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散落點點星光

1

倪小橙懶洋洋地朝校門的方向走著，墻上的大擺鐘得意地將最粗最短的指針停在了“7”的位置，偌大的校園里似乎只剩下她一個人。倒霉的是，平時不那么長的走廊今天卻總覺得怎么走也走不到盡頭。

“笨蛋！哈哈，嚇到你了吧？”男生得意的聲音就像一只不明而來的氫氣球突然鉆進耳膜內，然后“嘭”的一聲炸開，倪小橙全身上下都受到波及般猛然間震顫開來。

如果走路走神是倪小橙的習慣，那么謝司每次從不知名的地方蹦到女生面前嚇得人半死，就絕對是不安好心的惡作劇。

平時的倪小橙，一定會在反應過來的同時跳起來朝對面男生的腦門狠狠地敲下去，但是今天她只是動了動嘴唇，然后什么也沒說地繞開他繼續走路，搞得已經做好了反擊準備的男生，像是遭遇了突發狀況般不知所措起來。

“笨蛋，你怎么啦？”

“…………”

“哈！一定又是作業不合格所以被老師留堂心情不爽吧？”

“…………”

“喂，好歹我也是來接你回家的哎，你一聲不吭算怎么回事啊？”

“…………”

“你不回答我，我就一直叫你，笨蛋笨蛋笨蛋……”

“小司你真的很吵哎！”

男生不停的念叨終于讓倪小橙發了火。謝司茫然地抬起頭看過去，卻觸碰到她投來的目光，充斥著惱火，還有幽怨和委屈。

一向脾氣好的倪小橙可從來沒用這種眼神看過自己，更沒有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講過話。又一個突發狀況砸在謝司頭上，他的思維一下子被搞亂了，等他反應過來時，倪小橙已經扔下他跑出了好遠。

2

周末。是難得的好天氣，早上才8點，倪小橙便踢開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后揉揉眼睛穿著拖鞋去洗手間洗臉刷牙。冰涼的液體漫過面部的肌膚，她頓時清醒了不少。

吃了兩片面包之后，倪小橙回到臥室坐在她的小書桌前開始學習。語文課本、數學練習冊、英語筆記本……一本本被倪小橙從書包里慢慢轉移到桌上，堆積成了一座小小的“書坡”。

謝司叫她名字時，小鬧鐘的時針已經指向了“10”。因為太專注所以一時沒有聽到，直到男生又提高音量叫了幾遍“笨蛋”，她才緩緩回過神來。倪小橙一抬頭便看到對面陽臺上的男生，正沖自己擠眉弄眼地扮著鬼臉。

“笨蛋你可真勤奮啊！又是8點就起床學習了吧。”謝司趴在陽臺上大聲地說。

“謝司，”倪小橙放下筆，很認真地叫出男生的名字，“以后，請不要叫我笨蛋。”

“嗯？”謝司看著最近奇奇怪怪的女生說，“笨……小橙，你怎么了？最近你都怪怪的。”

“我不是笨蛋……不是！”

“那好吧。小橙不是笨蛋。如果你不喜歡，那我以后不這樣叫你了，行吧？今天天氣真好，我們一起去海洋公園看海豚吧。”

“不去了，我還要做作業。”

男生本來還想勸她的，可是對方卻很不給面子地拉上了窗簾，于是只好莫名其妙地揉揉頭發，然后轉身回屋了。

倪小橙在窗簾的縫隙里看到男生的背影消失在陽臺上，時鐘一刻不停地走動，她卻再也沒有心思看半個字。腦子里又回想起媽媽去學校那天，自己在辦公室外不小心聽到的對話——

“小橙回家是不是從來不看書呢？”

“不是，她很勤奮的，而且連電視都很少看。”

“那為什么每次考試她的成績總是上不去呢？尤其是數學，常常拉全班的后腿。”

“老師，對于一個智商還不滿10歲的孩子來說……請你相信，小橙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就算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謝司那個家伙聰明，但倪小橙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只有“不滿10歲”的智商。“什么？你說小橙是弱智？”老師驚訝的聲音似乎還回響在耳邊。倪小橙不自覺地一用力，手里握著的鉛筆“啪”的一聲，斷掉了。

濕潤的液體從倪小橙的眼眶涌出，一滴滴落在書頁上，然后擴散成一朵朵頹敗的花朵。

3

期末考試的成績公布出來，謝司又是第一。倪小橙看著試卷上可憐的分數，覺得自己的努力又白費了。

“小橙你不要難過啦，下次考好就行了。”看到女生趴在桌子上佯裝睡覺的樣子，謝司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著說。

明明知道男生是在鼓勵自己，可是他漫不經心的語調還是刺傷了自己。倪小橙咬咬嘴唇，終于還是說了出來：“我一直都是第一個去學校的人，而謝司你卻總是遲到。即使是假期，我也總是8點起床，而謝司你最早也得到10點才能睜開眼睛。我做很多的練習題，背很多的筆記，上課永遠不走神，可是每次考試成績也都只能徘徊在中游，而謝司你總是在上課時一副睡覺的樣子，甚至筆記也懶得做，可是每次都能輕松地拿第一。

