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已是真正意義的冬天了。天時常灰蒙蒙一片,難得見一次太陽公公笑著出來,早早地就暗了下來。鄉(xiāng)下的路上,寥寥可數(shù)的人們都縮著頭,藏起了手,急急地趕著路,偶爾碰到熟人,也三言兩語就匆匆別過。光禿的山梁,裸著身子的樹,趴了一地的麥苗,一片片路邊的枯草都在散發(fā)著冬天的味道,比起夏天的熱鬧,冬天是那么的冷寂。可我喜歡冬天,喜歡它的到來。那樣,可以有一個個溫暖的擁抱,可以熱熱乎乎地吃火鍋,可以圍著爐子暢所欲言,還可以鉆進熱乎乎的被窩做著春天的夢……這些是屬于冬天的。
但我更喜歡有雪的冬天,在華燈初上的冬夜,想起他,想起那散落在雪花里的點點溫暖,一次次讓我久久地回味。
那是一個冬日的下午,天剛擦黑,就飄起了雪花。因家中有事,倔犟的我不顧電話里父親的勸阻,急忙騎著摩托車向離城50里的家里趕去。出了城,天更黑了,路上不見一個人影,只有偶爾駛來的車輛。沒走多少路,雪變大了,越來越大,路很快變白了,像一條銀帶伸向遠處,天似乎亮了一些。我小心翼翼地行駛著,可越怕越不敢騎,越騎越感到害怕。終于在過了劉村的一個轉彎處,我摔倒了,又在慣性作用下滑進了路邊那深深的排水渠,車砸在我的身上,瞬間一股劇痛侵襲了我全身。我被卡在渠的中間,所幸戴著頭盔,腦子還非常清醒。我試圖去推動身上的車,但只要一用勁,腹部和腿就一個勁疼,鉆心的痛,那輛摩托車猶如千斤巨石般紋絲不動。很快,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了,在這雪夜的鄉(xiāng)村路上,唯一的希望只有等待,等待路過的人或者是父親。已經(jīng)壓在身體下的手機響過一次了,我想定是父親打來的,可我沒有辦法去接它。很長時間過去了,雪還在下著。在我的臉上蓋了一層又化成了冰涼的雪水鉆進了脖子,我冷得直打哆嗦,加上不時襲來的痛,讓我覺得快要死掉一般,心里不住地祈盼能有人過來。
一輛車駛近了,我心頭一熱,不停地大聲喊:“救人啊。”可那車還是慢慢地開走了,愈來愈遠。我有些絕望了,心里在罵著,罵那車,罵天,罵這該死的路。夜靜極了,聽得見雪花落地的聲音,簌簌地響。就在我覺得快要凍僵的時候,聽見了路上傳來撲撲的腳步聲,我大喜,急忙鼓著勁地喊:“有人嗎?我掉渠里了。”腳步聲停了下來,“誰在喊哩,誰呀?”一位老人的聲音。我興奮地大聲說:“伯,我,我掉渠里了。”腳步聲又折向我這邊,到跟前了,那位老人俯著身子驚呼:“哎呀,娃你咋摔到這咧,別著急。”說完,他慢慢溜下了排水渠,看了看壓在我身上的摩托車,問我哪兒最疼,我說是腿。老人費力地抬起壓著我腿的車頭,我忍著痛使勁掀起車的后半部,身子終于空了出來。老人丟下車趕忙過來扶我坐起,托起我的腿用力彎了彎,我疼得喊了一聲,他笑著說:“嘿,沒大事,骨頭好著呢。”又問我是哪的,我告訴他是王莊的,他說:“路倒不長,可你這腿……家里有人吧,趕緊打個電話。”我撥通了家里的電話。父親在電話里責怪我不聽勸告,當?shù)弥也o大礙時才放下了心,囑咐我別亂動,他和我的堂哥馬上過來。放下電話,我試著又挪了挪腿,比剛才好多了,可還是疼得哆嗦起來。老人看在眼里,忽然又爬上了路,很長時間不知干什么去了。我想老人肯定回去了,可我連說聲“謝謝”都沒來得及,一時有些懊惱。
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當老人再次出現(xiàn)在我眼前時,手里卻多了兩捆枯草樹枝,他扔了下來,又慢慢地溜到渠里,抽出了一些干草用火柴點燃了,又點了支煙,坐在我旁邊默默地抽著。瞬間,排水渠里亮了很多,借著火光我看到一位六旬開外的老人,個子不高,厚厚的棉帽上沾滿了雪花,瘦削的臉上爬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但那雙混沌的雙眼卻透出光亮來,那不是火的光,它應該來自老人的內心。他看著我說:“娃,來,把手伸出來烤烤,渾身就熱乎了。”我順從地把手伸了出來,靠近了火。霎時,一股暖流涌進了心里,我感激地說:“謝謝大伯,我害得您耽誤事了吧。您要是忙,就……”老人急忙笑著說:“謝啥哩,誰都有倒霉的時候,我也沒啥事,在這陪你一會,你屋人來了,我就回去了,就在跟前。”聽了老人的話,我一時幾乎要哭了。當一個人在最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那個人來了,就在你跟前說著暖心的話,像親人一樣伴你左右,這是一幅溫馨動人的畫面。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這樣的畫面還有很多,而且還會連續(xù)不斷地出現(xiàn)在一個個角落里。
雪還在下著,只是小了許多,路上再沒發(fā)現(xiàn)有車駛過。我和老人聊了起來,知道他的兒子叫杰,在南方打工,家里只有他和老伴帶著三歲多的孫女一起生活。雖然老人比父親年紀還稍大些,但這是一次愉快的談話,我的腿也似乎不那么疼了。在這期間,老人又爬上爬下地添了好幾次柴。我勸他,他總是笑著說:“沒事,跑一跑精神。”我除了感動還是感動。終于,父親和堂哥開著二叔的三輪車來了。看見老人,父親有些吃驚,我急忙說出了原委。父親連忙握著老人的手,不住地說:“哥,謝謝了,謝謝了。”老人顯得不好意思,忙說:“謝啥哩,我也沒費啥勁,咱趕緊把娃跟車先弄上車,這還下雪哩。”三個人將我和摩托車安頓在三輪車上,父親拉著老人的手非要讓去家里坐坐,以表謝意,我和堂哥也在一旁極力勸說。可老人一再拒絕,情急之下說他還要去診所配點藥,小孫女感冒了,他只是從這里路過……剎那間,我那像早已蓄積已久的淚洶涌而出。
一位六旬的老人,在鮮有人在的雪夜里,面對一件麻煩事竟視陌生的我比自己的孫女還重要,這樣的情分怎能讓我不感動,不流淚呀!
一晃3年過去了,老人家里的電話也早已儲存在我的電話簿里。每每和老人通次電話,他總會說,在外干啥要小心,安全第一,就像一位父親叮囑自己的兒子一樣叮嚀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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