酵母湯密碼

小鴿子一進游樂場的大門，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可能她媽媽從來都沒帶她去過游樂場，也可能是她正在實現和爸爸一起到游樂場玩的愿望，

總之，只要她看到的游樂設施，統統都想嘗試一遍。

我和孔西西兩個人都成了小鴿子的“跟班”，她拉我們去哪，我們就得跟到哪。

游樂場這種地方，是小孩子的天下。作為小鴿子的“爸爸”，我只有掏錢買票的份兒，而

且，買了一張又一張，什么旋轉木馬呀、碰碰車呀、海盜船呀、遙控飛機呀……這些票可不便

宜，沒過一會兒，我兜里的錢就少了一半。盡管這些錢不是我的——是孔西西從她的儲蓄罐里摳

出來的——可它們是揣在我兜里不見的，我還是有點兒心疼。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孔西西，她倒是沒有心疼錢的表情，正盯著一輛飛馳中的彩虹飛車

發愣呢!

彩虹飛車我玩過一次，絕對是那種一次玩不夠，還想再玩第二次的游樂項目。飛車的車頭和

車尾都被粗重的鋼索連著，車身則是在兩條軌道間滑行。車廂內的最前端，稍微靠左邊一點，有

一個小油門，如果嫌飛車的速度不夠快，用力踩油門就行了。上次，我和爸爸一起玩彩虹飛車，

我拼命地踩油門，爸爸“飛”得頭發都豎起來了。

真想再玩一次啊!我看著一輛接一輛的彩虹飛車，也不由得發起愣來。

要不是小鴿子喊我把她從遙控飛機里抱出來，我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緩過

神來呢!

小鴿子又想玩摩天輪了。

作為“爸爸”，就得對她“負責”到底。我讓孔西西在摩天輪的入口處

看著她，自己一個人排隊買票去了。五分

鐘后，我總算把小鴿子送上了摩天輪。

“當個爸爸真不容易啊!”我對著孔西西感嘆。從前

我爸爸帶我到游樂場時，他很可能也是我現在的這種心情。

小鴿子在游樂場里一直玩到天黑，她玩得滿頭大汗，肚子餓

得咕咕叫。

孔西西把她帶來的進口食品拿給小鴿子吃，小鴿子吃了餅干，又吃黃油蛋糕，吃得不亦

樂乎。

走出游樂場的大門，小鴿子看見麥當勞的黃色廣告牌，她一下子又嚷著要吃漢堡包了!

其實我挺不愿意帶她去麥當勞，孔西西攢下的零用錢數目可是有限的，如果小鴿子吃了

漢堡包再想吃別的，可真要把孔西西給榨干了。

可是，小鴿子使勁兒往麥當勞的方向拉我和孔西西，我們沒有辦法，只能跟著她去。

正是吃飯的當口，麥當勞里人山人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勉強找了一個空位置，

安頓小鴿子坐下。

“爸爸，我要吃漢堡包!”小鴿子的屁股剛挨上板凳，就迫不及{寺地要東西吃。

排隊買漢堡包的任務自然落在了我的頭上，誰讓我是“爸爸”呢?

點餐臺前的隊伍可真長啊，有不少像我這樣的爸爸(還有一部分媽媽)夾在人群中，幫

他們孩子買漢堡包、買薯條、買冰激凌……只要孩子們想吃的，爸爸們和媽媽們就要想盡辦

法排隊買回來。

為了小鴿子的漢堡包，我足足排了半個小時的隊。

當我把漢堡包捧到小鴿子面前時，小鴿子只歡天喜地地咬了兩口，就把它放到了一邊，

小鴿子說光吃漢堡包太噎人了，她還要喝芬達汽水。

聽到小鴿子下達的命令，我只能乖乖地從錢包里掏錢，再排隊去!

我終于買到了一杯芬達汽水，本來我是想先喝兩口的，可坐在那邊的小鴿子已經在向我

揮手了，我這個當“爸爸”的人，總不好偷孩子的汽水喝吧!我咽了一口唾沫，乖乖地把汽

水原封不動地塞進小鴿子的手里。

當個爸爸簡直太不容易了!以前，我是爸爸的兒子時，可從來體會不到這些。直到今

天，我客串了一回小鴿子的爸爸，才深有感觸。

我眼巴巴地看著小鴿子啃漢堡包，喝芬達汽水。

天下的爸爸還真都是一個樣，昨天我爸爸帶我去吃烤肉的時候，他不也只顧著給我夾

肉，自己舍不得多吃一口嗎?還有上個星期，本來是我說要請爸爸吃比薩餅的，可比薩餅剛

一上來，我就狼吞虎咽地搶先吃起來，結果，爸爸不僅一口都沒吃到，還給我買了一大杯柳

丁汁。

要是時間夠用的話，我還能想起更多關于我和爸爸之間的事情，可是，吃完了半個漢堡

包的小鴿子已經吵著要回家了，我只能放下一切的想法，專心應付她一個人。

剛出麥當勞的大門，小鴿子就耍賴，蹲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走了。

她這是想叫我背她呢!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因為這也是小時候我在爸爸面前慣用的伎

