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第一次遇到湯瑪時,他拽著一個顯然不適合在沙灘上拖動的巨大行李箱,無奈地跨坐在上面。他身邊躺著一頭牛,牛的附近有堆牛糞。看起來,他已經在那兒坐了好久了。
因為巴黎夏令時的關系,他的手機自動把時間調快了一個小時,于是就提前了整整一個小時到達這個小河灘,看著清晨離空無一人的碼頭,不知所措。
七個小時以后,從老撾到柬埔寨的過境大巴終于到達了一個叫做桔井的城市。我背著煙塵滾滾的包跳下了大巴,一回頭,看到了同樣迷茫的湯瑪。
湯瑪是個狂熱的東方愛好者,每天早上,他吃面條,我吃三明治;午飯,他吃牛肉飯,我吃意粉。和之前認識的任何一個巴黎人相比,他都那么的“不巴黎”——英語說得太好,人太隨和,愛好太乏味。有時候我們會陷入一種無話可說的狀態,這時我就告訴他一些希奇古怪的“東方文化”:例如黃芪可以正氣,龍猴鼠是三合之相,或者任督二脈到底是從哪里走到哪里。
三天后,我們結伴去金邊,湯瑪提議:不如我們合租一個房間?這樣我們就可以分擔房費,享受更好的房間。
與陌生男子合租,聽起來像個旅途艷遇的故事。但他的提議是合理的。即便他不位于情感數軸的右邊,至少沒在左邊,對于一個合租者而言,零是一個很好的感情狀態。
進屋,湯瑪從箱子里拿出四張神像,一張濕婆,一張梵天,另外兩張我不認得。
“你介意我把它們擺放出來么?它們讓我感覺平靜和安心。”
我搖搖頭。
也并非沒有惴惴。第一個晚上我史無前例地翻出了T恤和長褲作為睡衣,提心吊膽地睡在床上。凌晨時聽到廁所有響聲,睜開眼看過去,即便背著光,也能看到這個大個子在躡手躡腳地行動,重要的是,裸著。
我心里罵了聲娘,提高了警惕。然后這個裸男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箱子邊上,穿好衣服,拿了條大毛巾,輕輕走出了房門。噫?
兩個小時后,湯瑪神采奕奕地回來了。“我做瑜伽去了。每天早上我都做瑜伽和冥想,在印度學的。啊,東方的文化。”
金邊很熱,我和湯瑪每天早晨和傍晚各出去逛街一次,中午回屋睡覺,傍晚則留連在湄公河邊的各個酒吧里。我已經習慣他平時在屋里只穿一條內褲走來走去,自己也恢復了穿背心短褲睡覺的習慣。井水不愛河水,荷爾蒙渺無蹤影。
“你是同性戀哦?”實在太好奇,我忍不住問湯瑪,全然不顧這句話可能被理解為試探甚至挑逗。
“哦不。只不過談戀愛太花錢了。在巴黎,與愛人出來喝一杯,吃頓飯,一百多兩百歐元就沒了。而兩百歐元在金邊可以過一個月了。”湯瑪邊玩手機邊說。
“你不談戀愛是為了省錢旅行?”我問他。
“對啊,旅行比女人好。”
房間里有電影里慣常有的鏡頭,百葉窗,汗津津的皮膚,悶熱的午后,黃銅的風扇……在《情人》里充滿情欲的符號,在我和湯瑪之間,變成蒸餾水一樣干凈的河流。
“我旅行到中國的時候來找你玩啊。”湯姆把我送上大巴的時候說。然后,他又趿拉著破舊的人字拖和褪色的T恤,往河邊的“歡樂時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