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聽我把話說完

　　老赫當了二十多年的村主任。去年，在村委會換屆選舉時，村民于四花了五萬多塊錢請村民到鎮上最好的飯店吃飯，結果那年50歲的老赫落選了。
　　老赫氣憤地到鎮上反映于四的行為。接待他的鎮長沒聽他把話說完，就打斷他說，請吃飯算不上賄選，這是與群眾加深感情，是與群眾溝通的一種方法，現在不是傻干的時代，不是比智商，而是比情商。于四知道怎么樣與群眾更接近，說明人家情商比你高。情商是啥玩意老赫沒聽說過。但老赫知道于四不是干實事的人，他能利用請客吃飯拉票當選，他上任后就會想辦法把請客的錢撈回來，這樣不知道能干出多少損公肥私的事。他剛想張嘴說說他的看法，話就被鎮長打斷了，鎮長對老赫說，落選了不要心里不平衡，還是多檢討自己的不足吧。
　　老赫聽了非常生氣，覺得鎮長小看了自己。
　　那天，老赫悶悶不樂地回到家里。聽說兒子剛從鎮上的飯店同于四吃飯回來，老赫非常憤怒，問兒子為啥這么做。
　　老赫的兒子說，于四把一家洗衣粉廠引到咱村來了，讓我去那里當工人，月工資800塊呢。
　　老赫聽了十分驚訝，說，咱們村在河水的上游，洗衣粉可是化學產品，怎么能建在咱們村呢。
　　老赫聽了兒子的話一夜沒睡。第二天，他起個大早去了市環保局了解兒子說的話是否屬實。得到的回答是確有其事。老赫慌了，忙向環保局領導反映下游村民吃水的問題，局領導說，洗衣粉廠是環保局信得過的單位。
　　老赫半信半疑地回到村里，把他的擔憂挨家挨戶講了一遍，沒等他把話說完，村民們都說，你不當村主任了，管下游的事干什么，反正每家都有一個人到廠里上班，自己家生活富裕了就行唄。
　　老赫不再言語了。
　　有一天下午，老赫把自己家的大黃狗拉到下游河里洗澡，沒想到老赫一撫摩大黃狗，狗身上立刻產生了很多泡沫，老赫立刻想到這是河水里有洗衣粉造成的結果。
　　老赫覺得這件事非同小可，于是找到下游村民，詢問他們是否發現喝的水里有洗衣粉的味道，村民們說有。老赫說，咱們必須馬上制止洗衣粉廠生產，洗衣粉廠對咱們這里的環境有污染。大家聽了老赫的分析十分憤怒。
　　第二天，老赫領著下游的村民到洗衣粉廠要求見老板，結果老板沒堵到，老赫的兒子和幾個村民的親屬卻垂頭喪氣地走出了工廠，說被老板開除了。
　　兒子看見老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赫拉住兒子，說，你不能為這個黑心的老板干了。話還沒說完，兒子揮了揮手，讓他別說話。跟隨老赫來的那些村民立刻改變了態度對門衛說，其實他們喝的水里沒感覺出有洗衣粉的味道，大概是生產洗衣粉時空氣傳播出去的味道，老赫問他們的時候他們一時沒有分清。老赫聽了張大了嘴想說，大家不能只看眼前利益啊，但那些村民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事讓老赫好幾天吃不下飯。兒子陪他到醫院檢查后醫生告訴他，他得的是晚期肺癌，已經沒有治療價值。老赫的兒子聽了這個結果，想到父親要離開人世，內心極度悲傷。他對老赫說，爸，你有什么心愿，告訴兒子，兒子一定會滿足你。
　　老赫說，我想向有關領導說說村里發生的事。
　　老赫的兒子聽了，急了，說，誰愛干啥干啥，關咱們什么事啊，你還是好好保養身體吧，別操心了。
　　老赫不再說話，眼睛呆呆地望著門口。
　　過年了，鎮政府的民政助理來看望老赫，說因為老赫是老村主任，過去在工作中沒少支持他，因此他代表鎮政府領導來慰問，問老赫還有什么要求。老赫說，咱們做人應該口對心，為老百姓服務就要辦真事是不是？民政助理點頭說，是，做人就要實事求是。于是老赫把他對于四請客吃飯拉選票的看法和他發現洗衣粉廠污染水源的事說了一遍。最后，老赫還強調一句，他說這些話絕不是因為對落選耿耿于懷。他活不了幾天了，他就想他走了之后，村里其他的人活得更好。民政助理連連感嘆，說這個事件實在太嚴重，他一定回去向領導匯報。民政助理的態度讓老赫心里得到了很大安慰，幾個月來，老赫的臉上第一次露出滿意的笑容。民政助理走出老赫的屋子，低著頭小聲對老赫的兒子說，在你爸面前我表現得還行吧？這件事真沒法向鎮領導匯報，因為于四是村民選上來的，他是否賄選鎮領導都沒有明確意見，我更不能說什么。再說洗衣粉廠落戶你們村也是經過鎮里領導同意的。
　　老赫的兒子也小聲說，我理解，把我爸糊弄高興，讓他離開人世時心里沒有遺憾就行了，真是謝謝你啊。
　　而在屋里，把自己一肚子的話都說出來的老赫內心無比激動，老赫用滿是期待的目光望著民政助理走出他家的大門，擔憂地想，不知道能否有人聽民政助理把他放心不下的事說完啊。
　　（摘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