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坤:“我不回應‘流氓質疑’”

　　從頭頂光環到備受質疑，歐陽坤和他的世界奢侈品協會（以下簡稱“世奢會”）中國代表處，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陷入前所未有的輿論漩渦。
　　從網友發出質疑“世奢會”是個“山寨貨”的微博開始，這場發生在網民、媒體與“世奢會”之間的交鋒持續至今，公眾關心的不僅是“世奢會”真相，更期待事件的最終結果。
　　被拉下神壇的“世奢會”
　　2012年6月之前，“世奢會”這個名字，一直與奢侈品展會、豪華私人會所、高端商業活動聯系在一起。“世奢會”中國代表處官網介紹寫道，該協會是“經美國政府批準并由國務院簽署認證成立的國際非營利組織”，總部設在紐約，是“目前全球最大的奢侈品研究與管理的權威組織”，擁有世界各國700多個奢侈品企業會員，以及14個國家代表處，進駐中國則是在2006年。中國代表處首席代表叫歐陽坤。
　　此后，“世奢會”不斷發布各種奢侈品領域數據報告，內容涉及國人全球奢侈品消費總量和分類統計、中國豪車市場購買力調查、中國豪宅市場分析等多個領域。“2012年中國將成為全球最大奢侈品消費國”、“節假日中國人境外奢侈品購買金額創新高”等廣為人知的新聞線索正是來源于“世奢會”的報告。
　　2012年5月，“世奢會”發布“奢侈品牌Top100排行榜”，迅速在網上流傳。b386fb7111207ec8ef886398f9eabfaa然而網友卻發現，榜單中列出的很多是名不見經傳的品牌，甚至一些極普通的大眾品牌也赫然在列，這引發了網友對榜單權威性的質疑。于是，擁有眾多華麗名頭和履歷的“世奢會”，開始深陷重重疑云之中，名聲大跌。
　　新浪實名認證微博博主“花總丟了金箍棒”（被網民昵稱為“花總”）最先展開了實質性調查。他發現，“世奢會”美國總部官網域名的注冊地是中國，注冊人也是中國人，服務器提供商是沈陽聯通公司。“花總”遂調侃道：名頭嚇死人的“世奢會”被這些細節出賣了。
　　隨后，網民調查有了更多的發現——“世奢會”以公司身份在北京市工商局東城分局登記，并未在民政部登記，與其網站宣稱的“非營利組織”不符。多家媒體介入后進一步查證，“世奢會”旗下傳媒《環球奢侈品報告》、《HaHaBoss》、《環球生活》、《經典奢侈品》等在新聞出版總署也均未查詢到相關信息。此外，“世奢會”14個國家代表處及其在美國總部的相關活動也檢索不到信息。
　　還有線人對媒體爆料，歐陽坤經常讓公司的外籍員工偽裝成大牌的設計師，以此推銷珠寶；他還曾雇過一個日本料理店的老板，謊稱他是日本外交官，以抬高其承辦的展會規格；“世奢會”曾拍賣過一瓶號稱極品拉菲的紅酒，其實是在北京街頭購買的普通紅酒，貼上了自制的標簽……
　　事實上，媒體、學者和業內對于“世奢會”的疑問早已有之。從2011年末，IBM全球咨詢服務大中華區合伙人陳果就不斷在微博上對“世奢會”數據報告的真實性提出質疑。也有媒體在不斷發問，存在明顯漏洞的“世奢會”報告受到外界如此追捧，“實在令人困惑”。但在當時，這些質疑都僅僅局限于小范圍內。
　　“花總”大戰“坤哥”
　　在這場最初發聲于微博的爭議中，“花總”既是最早的發起者，也是主導人物。網民與“世奢會”的紛爭，被網民形象地概括為“花總”大戰“坤哥”。
　　“花總”此前曾因“微博鑒表”（在微博上披露官員所佩戴手表的品牌及價格）而名噪一時。他告訴記者：“我看到了網友轉發的‘奢侈品牌TOP100排行榜’，初步調查后覺得這是個典型的山寨，就調侃了一下，沒打算再理會。后來是在受到對方一次次的威脅后，我才一步步地被拖下水的。”之后，他開始不斷追查、發布關于“世奢會”的信息。據“花總”在微博上發布的消息，在整個調查過程中，一直有不明身份者通過盜取微博賬號發送私信的方式對其人身安全發出恐嚇。他認為，這些行為的幕后指使者就是歐陽坤。
