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出身貧寒,卻依靠努力取得了成功,在扮演性感蠢姑娘的同時,她也在消解和嘲諷這些角色。她曾被女人嫉妒、蔑視甚至仇恨,但也被模仿、被研究,最終成為她們的姐妹。
成為夢露
1926年6月1日上午9點30分,洛杉磯大眾醫院誕生了這個城市歷史上最著名的女人。她出生時叫諾瑪·簡,母親格拉迪斯是一名24歲的電影剪輯員,幾乎一文不名,最后還是靠同事們資助才結清了醫院的賬。沒有人知道夢露的生父是誰。格拉迪斯一人無法撫養諾瑪·簡,在嬰兒剛剛12天的時候就把她交給了街對面的鄰居布蘭德夫婦。這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家庭,夢露在這里長到8歲。
產下諾瑪·簡后不久,格拉迪斯就開始出現精神分裂癥的癥狀。這種疾病在這個家族并不鮮見,格拉迪斯的父母以及哥哥都得過精神病。夢露的最后一任丈夫阿瑟·米勒在1968年接受采訪時說:“有3次夢露的母親都想殺了她。”這些事件以及寄人籬下的生活應該對諾瑪·簡造成了不小的傷害,以至于她成名以后一直和心理醫生保持著密切聯系,還把遺產的1/3捐獻給一個旨在幫助有心理疾患的兒童基金會。
1934年諾瑪·簡搬出了鄰居家,和母親一起住進了自己的房子。為了賺錢,格拉迪斯把3個房間租給了一對英國夫婦。45歲的丈夫金內爾有一天把小女孩兒叫進自己的房間,“他那只大手如同清道夫般開始亂摸起來”。雖然此后夢露的第一任丈夫證實,在新婚之夜她仍是處女,但夢露自己說,“我震驚地發現了性”。這是一個被壓抑多時的創傷。
這場和性有關的噩夢究竟如何影響了諾瑪·簡還不得而知。對此,格拉迪斯表面鎮靜,內心卻深受刺激,1935年,她因為精神崩潰住院,在醫院里度過了余下的人生。而諾瑪·簡進了孤兒院,在那里住到16歲(最低的法定結婚年齡),然后趕緊嫁給了鄰家的男孩兒吉姆·多爾蒂。多爾蒂比諾瑪·簡大5歲,他們結婚后,簡就可以離開孤兒院。這是一段充滿目的的婚姻。雖然聽起來很荒唐,但她的第一段婚姻的確終結于丈夫的一段外遇。1945年,有人發現了諾瑪·簡的美貌,把她介紹到一個叫“藍書”的模特經紀公司。后來有一個叫安德烈·德·蒂耶那的攝影師打算拍點兒裸照,于是經紀公司就把諾瑪·簡分給了他。從這一刻開始,諾瑪·簡的身體和靈魂開始發生了一點兒變化。
她不知疲倦地工作著,在不同的地方穿著泳裝、牛仔服、抱著羊甚至是南瓜擺出各種各樣的造型。從照片看,“菜鳥”諾瑪·簡十分享受這份工作,她與一個中年男人和他手里的照相機無休止地調情,仿佛這里面有愛情和未來。諾瑪·簡和后來的夢露大多數時候那種任性而無辜的表情都流露出了天性:她喜歡自己的身體并展示它。她以主體的身份牽著觀看者的眼睫毛,把性欲的猛獸治得像條小狗。這種自發的、原生態的性感正好契合了好萊塢的需求。
19歲的諾瑪·簡被好萊塢這尊大機器收編,初涉電影圈,她得起個藝名,一開始叫“卡洛琳·林德”,后來叫“瑪麗蓮·米勒”,最后才成為“瑪麗蓮·夢露”,這個名字的發音很圓潤,口形像兩個吻。起初她幾乎沒有任何演出機會,不得不混跡于好萊塢的各種社交場合,成了交際花。真正改變這個女孩兒命運的是一個叫約翰尼·海德的經紀人。他為夢露在《夜闌人未靜》和《彗星美人》里爭取來了兩個小角色。在他的推薦下,20世紀福克斯公司的聯合創始人達里爾·扎努克發現這個在各種雞尾酒會上見過的女孩兒“漂亮而有天分”。
一只籠子在尋找一只鳥
1950年,夢露從扎努克那里得到了一份7年的長合同,周薪750美元。她的時代正要拉開大幕。20世紀50年代初,整個美國對性的觀念正在面臨著一場大變革,而夢露此刻在銀幕上綻放的身體正好給這場變革提供了一個形象。
