一下屁股,就聽母親嗔怪地在他耳邊說道:“還不趕緊起床,太陽都曬到屁股了,趕緊到地里摘些青菜,我還等著下鍋呢。”
楊鋒懶洋洋地答道:“平時不都你去摘嗎?”
母親急匆匆道:“你不見我都忙不過來了嗎?噢,忘了告訴你,小雨的父親今天來‘踏家’(客家地區風俗,即女方家長考察男方家境),你這未來的女婿還不趕緊表現一下,給他留個好印象呀!”
楊鋒一聽,雖然睡意正濃,心里卻清楚母親一大早就忙乎半天了,碰到今兒個的事,自己不搭個手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于是強忍困意,一骨碌下了床,用清水洗了把臉,拎了個大竹籃到菜地里摘菜去了。
楊鋒在狹窄的田埂上晃悠悠地走著,不一會便來到自家的菜畦,把竹籃往田埂上一擱,就下地摘菜去了,太陽照著他惺忪的眼睛,他覺得有些刺眼,正揉著眼睛呢,就聽田埂上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親戚,你的籃子能不能挪一下?我借個道。”
客家地區有個民俗,路上遇到不熟悉的人,打個招呼就叫親戚。這主要是因為客家人聚族而居,前村后店住的不是近親也是遠戚,繞來繞去多多少少都有點沾親帶故的,碰到不認識的人叫聲親戚,既是客氣也表示親熱。這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碰巧楊鋒此時腦子還有些迷糊,又趕著摘菜回去給母親,聞聲抬頭一瞧,太陽正照著問話的人那顆光亮的腦門(俗稱蛤蜊頭),晃著他的眼睛,便沒好氣地回了句:“誰是你親戚,鬼才跟你是親戚!”
中年男子沒想到自己客氣的問話竟被青年人如此頂撞,沒好氣地回了句:“你這后生好不講理!”就一扭身走了。
楊鋒摘完菜回到家,又幫著母親把菜肴準備了一番。正歇著,就聽在廳堂忙碌的母親對著他喊道:“鋒兒,小雨他爹來了。”楊鋒忙奔出來,在廳堂口正好跟來人打了個照面,這一照面讓他一激靈:這不是上午摘菜時在田埂上遇到的那個中年男子嘛,怎么竟是小雨的爹啊,這可如何是好。還沒等楊鋒回過神來,中年男子已拂袖而去,臨走前丟下一句話:“要娶我的女兒,想都別想!”
莫明其妙的母親忙問兒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楊鋒這才一五一十地說了,楊母戳著兒子的頭嗔怒道:“你怎么能這樣跟長輩說話呀?”她定了定神說道:“這事還得我先去解釋一番,然后你再跟我一起去趟王家,一趟不行就兩趟,兩趟不行就三趟,直到人家原諒你為止!”楊鋒知道上午是自己不對,也只好收起平日的倔強脾氣,低著頭同意了母親的意見。
再說小雨的爹雖然發了狠話,但經不起女兒的軟磨硬泡,再加上楊鋒和母親三番五次地登門道歉,也就不再追究。這么著,楊鋒與小雨可以說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很快,兩人的婚事既簡單又熱鬧地辦下來了。
婚后,楊鋒繼續他的書法事業,而小雨則孝敬婆婆、扶持丈夫,家里家外幫著婆婆操持家務和地里的農活。一家人可謂其樂融融,但楊鋒總感到美中不足的是自己的收入太少了,眼見著小雨的肚子也開始鼓起來了,這未來的開銷就更大了。小雨看出了丈夫的心思,每每安慰丈夫不要心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次,小兩口在看電視的時候,楊鋒看見電視里播出銀行搶劫案協查通報后,順口說了句“這樣來錢既輕松又快捷呀”,小雨當即正色警告丈夫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那是一條不歸路呀,兩人來日方長,只要勤勞致富,一生都平安踏實。
