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陳的回憶之城

Memory of Pembroke

陳敏收到陸迪短信的時候，已是深夜凌晨，月光清亮如水，平緩地流淌在車子里。她坐在車子的副座上，有一點興奮，也有一點疲累。

陸迪說：“喂，我還沒批準，你怎么就結婚了呢？算了，還是祝福你吧。”

沒想到剛發了條即將結婚的微博，就收到了回問。陳敏看著那行白色文字，思緒在閃爍的微芒里，一瞬飛遠了。

那是1997年，美國紐約洲的彭布羅克。22歲的陳敏，到某大學的分院留學。

初到美國，有各種不適應。比如，同宿舍女孩的南方口音，比如，不會開車的困境。周末去超市，簡直就是一場跋涉，最近的超市也要步行半個小時。每次采購，陳敏都會背上她巨大的登山包，仿佛參加長途自助游。

陸迪是在半路劫到她的。那天陳敏正從超市回學校，一輛不知哪一年產的破福特，從她身邊飛快地開了過去，接著又倒了回來。車子里坐著的，就是陸迪。他探出頭說：“Hey，學妹吧。我送你。”

陸迪與陳敏同齡，但早到美國兩年。其實，陸迪對陳敏算不上殷勤，不過是多了一些應有的照應。但身在異鄉的孤獨感，推動著陳敏與他越走越近。

這一年，無數被后來奉為經典的娛樂大片，輪翻上映。每次上映，陸迪就會開著自己破舊的二手福特，帶著陳敏去附近的電影院。他們看了《黑超特警》、《侏羅紀公園》、《空軍一號》、《心靈捕手》……當然，還有那部橫行世界票房的大船——《泰坦尼克》。

是午夜冰海的那一幕吧。陳敏坐在暗黑的電影院里，四周是低低的飲泣。她忽然覺得，在美國能遇到陸迪，就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緣分。于是愛情就在那一夜萌發了。

在彭布羅克的4年，陳敏沒回過一次家。她用省下的機票錢，和陸迪一起玩遍美國。其實，比起那些算不上瑰麗的風景，陳敏更喜歡車子在公路上狂奔的感覺，仿佛所有禁閉的青春，都飛散釋放在強勁無畏的風中。

然而大學時代的愛情，總是不夠長久。2001年的冬天，陳敏結束了為期一年的實習，而陸迪在當地一家中文報紙已經奉職3年。

回國？還是留下？讓陳敏猶豫不決。

某一個干冷晴朗的晚上，陸迪請陳敏吃飯。那是一家精致的法國餐廳，主廚喜歡把菜裝飾得像件藝術品。

陸迪大概是看出了陳敏內心的退意，盡心盡力地為她講述一段美好的未來。他說，他會托朋友，幫陳敏謀一份不錯的職位，半年后就結婚，去美麗的夏威夷度假。陳敏會順理成章地拿到一張綠卡，和一串社會安全號，并且可以自由自在，無所顧及的生一個，又一個，再一個的孩子。他們只要安分守己，有禮有度，就能從容閑適地走完安穩的一生。

陸迪在美國的日子里，看到的是頤養天年，占盡便宜的安好福利。然而，陳敏卻在這5年里，看到了自己的獨立和能力。她才26歲，還有些時間可以拿來揮霍打拼。她親眼看著自己的主管，因為亞裔身份而無法升職。作為一個女人，盡管美國擁有著高度的開放與自由，想要博得成功，卻遠比在中國難。

那一晚，陸迪殷切地拿出了鑲著星鉆的結婚戒指，陳敏卻悄悄地縮回了手。因為她不想把自己的一生，就這樣困守在異邦，不想從此閉鎖在華人自娛自樂的小圈子里。

她說：“陸迪，這么多年，謝謝你，但是……對不起。”

Memory of Beijing

許多人都說陳敏選錯了，不論是事業，還是愛情，回國北漂就是一招敗筆。那時只有一個人支持和鼓勵著陳敏。他叫江海成。在最初相識的6個月里，他們從未見面，只在QQ上聊天。

那時QQ已經是很多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東西了。即便它花俏幼稚的風格常被MSN們鄙視，但你又不得不用它連接全部的朋友。江海成是怎樣加上來的，陳敏已經不記得了。在當時還未流行“實名制”這個詞的時候，江海成就誠實無比地敲上了自己的大名。

江海成說：“現在有眼光才回國，你不要聽別人的評價。”

那時江海成在北京經營鞋業連鎖店，剛剛起步。他在QQ上和陳敏在談經歷，談夢想，談坎坷。陳敏覺得，他的思想過于方正死板，還在迷信“誠信為本，貨真價實”的八字真言。不過陳敏也在他耿直的性格里，看到一點執拗的可愛。

后來他們在一次洽談會上見面了。那時陳敏已是一家美資公司的客戶經理。他們在交換名片的一刻，陳敏笑場了。因為她一眼就看見了那串熟悉的QQ號。陳敏說：“原來你就是江海成。”

江海成32歲，比陳敏想象中的樣子，多一分幽默，少一分刻板。兩個人的朋友關系突飛猛進，閑時泡吧，繁忙泡Q。2002年，因為各自公司離得不遠。他們在方莊合租了一套房子。可是即便有了“近水樓臺”，兩個人依然沒有擦出任何火花。

也許，是因為忙。戀愛需要精力，永遠沒有封頂的業績，讓人無暇談及其它。

陳敏常想，如果沒有2003年那場“非典”。他們也許到現在，也仍是朋友。

2003年的5月，公寓樓里因發現非典，而被封樓了。陳敏和江海成就此被困鎖在房間里。那段與世隔絕的日子，沒有工作，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只有一種岌岌可危的焦慮，混雜在刺鼻的消毒水的氣味里。