“我不是笨蛋。這句話在我心里重復了千次萬次，可是一遇到稍微有點難度的題自己便束手無策了。我只是想和小司你一樣，對小司你來說很簡單的事，對智商不滿10歲的我來說卻很難。那種無力感和恐慌感，小司你永遠都不會明白。”

倪小橙說到這里，眼淚再次忍不住涌了出來。她伸手擦擦眼睛，然后從教室里沖了出去。其他人不明所以地將目光全部聚集了過來，謝司愣在原地，似乎還沒有醒過神來。

無論如何，謝司從來沒想過，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倪小橙會智商不滿10歲。自己以前叫她笨蛋也不過是開玩笑而已，這在他的意識里原本是種親昵和寵溺，卻在無形中傷害了倪小橙。

謝司看著倪小橙哭著跑出教室，真想狠狠地抽自己幾個耳光。

4

謝司在陽臺上叫了半天，倪小橙仍然躲在屋里不愿出來。男生氣鼓鼓地一口氣從屋里跑了下來，不一會兒倪小橙便聽到一連串急促的門鈴聲。是媽媽讓他進來的，接著是鑰匙開門的聲音。

倪小橙窩在被子里聽著情況，突然感覺四周的黑暗瞬間消失，突然射來的光線讓她有些睜不開眼。

謝司懷里抱著剛才掀起來的被子，看到倪小橙像只小狗一樣趴在床上的姿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直到女生的臉漸漸變成黑色才捂著嘴安靜下來。

他正了正色，然后丟開被子無比真誠地鞠了一躬：“小橙，對不起。”

從小到大，謝司都像只皮猴一樣活躍在自己的世界里。此時他正經起來的樣子，倪小橙倒覺得有些不習慣了。

“小司你……這不關你的事，你不用抱歉的。”

“小橙，我們一起長大，小時候我媽媽甚至希望你是她女兒。你很乖巧，不像我那么調皮。小學的時候你是班上的第一名，我想趕上你，所以才開始很努力地學習。”謝司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倪小橙的書桌前，然后拉開最下面的抽屜，拿出里面的東西放在她面前。那些都是倪小橙從小到大獲得的獎狀。

如果不是謝司提醒，真的差點忘記自己曾經也是很優秀的學生呢。倪小橙看著那一大堆獎狀，安靜下來，很多情緒慢慢滋生出來。

“中學以后學習科目開始增多，小橙你的成績滑到了中等，可是盡管這樣，也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你的智商……”

“但那是真實存在的，不是嗎？我，是一個弱智。”倪小橙打斷謝司的話，哽咽著說。

“那是你自己這么想。以前你是我的目標，那現在為什么你不能以我為目標呢？我那么爛的成績都可以趕上來，你為什么不可以？我們來打一個賭好不好？”

“嗯？”

“我給你補習一個月，下次考試如果你成績再不提高我就不再要求你了。但是，如果你進步了，那么從此以后，也不可以再說自己是弱智這樣的喪氣話了。”

“……可以嗎？”

“當然。”男生很有信心地拍拍胸脯，看著女生的眼睛里滿是堅定。

5

一個月后。

成績公布的那天，天空綻放著蔚藍色的花朵，放眼開去，滿是柔和溫暖的色調。倪小橙的目光從光榮榜上一個一個往下移動，一直到最后看完了所有的名字，終于緩緩蹲下身來把臉藏在了兩膝之間。

謝司急匆匆地從外面趕過來，看到蹲在地上的女生，突然覺得渾身上下都沒有了力氣。也以為過去的一個月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去幫助女生學習，一定會有所成效的，剛剛還祈禱著出現的美好結局，就在這一瞬間變成泡沫消散了。

“小橙……”男生局促著不知如何開口。他第一次覺得，眼前大大的紅榜很刺眼，即使自己的名字掛在第一個，也一點高興不起來。前30名的名字都可以出現在這張紅紙上面，可是卻單單容不下那3個最簡單的字組成的名字。看到女生難過的樣子，謝司生氣地跑上去把紅榜撕了下來，可是手劃到一定的位置突然停了下來，然后揉揉眼睛再仔細確認了一遍——第28名：倪小橙。

血液瞬間涌了上來，謝司心里滿是釋然與興奮，正想大叫著告訴女生她成功了，卻看到蹲在地上的女生，正仰起臉來沖自己露出狡黠的笑。

即使眼角還掛著眼淚，但那卻是幸福的眼淚。丟了好久的自信重新找到，似乎更加印證了那句話“只要相信，就一定可以”。無論怎樣，都不能放棄，不停地去追趕想達到的目標，就一定會成功。

15歲的倪小橙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深陷在無邊的黑暗里，永遠走不到盡頭。可是在某一天升起了很多星星，它們散發出點點微薄的光亮，卻在一瞬間給了自己一個光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