楊鋒當時是點點頭同意了。隨著老婆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下田干活用不上勁,田里的收獲少了,貼補家用的錢也少了,而老婆的營養費卻在不斷增加,緊接下來是妻子的生產費用等等。楊鋒想:像花一樣的小雨嫁給自己已經夠委屈了,再讓咱們的孩子受窮受苦那就更說不過去了。可他思來想去,自己除了會寫一手好字,沒別的本事了,又不想拉下面子從小事雜事做起,更不想當別人的下手,快速致富的念頭便像一團揮之不去的陰霾不時浮上他的心頭,不過他這點心思再也不敢在老婆面前有半點表露。但小雨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時不時就嘮叨著要楊鋒走正道,千萬不要走邪路。而執拗的楊鋒腦子里一旦形成某種念想,便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了。
這日,看著楊鋒魄不守舍的樣子,小雨又在他的耳邊勸慰著他。兩人想法不同,自然話不投機。談不攏,楊鋒不勝其煩地走出了家門。在信用社門口,楊鋒碰到了過去的小學同學楊進財,楊進財讀書的時候成績極差,常被楊鋒奚落,因此他在楊鋒面前一向十分討巧,每逢要楊鋒寫些什么的時候那一副恭敬有加的神態更是讓楊鋒感覺很是受用。不過改革開放這幾年,楊進財卻成了鎮上有名的暴發戶。他先是開小吃店,后又開小煤窯狠發了一筆財。如今再碰到楊鋒,他那說話的口氣便有點粗有點狂,略帶嘲諷的口吻讓自尊心極強的楊鋒倍感憋屈。楊鋒不想與這種人啰嗦,轉身離去,突然想起很久沒上縣城了,心想要是在縣城辦班收入一定比鎮上來得快來得多,便坐上了去縣城的長途汽車,順便去拜訪幾位在縣城政府部門工作的同學,聊聊看有什么發家致富的門路。這雖說坐的是長途汽車,其實縣城與小嶺鎮離得并不遠,也就兩個來鐘頭的車程。
楊鋒在縣城長途汽車站下了車,踱到路邊一家看上去還算齊整干凈的牛肉丸店,挑了個臨街的位子坐下,叫了碗牛肉丸、一盤青菜和一碟花生吃了起來。他一邊漫無目的地瞟著街景,一邊想著發財致富的點子,想到苦惱處,又叫了一瓶二鍋頭喝起來,正吃得酒酣耳熱之際,一抬眼,就見楊進財手上提著個黑色的塑料袋,正得意洋洋地從對面的銀行走出來。楊鋒的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心想:好你個楊進財,你個不學無術的暴發戶,我讓你得意!這時楊鋒的腦子里馬上浮現出電視里的鏡頭:一個中年男人提著裝滿百元大鈔的黑色垃圾袋從銀行出來,剛走到門口,突然一個青年人從摩托車上下來,沖向中年男子,搶走他手中的塑料袋后與駕車的青年人揚長而去。摩托車上的兩個青年人都戴著鴨舌帽,帽檐壓得低低的,面部還用高高的領子遮住。這么想著,楊鋒匆匆結了賬,從牛肉店出來的時候他壓低了自己的遮陽帽,豎起了羊毛衫的領子,尾隨楊進財來到側邊的停車場,就在楊進財跨上摩托車,正要發動之際他一把搶過塑料袋,推倒摩托車,以最快的速度飛奔而去。
楊鋒沒跑多久,天就下起了雨。楊鋒來到城郊的一個集貿市場,買了一身新的衣服鞋帽和一個小型編織袋,把裝錢的黑色塑料袋和舊衣物一起塞進了編織袋里,然后一路小跑地朝長途汽車站奔去。
楊鋒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他偷偷地溜進自家的后院,把裝錢的黑塑料袋塞進一個空的陶罐,在靠近墻根的地方埋了起來,因為舍不得衣服,他沒有將舊衣帽扔掉,而是將舊衣物裝進另一個塑料水桶里一并埋在了地下。直到覺得天衣無縫了,他才悄悄離開了后院,踅回前門,走進堂屋。
再說小雨見楊鋒一身鮮亮地回來,好不奇怪地問道:“你今天著了哪門子邪啦,這一身行當全換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你原來的衣服呢?”楊鋒白了小雨一眼,一頭栽進床鋪,倒頭便睡。
瞧著失眠了這么久的老公突然變酣睡還打起了呼嚕,小雨的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安。