那大概是陳敏最不愿回想起的日子，死亡像揮之不散的迷霧，彌漫在心底。那種仿佛末世般的情緒，迅速把兩個人擠壓在一起。是封樓的第三天，陳敏坐在客廳看電視新聞，觸目驚心的報道，時不時地挑戰著她的神經。江海成拿著酒杯，在她身邊坐下來說：“怕嗎？”

陳敏沒說話。江海成把她輕輕攬進了懷里，說：“不用怕，有我陪著你。”

陳敏就在那一晚，崩塌了所有抵擋恐懼的防線。她哭了，并且交付了自己。

有些感情會因為時間的前行而增溢，但有一些，卻會因為時間的消磨而淡漸。很遺憾，陳敏的第二段感情，屬于后者。

江海成在市場的歷練下，開始像個生意人了。從直營店轉到加盟店，他漸漸熟識了現實的規則與潛規則。陳敏為他事業的成功，感到高興，卻也為自己的愛情感到悲涼。因為她在江海成身上，嗅到了越來越濃重的市儈與銅臭。

2006年的春天，陳敏與江海成舉行盛大的訂婚儀式，江海成大手筆地買了枚2.4克拉的黃鉆送給她。而驚喜遠沒有意外來得震撼。就在這一年的秋天，陳敏發現了江海成的外遇。是場很經典的酒店巧遇，陳敏原本在等一位遲到的客戶，卻沒想到等來了春風滿面的江海成。

那一天，陳敏回到家，把2.4克拉還給了江海成。

江海成說：“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陳敏卻說：“是我求你，放手吧。我不想因為你，變成一個低俗的女人。”

后來，陳敏每每想起當初的決定，就為自己的明智而慶幸。她沒有在背叛中撕扯糾纏，就得以全身而退。其實，她也不是不氣，但遭遇背叛已經是件夠傷神的事了，她不想再為別人的錯誤，再來糟蹋自己。

3個月后，公司有個遠調上海的職位。陳敏義無反顧地遞交了申請。

她在帝都生活得足夠久了，她想去傳說中的魔都試試運氣。

Memory of Shanghai

在上海這邊，同事都喜歡叫她MissChen。剛剛結束了一段紛亂的感情，讓她變得對工作格外熱情。很快“工作狂”的名號在公司里傳開了，于是她有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全新形象——滅絕師太。

傳這些八卦的，都是新進公司的那幫女孩子們。陳敏偶爾在茶水間的門外，聽到低低的議論聲，才發現自己竟是“前輩”了。

這一年，她31歲。當愛情從她的生命中完全退場之后，她發現自己只有事業值得拼搏了。

她是在2009年的年尾，忽然接到陸迪電話的。很難想象，他已經是個兩歲孩子的父親了。他從美國回來，開了一家出版公司。事業也算小有成就。他們約在一起吃飯，陳敏問：“孩子的媽媽回來了嗎？”

“她啊……”陸迪拖了長音，“我們離了。”

“Sorry啊。”

“沒什么，只要你單身，就不用sorry了。”

陳敏微微地笑了，因為她在陸迪的語氣里，聽出太多隱藏的含義。

起初，陳敏把與陸迪的這次重逢當成了上天賜給她找回愛的機會。可是沒過多久，她就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三個男人——展杰瑞。

展杰瑞有四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統，長著一雙漂亮而深邃的眼睛。他比陳敏小兩歲，是高爾夫球場的王牌教練。陳敏和他上了四堂課，就打出了技術和感情。

展杰瑞生在意大利的摩德納，15歲才回到中國，說一口意式風味的普通話。他和多情的意大利男人一樣，對女人有數不清的恭維與贊揚。

還好陳敏已過了飄飄然的年齡，心里還分得清盛贊的底線。而這一點，正是讓展杰瑞心動的原動力。他說：“陳敏，你是我見過的，最智慧鎮定的女人。”

陳敏總是不太適應他凡事都加“最”的夸張語氣。她打趣他說：“那是你沒見過我母親。”

其實，面對陸迪與展杰瑞。陳敏不是沒有過猶豫。一個有安穩的未來，一個有多彩的生活。于是這場左右為難的拉鋸戰，足足耗進了2012年。而在這個號稱世界末日的重大年份，36歲的陳敏，不想，也不能再等了。她很清楚選擇陸迪才是傳統正解。可是，她的心里，總是有個聲音，在鼓動她去迎接展杰瑞不一樣的人生。

4月的上海，《泰坦尼克號》重新上映。陸迪發短信來，約她去看首映。他很文藝腔地說：“小敏，我有兩張舊船票，你還愿意和我登上那艘大船嗎？”

陳敏忍不住也在問自己，她愿意嗎？

其實這個問題，許多年前，不就問過自己嗎？

她一直渴望的，就是激情而活力的生活。那是她性格中永恒的底色。不論是22歲，還是36歲，從沒有因為年齡的改變而改變。

2011年，4月12日，《泰坦尼克》零點首映，陳敏拉著展杰瑞，一起去看了這部久違的電影。陳敏發現在這么多年之后，她依然被這段愛情所打動。當滿場燈光在熟悉的歌聲中響起的時候，她忽然看見自己與展杰瑞緊扣的左手上，竟被套上了一枚銀亮的鉑金婚戒。

這是她收到的，第三枚婚戒了吧。她決定不再摘下來了。

展杰瑞說：“愿意嗎？”

陳敏對著燈光照了照說：“你猜呢？”

那一天，陳敏坐在展杰瑞車子的副座上，發了條微博說：“Hey，我要婚了。”

很快她就收到了回問的短信——喂，我還沒批準，你怎么就結婚了呢？算了，還是祝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