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戲劇,再華麗的舞美,都不及一個動人心弦的故事所輻射的感染力。婺源的最大看點,其實是隨著腳步娓娓而來的民宅。那季季耐看、年年可賞的徽式古民居相伴著一株株古樹名木,在小橋流水、青山縈嵐的襯托下,如宋元風格的國畫意境幽遠,又似印象派莫奈的油畫,處處流淌著光彩和色影融合的韻味。
婺源的民居與徽州古村落如出一轍,依山傍水,粉壁黛瓦馬頭墻,村頭屹立著古牌坊,在河水微瀾中,蕩漾著歲月泛起的層層漣漪,也蕩漾著遠離塵囂的神秘。
婺源的民宅中,隨處可見明清時期的古建筑。如一個叫李坑的村莊,氣勢恢弘的官宅和雕梁畫棟的商宅不勝枚舉。看似不起眼的一扇小門,跨進門檻,才發現闖入的是明代某位尚書的客廳,梁枋槅扇上排山倒海的雕花盡顯物是人非的滄桑,層層疊疊的宅院,像迷宮一樣交織和連接,殷實而不囂張。所有的屋宇,都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儒雅之美。房屋的布局很講究風水,即使是一個小小的雕飾,也很強調寓意,如“喜上梅(眉)梢”、“荷(合)鶴(和)美好”、“鹿(祿)鳴幽谷”。
徽式民居中,最為考究的當算設在房屋內的天井,每家皆有,一進一天井,套間組合,環環相扣。因徽式民居山墻高筑,窗戶很小,天井成了高墻深院內的天窗,在四面八方的中軸瓦檐下,形成室內別有洞天的氣勢,仿佛能容納大千世界,那翹角走獸,似俯瞰守衛著方寸天地,在日月光輝的投射下,形成光與影交疊,氣與流相通的理學。天井除了屋內通風、采光、透氣的調節作用,也為屋中人提供了聊以舒心的視覺空間。據說在徽州風水理論中,水是玉氣和財富的象征。天井巧造“四水歸堂”,寓意暗室生財,鎖型井底蓄水,是想鎖住來之不易的財氣,使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建筑技法上,天井是典型的虛實結合手法,借以展示一種似有與似無,恍惚與朦朧的空間美,亦是徽州人“無中生有,有中生無”的哲學觀,其間更隱含著“臨水成村,辟乾坤于洞里;因花結屋,駐日月于壺中”的寓意。
天井,堪稱一種徽州人文現象,他們秉承先輩的一脈儒風,傳承著程朱理學。天井,也表達了徽州商紳慎獨與隱逸的處世心態,這種心態造就了徽商以文化人、以理服人的儒商之道。徽州人的聰明才氣,在一方天井上,可窺一斑。
婺源村落中的任何旮旯,總能感觸到濃郁的古韻和醒目的滄桑。歷經千百年風霜不朽,在人們的習慣思維中,是根基深厚、材質牢固;穿越史無前例的十年動亂,它們能安然守舊如今,則說明這方神奇的熱土,曾經寂寞于喧囂的紅塵之外,曾經是紛爭遺忘的世外桃源。
千載一夢,百年一瞬,世事的變遷沒有蒼白婺源千百年的固守,倒是諷刺了無所適從的世人。為了追求浮華,人們趨之若鶩涌向市廛;飽經燈紅酒綠的眩暈和高樓大廈的壓抑,復將渴望的目光投向紅塵之外,顯露返祖的本性。于是,一度落寞的婺源,如今便有了毫無預知的喧囂。一如慈祥的祖母,敞開她望眼欲穿的大門,以其一成不變的敦厚和淳樸,感慨萬端地安撫著一顆顆失措的心靈。
婺源是一幅畫。我終于走進了這幅畫,又走出了這幅畫,以為畫中的她,很像我那守了一輩子貞節牌坊的大祖母。然而,畫中的她卻不是“隨風秋樹葉,對月老宮人”——她已成了一幅現代版的清明上河圖。
也曾以為,婺源是永遠沉寂于塵囂之外、隱匿在史冊里只屬于名詞的煊赫風光,像傳說中的古徽州女子那樣,永遠恪守著她的寧靜、矜持和典雅,沒想到今天,滿面滄桑的她,也被子孫們拖到眾目睽睽下,當作商場門前的模特兒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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