半個月過去了,這半個月在楊鋒心里簡直就是度日如年。他整天神不守舍的,書法訓練班也辦不下去了,門也不想出了,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對于小雨和老媽的追問,他一概沉默以對。楊母怕把兒子逼出病來,也勸小雨不要再問了,哪天他自個兒想說了,自然會說出來的,憋著多難受呀,更何況孩子馬上要出生了,面對孩子他的心自然會活泛開來的。小雨也知道楊鋒的倔脾氣,也只好作罷。
再過兩個多月,孩子就要降生了,楊鋒雖不常出門,卻總能拿出一筆筆錢讓母親給小雨買好吃的,并不時為未來的孩子添置各種用品。這讓兩個女人疑竇叢生,但她們都不想壞了彼此的情緒和家庭氛圍,也就都隱忍著,一切等孩子出生了再說。這一天清晨兩點,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楊家保持多日的表面平靜,鎮派出所楊志民所長帶著幾個民警將楊鋒帶走了。
原來縣公安局將銀行門口攝像頭拍到的搶劫者的照片分發各鄉鎮派出所要求指認。雖說當年有安裝攝像頭的地方很少,攝像頭的清晰度也不高,但搶劫者所穿運動裝后背靠近肩部的一條寬大而顯眼的白色圖案卻成了識別犯罪分子的一個顯著特征。通緝照片傳到小嶺鎮派出所的時候,楊志民所長一眼就認出了這件運動裝是當地中心學校去年參加全縣校園運動會時統一著裝的運動服的上衣。而從銀行攝像頭拍到的犯罪分子的影像來看,應該是個中年人,中年人怎么會穿學生的校服呢,是哪個教師或是其他校務人員嗎?看著搶劫者尾隨事主的身影,楊所長突然一拍腦門,這不是楊鋒嗎?原來從前年開始,鎮中心小學聘他為校外輔導員,學校為了嘉獎他平日輔導學生書法所取得的成績,特別發了一套運動服給他。有了頭緒,楊所長連夜與幾個民警開始輪流在楊鋒家外蹲守,終于有一天當楊鋒趁著月色挖開陶罐取錢的時候將他抓了個現行。在確鑿的證據面前,楊鋒自然無話可說。臨走前,他苦苦哀求家人原諒他,發誓自己會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為了爭取對楊鋒的寬大處理,楊母和小雨變賣了家中可以變賣的所有東西,又想方設法、東拼西湊籌集錢款償還失主。兩人還專門來到楊進財的住所,登門賠罪。看著這娘倆——一個滿臉風霜的老人和一個即將臨盆的少婦,楊進財的家人心生憐惜,紛紛勸說楊進財放棄對楊鋒的民事賠償要求,并向法院提請從輕處罰,前提是楊鋒一家能將錢款如數補回來就是了。婆媳倆千恩萬謝地離去了。從此,婆媳倆節衣縮食地開始了艱辛的償債之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5萬多塊錢真不是個小數目,而對于本來就拮據的楊家,這更如天文數字般。最終,法院考慮到楊家的具體困難和償款表現,以及楊鋒本人的悔罪態度,決定從輕判處楊鋒十三年六個月的徒刑。
楊鋒憑著多才多藝和良好的表現,服刑期間不斷被減刑,第十一個年頭,他終于刑滿出獄了。他滿懷希望地回到家里,卻見老屋破敗,人去樓空。鄰居告訴他,他的母親在他入獄的當天晚上突發腦溢血撒手人寰,而他的妻子在料理他母親后事過程中勞累過度,在他入監的第三天早產下一名男嬰,因無力撫養,又承擔著巨大的債務,把孩子送人后便到外地打工去了。楊鋒聽罷,雙膝跪地,撫面痛哭:“娘啊,孩兒不孝,連您最后一面都沒見上啊!”楊鋒直哭得是全身無力,最后竟癱在地上昏睡過去。
楊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夕陽西下的傍晚時分。他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月亮慢慢地升起,月亮是那么的圓,可他的生命卻殘缺不全、支離破碎,他的眼淚再一次涌上臉龐。他想:這個世界除了眼淚的溫度,還有什么東西能讓我感到一些溫暖啊!
