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喜歡看戲了,“咿咿呀呀”,云步緊移,一招一式,都那么強烈地吸引著我。前些年,我可是很討厭京劇的啊,我受不了它音節的拖沓,尤其受不了它一個“啊”字可以唱幾分鐘,嫌它慢,嫌它啰唆,嫌它夸張。現在,我卻認為這一聲“啊”的高低起伏,恰似鶯啼婉轉,又如鐵騎突出,在這樣的抑揚頓挫中,那些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就有了新的意義。
越來越喜歡簡單。衣柜里倒是有一些過去的華服,我常常會想當初為什么會購這些衣服,現在看起來不是樣式過于繁復,就是面料過于精致,生活不是去趕一場一場華麗的舞會,穿不上卻又不舍丟棄,遠不如這純棉的簡單熨帖又舒服自在。偶爾也會想起曾經有過的呼朋引伴的日子。那個時候,怎么熱鬧怎么來,怎么虛榮怎么做,通訊錄上冠蓋滿京華,可夜深人靜卻常常是斯人獨憔悴。而現在,我基本不用通訊錄,有限的幾個朋友猶如大浪淘沙后的珍珠,被我珍藏在心底。
有一天,我重感冒,全身發燙,渾身乏力,吃過藥以后便躺在床上,兒子在我身邊相陪。樓下小伙伴叫他的聲音此起彼伏,他開始還大聲地回答:“我不玩。”后來就跑到陽臺上壓低聲音說:“我媽媽病了,我不去玩。”可是卻走來走去,坐立不安。我知道兒子想去玩,但又怕我孤單不愿離開。我對他說:“你下去玩吧,媽媽想睡會兒。”他像得了獎賞一樣,然后又信誓旦旦地保證只玩一會兒就回來。兒子下去以后,我感到空落落的,眼淚忽然就無聲地滑落了。我這才知道,我只是需要一份被呵護的感覺,哪怕是被一個十歲的孩子。忽然就理解了那年母親用生病的謊言只是為了騙我回去看看她的那種心情。當時我是那么氣急敗壞,而現在,我是那么強烈地想要求得母親的原諒。所謂返老還童,老人和小孩的心情往往是相通的,老小老小,都需要被人捧著哄著,既然我現在應該不算小了,那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在變老吧。
曾經,我是那么害怕變老,年老在那時的我眼里,意味著滿臉皺紋,意味著老態龍鐘,意味著頑固退化,意味著步履蹣跚。我覺得這世上最殘酷的事之一便是拿一個女人年輕時和年老的照片來對照。年輕時候無論怎么看都是一朵花,年老的時候,那不是花而是老樹根。可是現在,有時候看到這樣的對比照片,卻對那“根”充滿了敬畏。我知道我也正慢慢地向著這根邁進,但只要這根深深地扎進泥土中,它就有了源源不斷的養料,就算是被人挖了出來,做不了盆景,還可以當柴燒,至少可以溫暖一雙寒冬里冰冷的手吧。
“當你老了/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思昏沉/爐火旁打盹……”這樣美麗、悠長、哲思的句子,每讀一遍,心中就對年老多了一份向往。
不追悔、不怨恨、不念舊、不羨新、不損人也不損己、不貪戀更不妄求——這樣地活著,就算老了又如何呢?
責任編輯:羅浚文
美術插圖:知 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