1952年,休·海夫納的《花花公子》出了創刊號,一上報攤就被搶購一空,封面上22歲的夢露赤裸著躺在紅天鵝絨上。當時她生活困窘,只為此拿到了50美元。成名后有人拿此事炒作,她只是輕描淡寫地回應說她餓了需要吃飯,“我并不以此為恥,我沒干什么值得譴責的事”。夢露這樣一個性感偶像的身上沒有舊觀念中扭扭捏捏的羞恥,她不是拒絕,是完全對此一無所知,因此她的身上總是呈現出一種脆弱的童貞,這和她身體上的曲線融合在一起,形成奇妙的景觀。
1953年,夢露出演了《尼亞加拉》《如何嫁給百萬富翁》和《紳士愛金發美人》3部電影,大獲成功,她的金發形象深入人心,其實她本是深色頭發,染發能讓她顯得更主流和美國。次年,她就和退役不久的棒球明星喬·迪馬吉奧結婚,她沒有公開抱怨過這段婚姻,但顯然也并不幸福。后來夢露在法庭上控訴迪馬吉奧嚴重損害了她的精神和肉體,這段婚姻只持續了不到9個月。
在幾部電影大獲成功后,夢露開始對性感偶像的標簽感到厭倦。1955年,她成立了自己的制片公司,宣布以后將自己選擇角色。這一年夢露離開好萊塢,在紐約定居。有一些前輩看出了夢露的巨大潛力,老戲骨克里爾小姐是凱瑟琳·赫本和奧黛麗·赫本的表演老師,夢露被推薦到她門下學習。克里爾說:“我一點兒不認為夢露是個演員,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她有的這種外形,這種光彩,這種閃耀的智慧,永遠不能在舞臺上凸顯出來。就像飛行中的蜂鳥,只有攝影才能凝固其中的詩意。”
1956年6月29日,夢露和阿瑟·米勒結婚,夢露將這位年長的作家視為可以依靠和仰視的對象,甚至為此改信了猶太教。她滿心歡喜地要去倫敦和著名演員勞倫斯·奧利弗合作,哪怕只是他導演的一部膚淺的歌舞片也在所不惜。不幸的是,勞倫斯·奧利弗和夢露的工作理念不一樣,他瞧不起她的表演,只讓她展現性感,而夢露則懷疑奧利弗請她來只是為了票房。阿瑟·米勒夾在中間很無奈,他說:“有些時候我的看法和導演一樣,我不能讓夢露只沉迷在自己幼稚的想象中而對事實視而不見,但她這種時候就會懷疑我對她的愛情。”這段婚姻在堅持了3年多之后也壽終正寢。
在和米勒結婚的前一年,也就是1955年,夢露開始正式接受心理治療,頻繁的時候,她一周要見5次心理醫生。而她服用藥物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少女時期。在倫敦的時候她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吃巴比妥鹽(一種鎮靜劑)才能入睡,阿瑟·米勒曾經偷偷拿了幾片吃,后果是整天不省人事。他猜測,夢露平時一定有不少時間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態。
從《游龍戲鳳》開始,夢露和導演們的合作也開始頻繁出現問題。人們已經習慣了她在片場遲到,克拉克·蓋博與她合作拍攝《不合時宜的人》,影片剛剛完成就去世了,他的遺孀凱寫了一篇文章,說夢露總是遲到,正是不斷的等待導致的過度疲勞殺害了蓋博。夢露為此感到十分內疚,但行動上并沒什么改觀。比利·懷爾德和她拍攝后來獲得金球獎的《熱情似火》時,場面已經快要失控,一旦導演喊停,夢露就大聲喊:“咖啡!”其實她的水杯里裝的是苦艾酒。有一個場景,她只需要說一句“波旁酒在哪兒”,結果拍了65次。這一年夢露寫道:“我常常有一種感覺,我不完美,不真實,像一個制作精美的假象。每個人都會有這種感覺,但我的感覺太強烈了,我想,我本質上就是個人工產品。”
