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報道卻不敢
1992年春,鄧小平來了。深圳人都知道了。但是,所有媒體都像保密局的干部,緘默其口,什么也沒有報道。不是他們不知道,也不是他們沒有新聞敏感。這不能怪他們。上面有指示,新聞有紀律。當時,陳錫添是《深圳特區報》的副總編輯,也是當地黨政領導最信任的記者之一。領受隨行采訪任務時,指示中最重要的一條是:“此事絕密,不得外傳?!贝饲?,北京方面已有指示:鄧小平此次到南方是休息的,不作指示,不講話,不聽匯報,不題詞,也不見報。陳錫添嚴守“保密”守則,可到了第三天,他發現很多人已經知道此事了,海外媒體更是大加報道。他去請示深圳市委宣傳部,被告知做好記錄工作,暫時不報道。不是這些官員不把這事當作新聞,而是誰都知道茲事體大,不敢做主。
鄧小平南巡的報道,最早播發的是海外傳媒。鄧小平到達深圳的第三天,香港《明報》以“鄧小平巡視深圳行程緊湊精神好”為標題率先披露鄧小平南巡一事。
1月19日,鄧小平抵達深圳視察的消息當天就傳開了,可官方沒有發布消息,急于求證事件真相的境外媒體記者找到時任深圳市委外宣處處長兼深圳市政府新聞發言人黃新華。據黃新華后來回憶,當時他的心還是懸著的,因為境外中英文報紙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可都寫著是你黃新華說的。深圳市委宣傳部部長楊廣慧當時恰好在北京開會,他只好向分管的副部長作了匯報。沒想到,他得到的卻是爽朗的笑聲:“你怕什么?香港股票已經借你黃新華貴言勁升幾百點了,許多人會請你吃飯的,你怕什么,有事咱們集體負責。”
實際上,深圳官員,甚至所有廣東官員,都巴不得媒體鋪天蓋地地報道此事呢。
再現“皇甫平”
香港、澳門傳媒很熱鬧,內地傳媒卻靜悄悄,這讓深圳人不是滋味。陳錫添是深圳市唯一被允許全程跟隨采訪的文字記者。職業的敏感使他們意識到,這是一次具有重大意義的采訪任務。從1月19日早隨深圳市領導去火車站迎候,到1月23日送小平去珠海,他們近距離觀察了小平在深圳的一言一行,親耳聆聽了這位改革開放總設計師的一系列重要談話。陳錫添說,鄧小平離開深圳后,他們最大的愿望就是盡快把鄧小平在深圳的談話報道出去。但是,有關方面的答復是:暫不準發表。
到了2月4日,即農歷的正月初一,上海的《解放日報》又刊登評論了。這也讓他靈機一動,自己怎么就沒想到“皇甫平”呢,人家報道沒有提鄧小平的名字,但論點全是鄧小平說的話。他把這個想法向市委匯報,得到的答復是:“市委也是這個意思?!?br/> 隨后,從2月20日至3月6日,《深圳特區報》在一版頭條位置,連續刊出《扭住中心不放》、《要搞快一點》、《要敢闖》等8篇編輯部文章,將鄧小平南巡深圳的一系列重要談話,巧妙地穿插在“八評”之中,寫作技巧的運用與“皇甫平”如出一轍,洞悉內情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鄧的原話。由于這些文章觀點鮮明、文風清新,在海內外引起了強烈反響。
喬石第一個公開回應
1992年2月28日,即《深圳特區報》發表評論的第8天、《解放日報》發表評論的第24天、鄧小平南巡的第40天,北京采取了行動,將鄧小平在4個城市的談話整理成冊下發,要求各級黨委立即傳達到全體黨員。
只隔了1天,中央黨校的新學期開學了,時任校長喬石在開學典禮上講話,本來挺正常的一件事,可是經過這么多變故,學生聽到校長說“‘左’也能葬送社會主義”,都覺得挺新鮮。
大家全都心知肚明,這話不是喬石說的,是鄧小平說的。但喬石卻是政治局中第一個公開出來響應鄧的人。在他之前,還有兩個人表明過自己的立場。國家主席楊尚昆是一個,當鄧還在深圳的時候,他也到了那里,和鄧一唱一和??倳浗瓭擅褚彩且粋€,他把一群文人召到中南海,對他們說,即將起草的十四大報告要用鄧的講話精神作“貫穿全篇的主線”。
3月的第二個星期,江澤民把他的所有同事召集起來商議此事。在持續2天的會議之后,他們把自己的立場交給新華社公開發布。接著,北京的報紙開始轉載深圳的評論,官員們也指示屬下“認真學習,深刻領會”。
宣傳報道鄧小平南巡談話精神的氣氛越來越濃,陳錫添意識到,公開發表鄧小平視察深圳報道的時機已經成熟。這一想法獲得報社主要領導的支持。隨后,陳錫添忐忑不安地拿著小樣,同社長區匯文一起到市委宣傳部送審,楊廣慧說:“發吧,稿子我就不看了,你們社里把關。但一定要注意,把小平同志寫成人,不要寫成‘神’?!本瓦@樣,1.1萬字的長篇紀實通訊《東方風來滿眼春——鄧小平同志在深圳紀實》在3月26日的《深圳特區報》上發了出來。第二天,國內眾多媒體全文轉載了該報道。
3月30日,新華社向全世界全文播發《東方風來滿眼春》,并以少有的規格配發一條消息。這是中央的態度。
3月31日,《人民日報》在頭版轉載該報道,當晚,中央電視臺在《新聞聯播》之后,用45分鐘全文播發了這篇文章。與此同時,境外各大通訊社和主要媒體,有的播發了長篇通訊《東方風來滿眼春》,有的發了有關消息和評論,稱“中國正在迎來改革開放的第二個新高潮”。
有兩句重要的話未敢見報
客觀地說,這在當時還是很冒險的。當時的深圳市委書記李灝在市委常委會上說了這樣一件事——在1992年的“兩會”上有一位領導同志問他,你們這個稿子怎么出來的?李回答說,我不知道,家里定的吧。意思是他在北京開會,不知道這個稿子是怎么出來的,家里定的,意思是說是在家的深圳市領導定的。這位領導說,你們的膽子好大啊。
近20年過去了,現在再看,陳錫添坦言這篇文章有一個“最遺憾”的地方,就是沒有把鄧小平的一段很重要的談話寫上去:“不要搞政治運動,不要搞形式主義,領導頭腦要清醒,不要影響工作。”這幾句話臨上版之前,陳錫添卻把它刪掉了,因為當時正在搞“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傲硗?,小平同志還說‘年紀大了,要自覺下來,否則容易犯錯誤。像我這樣年紀老了,記憶力差,講話又口吃,所以我們這些老人應該下來,全心全意扶持年輕人上去’等話語,這些我都沒敢寫?!?br/> 對于如此重要的兩段話,陳錫添為什么“不敢寫”呢?陳錫添解釋說:“當時我的思想不夠解放?!保ㄕ浴蹲x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