迷迷糊糊睡去又醒來的楊鋒做了一個重要決定:明天就上岳父家登門謝罪,把小雨請回家,再找到孩子的下落,重新開始過平靜的生活。
第二天天氣晴朗,楊鋒的心情一下也開朗起來,他向娘舅說明來意,順便借了二十塊錢,買了一大袋的各色時令水果上岳父家來了。不料他非但沒有見著小雨,還被岳父一掃把趕出了家門。
岳父一邊趕他,一邊還怒斥他:“當初把小雨嫁給你真是瞎了眼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了,快給我滾!”被女方家掃地出門,這是一件很恥辱的事情,對于自尊心又很強的楊鋒來說更是奇恥大辱,氣得他當時就恨恨地吼道:“以后你們不用八抬大轎請我,我絕不再登你們王家的門!”
見不到小雨,沒得到孩子的信息,又被岳父家一頓奚落,楊鋒沮喪到了極點,往回走的路上就覺得陽光怎么這么刺眼,照得他的羞憤之情無處可藏,他巴不得地上有條縫讓他能鉆進去。這時他很后悔自己怎么不選在晚上出來,這么沉不住氣,真是自取其辱啊!楊鋒越想越懊惱,有意避開鎮中心的近路,繞道鎮邊的小路鉆回了家。他從井里提了滿滿一桶水,咕嚕咕嚕地一氣喝下去,直到把肚子撐得飽飽的。終于挨到天暗下來的時候,他敲開了派出所所長楊志民家的防盜門。
楊志民打開大門,見是楊鋒,先是怔愣了一下,繼而熱情地伸出雙手,緊緊地握著楊鋒的手,將他迎進廳堂,說道:“應該是我去找你的,還讓你先找上門來了。我本想過兩天等你情緒稍稍平靜些了再找你聊聊天,看看能不能幫你點忙。”
原來楊所長和楊鋒說起來還是本家兄弟,只是過去來往不多。楊鋒先是表明了自己悔過自新的決心,并一再對楊所長表示感謝,說要不是楊所長及時制止,自己要是一錯再錯,那這輩子肯定沒機會走出牢獄;又談了自己想重新開辦書法培訓班以便自立自強的心愿,楊所長聽了自然是忙不迭地點頭。臨走前,楊鋒望著楊所長的兒子楊亮,不無酸楚地說道:“我的孩子要是還在這世上,也該有他這么大了。”楊所長忙寬慰楊鋒道:“楊鋒,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打聽清楚小雨和孩子的下落,相信我,以我的工作關系,一定會幫你查個水落石出的。”楊鋒點了點頭,出門前,楊亮禮貌地向他道別。楊鋒摸了摸楊亮的頭,直夸他懂禮貌,現在這樣懂事的孩子還真不多呢。夸得楊家上下心里美滋滋的。
從此楊鋒成了楊所長家的常客。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在所長家建立了很好的人緣,特別是跟楊亮更是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他通過向楊亮傳授書法小秘訣,讓楊亮的書法特別是鋼筆字的水平有了明顯的進步。一年多過去了,楊亮的書法習作不但受到老師和學校的表揚,還在地區書法比賽中獲過二等獎,這無疑讓楊所長一家感激不盡,也增強了小楊亮的自信心,讓小楊亮與楊鋒成了如膠似漆的忘年交。有一次兩人聊到興頭,小楊亮竟要跟著楊鋒回家住去。楊所長一家覺得楊鋒孤孤單單的,讓孩子陪陪他也不錯,也就答應了,畢竟當初帶人上他家抓人,如今楊鋒不怪罪反而跟他們親如一家,這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從此,小楊亮有事沒事便會在楊鋒家借個宿,而楊志民夫婦也漸漸習以為常。出于對楊鋒的那一絲絲說不出的歉疚和眼下的由衷感激,楊志民夫婦加緊了尋找小雨和孩子的步伐。
