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翻開20世紀中國民族油畫開拓者的名單,呂斯百在今天看來似乎是一個略為陌生的名字。出生于清末舊式知識分子家庭的呂斯百,從小家境清寒卻勤奮好學,個人的興趣和機緣,讓他走上了學習美術的專業道路。
對于20世紀中國早期油畫家,很多人或許并不了解。相對于曝光率較高的當代藝術家,他們的名字很多都已被人們所遺忘,但歷史與市場并沒有將他們忘卻。在2012年嘉德秋拍的20世紀早期油畫家專場中,第一代油畫家李鐵夫的作品受到了藏家的熱烈追捧,顯示了早期中國油畫的巨大市場潛力,而與李鐵夫同處一個時代的呂斯百,卻因為各種原因長期淡出人們的視野。
“庚子賠款”的留學生
通常意義上的第一代油畫家是指以1887年留洋的李鐵夫為代表的李毅士、馮鋼百、李超士、方君璧、李叔同、陳抱一、關良、常玉、余本、徐悲鴻、劉海粟、林風眠、潘玉良、吳大羽、顏文樑、朱士杰、常書鴻、龐薰琹、劉海粟、關紫蘭、唐蘊玉、周碧初、呂斯百、烏叔養等人。翻開這份20世紀中國民族油畫開拓者的名單,呂斯百在今天看來似乎是一個略為陌生的名字。出生于清末舊式知識分子家庭的呂斯百,從小家境清寒卻勤奮好學,個人的興趣和機緣,讓他走上了學習美術的專業道路。
在繪畫生涯的早期,呂斯百的名字與徐悲鴻牢牢地聯系在了一起。1928年的夏天,時任福建省教育廳廳長黃孟圭先生來函,邀請徐悲鴻去福州為該廳創作油畫《蔡公時被難圖》。福州人蔡公時是“五卅慘遭案”中被日本軍閥殺害的烈士。徐悲鴻懷著崇敬的心情塑造了蔡公時凜然就義時的光輝形象,完成后的油畫陳列在福建省教育廳。當該廳詢問他要多少稿酬時,他要求福建省能給他庚子賠款的留學名額,而不要分文稿酬。于是,作為徐悲鴻學生的呂斯百在同年的12月登上了去法國留學的郵輪。
在法國留學期間,他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而與其他同一時期留法的中國藝術家相比,呂斯百對古典、寫實的畫風更情有獨鐘,這和當時在法國乃至歐洲所流行的印象派、后印象派、野獸派的風格大相徑庭。其中有很大原因是他選擇了徐悲鴻推崇的、以謹嚴畫風著稱的新古典主義畫家——法蘭西藝術院院士勞朗斯為導師。在之后的繪畫生涯里,呂斯百的畫風逐漸轉向對夏爾丹和塞尚的追隨,他開始研究印象主義的繪畫技術和風格。
豐富多彩的灰色調和明顯的生動筆觸,是呂斯百油畫風格鮮明的標志之一。1932年,呂斯百的油畫《水果》、《野味》被選入巴黎“春季沙龍”并獲榮譽獎,《水果》表現出了其作品堅實的體積感與嚴謹的結構,具有塞尚的風格,而作品《野味》雖然學習夏爾丹的構圖,但已顯示出呂斯百的個人畫法特點和樸實簡雅的風格。徐悲鴻曾贊嘆:“呂斯百君之靜物,乃在巴黎春季沙龍出過風頭,簡雅已極,雖夏爾丹何以加焉?”
在呂斯百的作品中,風景和靜物占著重要的位置,產生了眾多優秀作品,并博得“田園畫家”的美稱。他用的顏色通常只有七八種,其中土色占多數—土黃、土紅、印度紅、土綠、赭石、金土黃,再加群青,有時用象牙黑。他用這些土色來組織色彩的交響,往往產生出出其不意的效應。在新中國成立以后,他開始了視野更廣闊的風景寫生,曾在江蘇、四川、陜西、華北、華中等地創作了大量具有個人風格、地方特色的作品,幾乎走遍了大半個中國,體現了他執著追求藝術的精神,無愧于當代著名的教育家、油畫家。
“田園畫家”的教育之夢
在結束了6年的法國留學生涯后,1934年,29歲的呂斯百與在歐洲巡展20個月的徐悲鴻、蔣碧微夫婦同船回國,并在徐家住了一段時間。1年后,呂斯百就任國立中央大學藝術系代主任,次年被任命為主任。該系第一任主任就是徐悲鴻。
在母校國立中央大藝術科任教時期,他將自己的藝術理想和中國美術教育事業聯系在了一起,努力宣傳和維護徐悲鴻的教學體系和藝術主張。同時,在社會上積極進行油畫藝術的推介和展覽活動。呂斯百對自己當時的辦學想法有這樣的回憶:“一、大藝術系思想—我對藝術系首先有一種理想,就是搞成國內藝術教育最高地位,因此無時不以擴展藝術系為目的……二、反宗派主義—我在留學時期,便覺得國內宗派與文人相輕為學術進展的阻力,回國后看到藝術界各據一方的情形,心里很不以為然,因此我想打破宗派主義界限,實現各取所長的目的,如所聘教授,出身的學校不同,作風不同,以為如此便可樹立中大藝術系的新面目……三、為學術而學術的口號。”在今天看來,他所提出的這三點要求都是極具想象力與前瞻性的。
