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權力值”這一概念來估算官場權力的含金量,則權力值越大,敬畏、服從它的人就越多,它能換成的收益也越高。不太嚴格地說,權力值與官階成正比,官做得越高,權力值越大,但是,由于官場上存在著隱權力現象,所以,權力值與隱權力也成正比。
人情應酬不勝煩勞
以《道咸宦海見聞錄》提及的晚清官吏張集馨為例,觀察一下官場的隱權力有多大。張集馨雖非投機鉆營之輩,不過人情應酬都能隨俗。
張集馨在福建當汀漳龍道臺時,閩浙總督顏伯燾被革職,帶著家眷、兵役、隨從等三千多人浩浩蕩蕩打道回鄉,途經漳城。顏總督雖然已去職,但他經營的權力網絡還留在官場上,地方官們自然不敢稍有怠慢,為了招待這位前領導人,既備酒席,又送上“程敬”,共花去公款一萬兩銀。
張集馨記錄得最詳盡的是他任督糧道時的日常應酬情況。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張集馨獲任陜西督糧道,這是一個公認的肥差。因為是肥差,陜西的官場接待經費也由督糧道負責,張集馨的工作就是終日迎來送往、請客宴樂。根據張集馨的記述,總計下來,一年開銷一般都在五萬兩銀上下,這還不包括送給同僚朋友的經濟援助金。
那么張集馨收入幾何?按張氏自述,他每年約有六萬多兩銀子的進項,扣除上述公務應酬與私人用度,已所剩無幾。
要在官場上混碗飯吃,與上司、同僚乃至下屬之間多加聯誼是極為重要的事。因為權力需要用人情來維持,而人情則需要用接待來維持。這里的人情,已不是單純的人際交往,而是一種重要的隱權力介質;這里的接待,也不是簡單的盡地主之誼,而是持有或增持權力(包括隱權力)的必要成本。
而對于那種充當不了隱權力介質的純粹人情,張集馨其實出手并不大方,甚至有點兒吝嗇。比如他給京官們送禮,舍得一擲萬金,可老丈人進京治病向他借2000兩銀子,他卻沒有答應,只送了300兩,還不大樂意;在陜西當督糧道時,接待要員不敢稍有不周,但老丈人派人來西安向他索要幾頭健騾、幾件狐皮袍,他都沒有答應。
陋規的支出
種種名目的送禮慣例,又總稱為“陋規”。盡管任何正式的官方文件都不會給官員規定送禮的義務,但致送陋規的官場守則無疑是所有官員心照不宣并共同遵守的,連禮金的規格都有了約定俗成的標準。在張集馨生活的道光年間,甚至出現了由省財政部門統籌收取陋規的成例。
致送陋規方面的支出,張集馨也留下了詳細的記錄。他被任命為陜西督糧道時,出京之前向京官送禮辭行,共送出別敬一萬七千兩銀子。當時他并無積蓄,錢是向廣東洋行、朋友和西洋人借來的。不過,他任督糧道一年,不但連本帶利還清了借貸,還給儀征老家寄回一萬多兩銀子,可見督糧道的權力含金量確實非同小可。此外,張集馨記錄在案的別敬還有很多,送出的禮金也是一個大數目。
張集馨37歲任知府,66歲請假回京,宦游30年,扣除中間被參革職和丁憂離任的10年,主政一方的時間達20年之久,所送出的各種“敬”究竟有多少呢?據估算,張氏記錄在案的數目,沒有記錄的三節兩壽禮金按較低標準的每年一千兩算,合計起來,20年來他至少送出了十萬兩銀的規禮。
至于張集馨收受的規禮,由于他比較克制,留下的記錄也較少,所以尚無法估算。不過,若說張集馨完全不收下屬“孝敬”,也不可信,因為規禮如果只出不入的話,張集馨只能喝西北風去,而晚年張集馨還有余錢購置田宅產業,給自己捐加頂戴花翎。
張集馨擔任陜西督糧道時,陜西的巡撫正是大名鼎鼎的林則徐。根據張集馨的記錄,林則徐每年都接受張氏五千二百兩禮金,但從林則徐在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寫于陜西巡撫任上的《析產鬮書》這份遺囑性質的文書中可以看出:林則徐的田屋產業約值三萬兩銀,是他從養廉銀中摳出來購置的,“目下無現銀可分”。他還告訴三個兒子:“惟念產微息薄,非儉難敷,各須慎守儒風,省嗇用度。”那么張集馨每年送他的五千二百兩銀到哪里去了呢?暫時沒有相應的記錄,不過,正如張集馨需要將他的大部分收入拿出來用于官場應酬、人情往來,林則徐為維持其權力,同樣需要支付成本。
張集馨、林則徐都算得上是有良心的清官,但張氏不能不浮收,林氏也不能不收受禮金,否則,他們如何掏得出那么大數目的權力維持成本?
官場人情關聯仕途
張集馨晚年對仕途前程深感失望,回想起自己調任地方以來,每次致送的禮金“不可謂不厚矣”,但自己的官位卻一直停留在布政使上,十年來不得寸進,心中頗為感慨:我送出了那么多厚禮,從來沒有聽說有人將我的政績奏報給皇上,應酬送禮有什么用?但事實上,與他“舊交相得、推心置腹”的琦善、林則徐都曾密保過他。應酬送禮究竟有無用處,看看張集馨的一次經歷就知道了。
咸豐三年(1853年),張集馨在河南布政使任上被頂頭上司直隸總督桂良參了一本,遭革職。桂良為什么要彈劾張集馨?寫在奏折上的理由是張“不聽調度,濫用帑金”,按張集馨自己的說法,則是因為桂良向下屬支借經費,張集馨竟沒有爽快答應,這等于破壞了他與桂良之間的人情關系,被參革似乎也是意料中的事。三年后,張集馨起復,署任甘肅布政使,因擔心桂良從中作梗,便委托與他交好的保定知府代為疏通。桂良大悅,給張集馨來了封信,張集馨也趕緊復信,然后畢恭畢敬趕去拜見,并送上“土宜八色”厚禮,總算修復了他與桂良之間的人情關系。
朝廷給一個州縣配備的領薪官員一般也不足十人,支付給朝廷命官的正式薪水也不算高,按理說,維持這部權力機器運轉,成本應該不太高。然而,除了正式的領薪官員,晚清官場上還寄生著一幫數目龐大的隱權力集團,他們也要咀嚼民脂;除了正賦,還有名目繁多的附加稅,再加上苛捐雜稅,小民作為權力成本的承受者,早已苦不堪言。
(摘自《百家講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