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悠悠

這是一只古樸的小船。

時間上溯到上個世紀50年代，年少的我正就讀于縣中學。當時的懷化縣縣城榆樹灣是一座灰不溜秋的破舊小鎮(zhèn)。溝通小鎮(zhèn)和廣大鄉(xiāng)村的是一只穿梭往返的小船。小船超負荷地承載著絡繹不絕的乘客。每逢假節(jié)集日，渡口人頭攢動，小船擁擠不堪。

記得在渡口擺渡的是一位頭發(fā)斑白的跛腳老頭。他駕著一只與他一樣蒼老的小船。老頭腿疾行走不便，但完好無損的雙手照樣把舵駕船，這是一個人盡其才的絕妙安排。依照慣例，渡船船頭撐篙劃槳之類的雜役由乘客承擔。我們這些來自農(nóng)村的窮學生，毫不吝惜自己的氣力，每次過渡都會攬下這份差事。這使我們博得了老船工的歡心和寵愛。過渡時，如遇渡船在彼岸，老船工聽到我們的呼喚會毫不延誤劃船過來接送。想不到這些萍水相逢的老小，居然在這每次都只是擦身而過的短暫有限交往中，結(jié)成了惺惺相惜、心靈相通的忘年之交。

在風和景明的日子里駕船渡河是一件十分愜意的樂事，頗有幾分浪漫情趣。麗日下，小船在倒映著水光山色的清澈河面上緩緩劃行。船頭，精神煥發(fā)的少年揮舞著長長的木漿，木漿切入碧綠的河水，在明鏡般的水面上泛起片片纖細的漣漪，漣漪中蕩漾著張張?zhí)煺嬗字傻拿婵?。在那魔術(shù)棍般的木槳下，倒影搖曳，幻象頻生。那變幻莫測的幅幅奇異畫面無不牽動著我們的神經(jīng)，讓我們浮想聯(lián)翩。它讓我們情不自禁地回憶那喧鬧有序的校園生活，品味其中的苦樂；它讓我們聯(lián)想課堂上那些空洞乏味的說教，有滋有味地咀嚼諸如力學之類的物理學原理，去追逐知識的浪花，探索未知的彼岸……那一招一式都綻放著我們的青春活力，那一篙一槳都攪動我們的夢想和追求。

天有不測風云，老天爺說變臉就變臉。一次我們砍茅柴回歸渡河，小船離岸尚波瀾不驚。想不到剎那間風起云涌，一聲炸雷后大雨瓢潑，河面上頓時波濤洶涌。巨浪撞擊小船轟然作響，浪花飛濺船艙散落在乘客身上，似乎要吞噬這只滿載乘客的小船。驚慌失措的乘客一時亂成一團。老船工見狀，怒目圓瞪，聲色俱厲地訓斥那些離座的乘客。這時，老船工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不容任何人置疑挑戰(zhàn)。老船工深知：顛簸在風口浪尖的小船，一旦失去平衡必然導致船翻人亡的滅頂之災。在老船工的威懾下，躁動的乘客恢復了平靜，小船恢復了平衡。老船工迎著狂風巨浪沉著駕船，我們幾個諳熟水性的同學奮力劃槳。小船在驚濤駭浪中巧妙地穿行，險象環(huán)生。經(jīng)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搏浪擊流，小船終于有驚無險地到達了彼岸。我們一行人個個像落湯雞似地上了岸，心中的恐怖久久未能平靜，恰似剛剛從陰曹地府脫逃出來，大家慶幸劫后余生。多年后，當我們談起這件往事時，仍然心有余悸。

60年代后，外出求學的我像采蜜的蜜蜂一樣飛了一圈又回到巢穴。已成了國家干部的我，回到原籍后從事農(nóng)村工作，上山下鄉(xiāng)時仍然經(jīng)常往返于兩岸。睹物思人，那張熟悉的老面孔不見了，取代他的是另一位白發(fā)皺臉的船工。渡船也已更新，但其大小都與舊船毫無二致，宛如舊船的克隆體。

如今，當年那個5000余人的榆樹灣鎮(zhèn)已經(jīng)發(fā)展成城區(qū)幾十萬人口的懷化市，成為一座輻射湘黔川渝鄂五?。ㄊ校┲苓叺男屡d城市，河西那片荒涼的處女地也成了數(shù)萬人的商貿(mào)區(qū)，一座氣勢恢弘的大橋應運飛架東西，將兩岸連成一體。已經(jīng)退休賦閑的我，常常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動，不時地走上那車水馬龍、行人如織的大橋，倚欄遙望兩岸鱗次櫛比的高層建筑。

責任編輯：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