1962年3月,夢露已經在很多場合力不從心。她在沒有注明日期的詩里把自己的生活比作蛛網,雖然能夠挺過暴風雨,可一只手就能摧毀它。她無法完成電影《瀕于崩潰》的拍攝,被福克斯公司解雇。當年她的體重降到了成年之后的最低值,外界的解讀是她要重新振作,但這也可能是持續憂郁的結果。在3月份金球獎的頒獎典禮上,她被授予最受歡迎女演員獎。夢露坐在臺下,一直在喝酒,到了致領獎辭的時候,她說了一句話就下臺了。好多人發現她已經口齒不清。之后的晚宴上她去敬酒,結果把酒弄到了自己的頭發上。一系列征兆表現出夢露的精神極不穩定。當年的日記里她寫道:“缺乏持久的愛和關照,結果是對世界的不信任和恐懼……”
肯尼迪總統生日會上的演出是她最后的輝煌。許多人懷疑她是總統的情人,她的死也與此有關。事實上肯尼迪從19歲起就椎間盤破裂,骨質疏松,長期被背痛和腰痛折磨,永遠借助鋼圈來加固腰椎。《病夫治國》一書中還說肯尼迪患有阿狄森氏病(慢性腎上腺皮質機能減退癥),所以夢露不可能和他有太親密的關系。
夢露最后被發現的時候趴在家中的床上,赤身裸體,手里拿著電話。1962年8月5日凌晨4點25分,洛杉磯西區警察局接到報警,夢露意外身亡了。前來認尸的是迪馬吉奧。法國人米歇爾寫的《夢露的最后歲月》里說,法醫提取了夢露口腔、陰道和肛門的黏膜來化驗。在她體內發現了大量的藥物,當晚的藥物用量是平常的兩倍,相當于幾十粒膠囊。她死前應該相當痛苦,出現過呼吸紊亂、心臟血管漸漸癱瘓的癥狀。她曾經往一個叫拉爾夫·羅伯茨的朋友家打電話,但沒有接通,電話留言里只有幾句模糊不清的話,那可能就是她留給這個世界最后的話。葬禮上,她的老師李·斯特拉斯堡念了詩人桑伯格寫的悼詞,說她是“永恒女性的象征”。她的3個前夫沒有一個到場。
誰是瑪麗蓮·夢露
夢露死后,和她相識的人都紛紛以各種形式回憶她生前的各種細節。她的前夫、同事、醫生甚至管家都不約而同地開始編織神話。1962年~2012年,有關她的談論從來沒有停止過。有關夢露的材料可謂是汗牛充棟,但其中卻存在著大量謎團和矛盾之處。
夢露在《七年之癢》中拍了她一生中最著名的一個鏡頭。在地鐵站的通風口,夢露的裙子被風高高掀起(這條裙子被人以560萬美元的高價買走),她用手捂住私密部位。這是夢露的慣用招式,她不得不拒絕觀眾窺視的目光,但這種拒絕因為手的位置也成了一種強調和引誘——百老匯甚至曾經拿這個鏡頭做了一幅高15米的巨幅宣傳海報。在通向色情的路上,夢露是引路人,但同時也是門衛。時尚雜志熱衷于調查有多少男性幻想過脫下夢露的衣服,這是奇怪的問題,因為沒有人,即使夢露自己也無法接觸到那個洛杉磯女人真正的、自然的味道,“瑪麗蓮·夢露”是個人工產品。意大利作家安東尼奧·塔布其為2009年出版的《夢露的秘密手記》寫了一篇精彩的序言,他說:“夢露的身上有一層緊身衣,一種類似有機硅的材質,身體清晰可見。即便如此,它依然保護了最深層次的本質——靈魂。”作為照片和膠片的夢露在尋找一個不存在的故鄉,在反抗承載她的世俗身體。
那個叫諾瑪·簡的夢露曾經對照片那一端的自己感到恐懼。只有她知道幻覺的真相,每個人都覺得她是性感偶像,但在她身上性卻喪失了最原初的意義。她沒有穩定的配偶,多次流產(有傳言說是12次)。她在那本私密手記里寫道:“那些活了170年的楓樹上長著的柔和綠葉,這就像在90歲的時候有了一個孩子。”而她卻無法生育。這像是某種隱喻,是以性作為娛樂來源的懲罰,所有的觀眾都得到了快樂,而她卻承擔了后果。(濤聲摘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