　　在“花總”和媒體的調查下，歐陽坤本人的公開身份、經歷也被證明是偽造的。歐陽坤自稱曾留學法國、香港，但沒有留學生認識他。連他的名字都是假的——他本姓毛，是一名生于河南的龍套演員。
　　但在歐陽坤的敘述中，故事有著截然不同的版本。在歐陽坤看來，“花總”是其商業對手為了與“世奢會”爭奪合作伙伴雇來“拆臺”的。“世奢會”稱，他們曾收到“可疑人員”的郵件，索要30萬元“公關費用”。“在迫于無奈的情況下，我們只得選擇了報警。”據歐陽坤說，上海公安局虹口分局在6月11日已經對此立案。
　　在“花總”與“坤哥”的大戰中，網民大多數傾向于支持“花總”。6月22日，新浪網就此事件發起調查，但在投票關閉前14分鐘，系統后臺發現人為異常刷票現象，十幾分鐘內1760名用戶全部投票給了B選項，稱歐陽坤是“真正權威、業界良心”。新浪網工作人員隨即宣布此事并對數據進行了清理，最后的結果顯示，認為歐陽坤是“假行家、真圈錢”的網民占了76.9%。
　　對話歐陽坤：中國奢侈品行業沒人比我影響更大
　　6月28日晚，記者在北京西大望路的一家酒店見到了歐陽坤。他隨身帶著一個很普通的資料袋，里面裝滿了證明材料。當記者試圖給他拍照時，他拒絕了，因為“狀態不好”。
　　環球人物雜志：外界對你從事奢侈品行業之前的經歷有很多說法。
　　歐陽坤：說我之前是個演員？這個講起來沒必要了。我最早從事奢侈品行業，是2003年，給一個電影投資人當助手去法國。那時，我在法國一句法語不會講，呆了一年，但我開始出席一些奢侈品的Party。我可以說比任何中國人都了解愛馬仕，我看著那個投資人的太太買個包就是幾萬歐元（1歐元約合8元人民幣），這種生活方式刺激了我。于是，我就想把奢侈品文化引到中國，辦一場奢侈品展，最后在2005年3月辦成了。
　　環球人物雜志：對于現在的質疑，“世奢會”為何一直沒有個全面的回應？
　　歐陽坤：關于這件事，我會通過適當的途徑做出回應，但現在不會說。因為現在警方立案在找那個攻擊我們的人，一是敲詐勒索，二是故意損害商業信譽。而且，我也不想回應那些“流氓質疑”。
　　環球人物雜志：哪些是“流氓質疑”？
　　歐陽坤：比如有人說我賣假酒。我們從來不做零售的，不跟消費者直接打交道。這個是無稽之談，我們不去回應它。我們只回應大家關心的，比如數據，比如我們的國際法律地位和在中國的操作方式，這個我們可以回應。
　　環球人物雜志：那就回應一下數據吧，我們也看到有專家對你們的統計數字提出質疑。
　　歐陽坤：對，商務部的一個專家梅新育，質疑我發布的中國人在海外消費500億元這個數字太夸張。這個數字怎么來的，我們是很清楚的。奢侈品消費數據跟傳統的統計不一樣，我們是通過“潛調查”拿到的一手數據，這些具體的調查都是商業機密，一般的渠道是拿不到的。每個數據收錄時期，我們雇傭研究員調查要投入1萬歐元左右，不是瞎編亂造的。
　　環球人物雜志：關于第二個問題，國際法律地位和在中國的操作方式呢？
　　歐陽坤：美國政府注冊證書和中國駐美大使館提供的領事認證，都可以證明“世奢會”的法律身份和運營方式完全沒問題。我們在中國有兩塊牌子，一個是“世奢會”國際展覽有限公司，做展覽，營利是合理合法的；另一個是協會，做數據研究，是非營利的。“世奢會”在美國主要是做奢侈品租賃和展覽。我在中國創業，我也要生存，要賺錢，那別人就說我斂財。
　　環球人物雜志：你和美國的“世奢會”是什么關系？是它的雇員？
　　歐陽坤：2006年我有個機會去紐約，在美國認識了一批做奢侈品電影道具租賃的人，是一個Club的商業模式。我想在國內也成立類似的奢侈品商會。我不能說是美國“世奢會”的雇員，應該說我是它的共同發起人。世界奢侈品協會是2008年注冊的，在美國的創始人叫Steven Davids，我跟他交流很多，就跟他提出成立一個中國代表處。