在此期間,呂斯百的創作是充滿了田園情趣, 由于他重視作品情趣和詩意的表現,因此被人們譽為“田園畫家”。“七七事變”之后,他領導中大藝術系師生迅速西遷,并堅持在抗戰中繼續辦學,同時在教學之余寫生作畫。那時他住在重慶柏溪農村(后來住在磁器口鳳凰山),鄉村的景色激起這位農家子弟對自然的崇拜。他熱愛鄉村田野,熱愛淳樸的農家生活,并以中國傳統寫意精神,創作了《庭院》、《蜀道》、《嘉陵江》、《水田》、《秋色》等作品,還有靜物畫作品《魚》、《萵苣和蠶豆》、《苦瓜和茄子》等,肖像畫《四川一農民》。這時期的代表作《庭院》,以簡練雅致的筆調,表現出和煦的陽光下農家庭院的樸素恬靜之美,反映出畫家在動蕩的戰爭年代,渴望和平安定生活的心態。靜物《魚》,畫法簡練之極,似乎具有中國畫的筆墨酣暢的情趣。抗戰勝利后,時局動蕩,呂斯百回到南京。1946年他創作《湖上》,作品描繪的湖畔孤舟,透露出畫家寂寞的心緒。這幅畫也標志著他平靜素雅畫風的結束。
只身赴西北
在新中國成立后,呂斯百從華北人民革命大學學習結業,遠赴西北,肩負起創建西北師范學院美術系的重任。在他的精心籌劃和培養下,西北師院藝術系白手起家,培養出了大批優秀藝術教師和藝術人才,為西北藝術教育事業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950年,呂斯百創辦了西北師范大學藝術系,那時中國社會充滿著新生的氣象,呂斯百以無比的熱情投入藝術創作。雖然他還是以畫風景、靜物為主,但是已經改變了過去那種“冷而靜”或“熱而靜”的小情小趣,而是追求表現一種高昂、宏偉的情調,如《蘭州握橋》、《又一條新橋通過黃河》。1956-1957年呂斯百的陜北之行,留下了許多感人的寫生作品,如《陜北山道中》、《陜北山村》、《延安小景》、《延安冬日》等,都成為他新田園風情的代表之作。其中作品《陜北山道中》,作者以樸實渾厚的筆調描繪出耀眼的陽光、金色的土地,畫面充滿山鄉泥土的氣息,無疑是一曲黃土高原的頌歌。另外,他的靜物畫創作也突破以往素雅的風格,如《大理花》,畫家著意刻畫出花卉欣欣向榮、蓬勃向上的氣質,而且色彩具有瑰麗輝煌的效果,顯示出他高超的藝術造詣。
1957年秋,呂斯百調回南京師范學院美術系(中大藝術系前身)工作,這時他對工作、生活非常滿足,創作熱情更為高漲。他多次深入部隊、農村、礦區、碼頭寫生作畫,《長城》、《蘇州運河》、《鎮江》等都是這時期的寫生佳作。在之后的9年中,他為了南京師范學院美術系的發展,在物質建設、教師培養、經費爭取諸方面付出極大的精力。特別是在強調油畫民族化,首倡新增書法課等方面,對后世影響深遠。然而,正當他期待著再創藝術輝煌之時,“文革”的來臨剝奪了他作畫的權利。
終不被歷史所忘記
呂斯百在南京師范學院美術系的9年工作使南師美術系的學術地位在全國高師院校中長期居于領先水平,然而其謙遜、儒雅與不事張揚的性格,使他在很長的時間內被歷史所遺忘。1973年,處在“文革”中的呂斯百不知寫了多少“交待材料”,卻仍舊遲遲不能“回到人民隊伍”之中,內心極其壓抑和郁悶。最終,“歷史包袱”終于壓垮了他,1月16日入夜,在街頭盲目地苦踱一圈之后,呂斯百在家中自盡,終年68歲。
然而歷史終究還是沒有遺忘他的貢獻,美學家宗白華對呂斯百民國時期的作品如此評價:“我們看斯百的每一張畫,無論靜物、畫像、山水、都籠罩著一層恬靜幽遠而又和悅近人的意味,能令人同它們發生靈魂上的接觸,得到靈魂上的安慰。”而呂斯百在建國前后的油畫教育工作,不僅培養出一批油畫大師,也使得他的學生對其藝術有著很深的理解。油畫家馮法祀曾感嘆:“呂先生的油畫創作,作風雄健、厚實、典雅,有著很深的造詣,他的畫沒有華麗的辭藻,不尚纖巧繁瑣的描畫,他是真正地將法國畫派的真傳奧秘學到手的人,不論是設色和用筆,都能體現出所謂的油畫味道……他的畫重體積感與重量感,沒有耀眼的光彩,也沒有奪目的筆觸,像老農鋤禾,一步一個腳印,加上畫中特有的靜謐和深沉渾厚的情調,美術界譽之為‘田園畫家’,是非常恰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