以楊志民的工作圈子和人際關系,他很快有了小雨的線索。只是任憑他如何勸說,小雨就是不肯與楊鋒相見,而小雨她爹更是希望小雨能解除她與楊鋒的婚姻關系。到這一步,楊所長也無能為力了。他只能把小雨在深圳的相關信息告知楊鋒,看看楊鋒是否有辦法讓小雨顧及夫妻之情而回心轉意。這天晚上,楊志民興沖沖地來到楊鋒家,準備告訴他小雨的下落和聯系方式,敲開楊鋒家的門,卻見楊鋒正和小亮呆在臥室的床上神聊著什么,房間里烏煙瘴氣的,滿是煙味。楊志民忙叫楊亮先回家,他要單獨跟楊鋒談些事。
楊志民將小雨的信息如此這般跟楊鋒說了一遍,鼓勵楊鋒好好努力,盡快找回失落的愛情,并通過小雨找到孩子的下落。臨出門,他叫楊鋒少抽些煙,對身體不好。楊鋒使勁地點了點頭。
這邊楊所長剛如釋重負地辦完了這件事,回家的路上卻碰到了楊亮的班主任。班主任說他正準備去家訪呢。楊所長忙領著老師向家里走去。一路上,老師反映楊亮最近成績下降很快,而且上課總是無精打采,哈欠連天,批評他,他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老師希望家長能多與孩子溝通一下,了解一下孩子的思想狀況,以便對癥下藥,解決孩子身上存在的問題。楊所長一個勁地點頭稱是。
回到家,楊家夫婦把悶在自己屋里的楊亮叫到客廳,與老師一起做著孩子的思想工作,可楊亮不管大人們如何勸說開導,就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氣得楊志民一巴掌打向楊亮的臉頰。一直默不作聲的楊亮竟立時起身,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家門。
楊志民夫婦送走了老師,楊志民告訴妻子自己到楊鋒家走一趟,他想這孩子肯定是上楊鋒家訴苦去了。果不其然,當楊志民敲開楊鋒的家門,楊鋒立馬將他拉到一邊,小聲說道:“小亮在我這兒,他情緒很不穩定,你先別再責備他了,還是讓他在我這兒呆一段時間,我用自己的方式好好開導開導他,等他情緒平靜了,思想也通了,我就讓他回家。”楊志民想想有道理,就悄然離開了。
楊亮在楊鋒家一呆就是三個月。雖然老師反映小亮的情緒和成績仍是一如既往的糟,并不見好轉的跡象,但楊所長與楊鋒溝通商討的結果是孩子的工作要慢慢地做,急不得。這么著,楊亮在楊鋒家又呆了一個月,眼瞅著年關將至,期終考試也要到了,楊志民想與楊鋒溝通一下,是不是讓孩子回家住,一邊可以增強一下孩子的營養,一邊也融洽一下與孩子的感情。可是當他來到楊鋒家,卻見大門緊閉。楊志民好生奇怪,眼見著天已經暗下來了,他正納悶呢,兜里的手機卻響了起來。他一看電話號碼,是小亮班主任的。就聽班主任急匆匆地在電話里嚷道:“楊所長,小亮今天一整天都沒來學校,是生病了嗎?”楊志民好生奇怪,這楊鋒與小亮都去了哪里呀?楊鋒沒有手機,聯系不上他,這可把楊志民給急壞了。
楊志民找到孩子是在三天后城關的一家網吧里。面如土色的楊亮在網吧里連上了兩天兩夜的網后趴在桌上昏過去了,被店主報了警。當地派出所根據他書包里的學生證很快聯系上了學校,又通過學校跟楊志民取得聯系。楊家夫婦趕到城關醫院的時候,楊亮已經蘇醒過來了,只是身體還很虛弱,正掛著葡萄糖水。楊家夫婦連忙找到當地派出所了解詳細情況,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楊亮并不僅僅是迷戀網游這么簡單,醫院從孩子身上抽血化驗時發現孩子有吸毒嫌疑,現在醫院準備待孩子體力稍微恢復后再給他做一次更詳細的檢查。楊家夫婦真是有如五雷轟頂,可孩子又怎么會接觸到毒品的呢?