　　環球人物雜志：你提到美國“世奢會”是2008年成立的，我看到有資料說中國這邊是2006年成立的。（資料來自“世奢會”中國代表處官網——編者注）代表處比總部成立的時間還早？
　　歐陽坤：不是的。我們是個有名的機構，很多百度百科之類的東西是網友寫的，不準確。
　　環球人物雜志：出現質疑之后，你們有沒有向合作的部門、企業做過溝通澄清？
　　歐陽坤：我們只發了說明信，不需要澄清，他們對我們都了解。到現在，質疑我們的只是網友和媒體，沒有業內人士、展商。這是外行在質疑內行。還有，曾經的員工對我有意見，報復我也正常。
　　環球人物雜志：報復？
　　歐陽坤：對，我開除過員工。他心理不平衡，報復老板，在這個社會上太正常了。員工的高度跟老板的高度能一樣嗎？他只有兩個字：泄憤。
　　環球人物雜志：你怎么評價自己做的這些事情？
　　歐陽坤：我覺得中國第一沒有奢侈品品牌，第二奢侈品市場秩序太亂，第三在奢侈品市場上只有花錢買東西的份。能跟貿促會合作推廣中國的奢侈品品牌，是因為我們協會在國際上有話語權。到現在為止，在中國奢侈品行業里，沒有人比我影響力更大。不管是國際上哪些奢侈品品牌，他們對我肯定是有些知曉的，只有我能跟他們說上話。我把這個行業推到現在的高度，我要是放棄不做，中國奢侈品行業再等上100年，也不會有奢侈品市場秩序，也不會有奢侈品品牌。
　　環球人物雜志：接下來什么打算？
　　歐陽坤：上海已經按照刑事案件立案，半個月以后我會啟動我的公關程序，結束這件事。“世奢會”會繼續做下去，今年還要辦“世界奢侈品峰會”，相關政府部門、使館都會出來，那時不會再有質疑。
　　對話“花總”：希望政府采取行動
　　采訪完歐陽坤，已近深夜12點，記者又電話聯系了“花總”。“花總”表示，他既非受人指使，也無意成為“打假英雄”，目前的狀況讓他感到“非常疲憊”。
　　環球人物雜志：你方便透露一些個人情況嗎？
　　“花總”：我是個商人，做過創業公司。我也是34歲，跟歐陽坤一樣大。
　　環球人物雜志：在這件事之前，你和歐陽坤有過接觸嗎？
　　“花總”：沒有過。
　　環球人物雜志：“世奢會”方面懷疑你受雇于競爭對手，并涉嫌敲詐，已經報案，據說公安局也立案了。有相關部門找過你嗎？
　　“花總”：現在是我在主動聯系警方，但沒人肯見我。我很歡迎司法部門調查。既然說有敲詐，那么到底有沒有敲詐，是誰在敲詐，請政府嚴查到底，還人清白。如果真是跟我有關，那我當然要承擔法律責任。但如果證明跟我沒有關系，那就要追究誣告者的責任。
　　環球人物雜志：事情發生將近一個月了，你現在處于一個什么樣的狀態？
　　“花總”：非常疲憊，我的工作生活都被完全打亂了。我說過，我只是個膽小怕事、偶爾想出出風頭的商人，我不想做方舟子那樣的“打假專業戶”。說實話，趟了這攤渾水，我真有些后悔。
　　環球人物雜志：你的疲憊來自哪？
　　“花總”：事發這么長時間，對方依然屹立不倒，我們接觸的一些受害者出于種種顧慮不愿意站出來指證。這是一場看起來華麗實際上卻很拙劣的騙局，奇怪的是，偏偏有這么多人選擇相信他。還有網絡上的一些看客的言辭，讓人感覺到一種可怕的冷漠。
　　環球人物雜志：你怎么評價歐陽坤？
　　“花總”：一朵奇葩。
　　環球人物雜志：你希望這件事以怎樣的方式結束？
　　“花總”：我希望是兩點，一是政府相關部門能夠采取行動，讓這件事有個結果；二是騙子必須受到應有的懲罰。現在的問題是，這件事仍然只停留在輿論層面，這種關注的熱潮很快會過去的，并最終演變成一個娛樂事件。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不是我一個人的失敗，是所有人的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