在醫院的走廊上,楊志民不停地來回踱著步,他一遍遍地回想孩子思想和行為發生反常前的點點滴滴的變化,突然他的腦子里浮現出楊鋒的影子,楊鋒與小亮談笑風生、如膠似漆、摟腰搭背的身影不斷地在楊志民的眼前閃現。難道是楊鋒……楊志民不敢往下想。
楊亮醒過來后,楊志民從孩子嘴中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果然不出他所料,正是楊鋒教他抽的煙、上的網。可他還是想不明白楊鋒為何要這樣處心積慮地害自己的孩子。難道就為了當初自己帶警察上門抓捕他這件事嗎?可那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的呀。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我抓他是履行職責,他怎能拿孩子出氣呢?
一個星期后,縣公安局民警在楊鋒的老宅等到了夜歸的楊鋒。這次帶路的仍是楊所長。而這一次楊鋒卻一點也不驚慌,他冷笑著對楊所長說:“又麻煩您所長大人來帶路,真讓您受累了。我已經等了三天了,今天才等著你們,真是相見恨晚呀!”
楊志民聽了氣不打一處來,怒斥道:“你真是喪盡天良啊,你有氣拿我來出就算了,竟拿孩子來解恨,把個好端端的孩子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的心是怎么長的呀,你還是不是人啊!”
不待楊志民數落完,楊鋒一把截斷他的話:“你問我是不是人,我倒要問你還是不是人呢。當初你們不想想楊進財是如何奚落我的,我搶他一點錢也算是對他的一個小小的教訓,何況后來我家人又東拼西湊,基本上還清了他的錢款,失主并沒太大的損失,我卻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你這個帶人來抓人的人因為抓我立功受獎,享受天倫之樂。多幸福啊!老天對我太不公平了吧!你知道嗎,我去你家登門拜訪前就下定決心:你不讓我好活,我也不讓你好活;你讓我失去兒子,我也要讓你失去兒子,而且還要讓你比失去兒子更痛不欲生。看看誰笑到最后吧。你也嘗到了痛苦的滋味,我要的就是這種感覺,這種效果,哈哈哈,我死而無憾了!”
很快,楊鋒再次鋃鐺入獄。出乎他意料的是,小雨來探監了。當他苦思冥想、左找右尋都不見蹤影的小雨奇跡般地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楊鋒瞪著大大的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而小雨的話更讓他幾乎窒息。小雨冷冷地盯著他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知道楊所長的兒子是誰嗎?他就是我當年無力撫養而丟棄在派出所所長家門口的你的親生兒子。你害的是自己的親骨肉。你真不是人!”說完,小雨毅然轉身離去。
楊鋒對著小雨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胡說,你們都是來氣我的,都是要看我笑話的!”
小雨驀然轉身,盯著楊鋒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真的是不可救藥了。當年,我是親眼看著楊所長的愛人把孩子抱進屋后才離開的。你可以看看楊亮左耳后是不是有顆黑痣、右手臂靠近肩膀處是不是有一大片藍黑色的胎記。”說完,小雨頭也不回地走了。
許久,楊鋒才回過神來,這不是夢,他清楚地記得楊亮左耳后的黑痣,楊志民的母親曾笑著說這是孝子痣,直夸楊亮從小就懂事而孝順;而楊亮右手臂的藍黑色胎記更是歷歷在目。楊鋒覺得天旋地轉,他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咬著自己的手指,狂吼:“這不是真的,這是在做夢!”但手上的頭發混和著血的腥味讓他意識到這是現實,無情的現實!他狠狠地將頭朝墻上撞去,倒地的瞬間,兩行混濁的淚水沿著灰黑色的臉頰滴落在堅冷的土地,而他已感覺不到淚水的溫度…… (責編:丹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