倆——只要是和爸爸出門，只要是我不想走路的時候，我要么裝肚子疼，要么裝扭傷了腳……

我爸爸一看到我這副樣子，只好一邊搖著頭，一邊把我背到他的背上去了。

和我爸爸背我時的動作一樣，我也是先蹲下身子，讓小鴿子爬到我的后背上，然后，我

緊緊托住她的大腿根，小心翼翼地站起來。

吃飽了的小鴿子可真重。我沒走出一百米，就冒出了一身的汗。我很想把小鴿子扔到地

上去，可是一轉念，這個小鴿子可是我的“女兒”啊!爸爸怎么能隨便把女兒扔掉呢?

我咬緊牙關又堅持走了一個路口，可我能清清

楚楚地聽見自己的肚子在咕嚕咕嚕響個不停。

孔西西一定是看出我的狀況不夠好，她托住小鴿子的屁股，想幫我減輕

一些重量。其實，孔西西這會兒也餓壞了，我們倆的零用錢都花在小鴿子身

上，現在連坐出租車的車費都沒剩下。

我和孔西西負載著小鴿子的重量，踉踉蹌蹌地往家走。差不多走了四十分鐘，我們才看到

小區的大門。

小鴿子已經趴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她可能正在做一個美夢，我扭過頭去，看見她的嘴角

邊掛著好看的笑容。

我們把小鴿子背回家的時候，小鴿子的媽媽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我們了，她的手里還

握著孔西西給她的留言條呢!

小鴿子媽媽看到我，不停地說著感謝之類的話，可是說著說著，她不知怎么就哭了起來。

我想安慰她，不過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么好句子來。

我給孔西西使了個眼色，打算讓她替我說兩句，可她竟然只說了一句“再見”，就把我拉

至門外去了。

后來，孔西西跟我說：“小鴿子媽媽一定是想到小鴿子的爸爸才哭的。她哭一哭，心里還

能舒服一點兒。”

這是什么邏輯呢?我有些弄不明白了。我現在比較擔憂的是，小鴿子醒過來的時候看不到

爸爸該怎么辦!她總不會以為去游樂場、去麥當勞是一場夢吧?

在孔西西的幫助下，我喝下了三十幾口經過特殊調制的縮小劑，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身高160厘米，臉上皮膚光滑，一根胡子也沒長，并且頭發濃密，完全沒有謝頂的跡象。

如果你不是親眼目睹我變成大人之后、又變回小孩的過程，那么你恐怕很難相信這一切。

那天早上，當我以一個小學五年級男孩的形象出現在我們班教室門口的時候，除孔西西以

外，所有的同學、也包括王老師都停止了他們手頭上正在做的事情，集體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我就這么別別扭扭地站在教室門口，直到上課的鈴聲響了起來，王老師才回過神來，叫我

先回到座位上去。

第一節課是數學課，王老師讓大家把書翻到第七十八頁，她本來是打算給我們講“例題

一”，可是講了不到一半，她的眼神就從書本上飄到了我的臉上。以后，王老師每說一句話，

都要抬起眼睛看看我。

我當然清楚王老師在看我，不過，我故意裝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傻樣子來，眼睛直勾勾

地盯著數學課本。

我能感覺到，王老師這節課講得心不在焉，她的注意力幾乎全跑到我的臉上來了。等到王

老師講完了例題，讓大家做練習的時候，她干脆就站在了我的座位前。

王老師看著我，我也看著王老師。看著看著，王老師就先開口了：“你真是孔東東嗎?”

我點點頭，為了證明我是如假包換的孔東東，我還特意把我們五年三班近半年來發生的事

情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

教室里沒人寫練習冊了，大家再一次停下了手里的筆，豎起耳朵聽我說話。

當我說到我已經研究出了讓人迅速長大的秘方時，所有的同學都鼓起掌來，特別是那些曾

經和我一起變小了踢足球的男生們，在姜牧牧的帶領下，集體用鋼筆敲著桌沿，要求我把他們

變成大人。

男生們反響這么熱烈，女生們的情緒也

跟著被調動起來了，就連最膽小的方小小也期待起

自己變成大人以后的模樣。方小小還悄悄地跟坐在她后邊的朱蘭蘭說，等

她長成大人以后，馬上就去商場里買一雙高跟鞋來穿。

教室里亂成了一鍋粥，王老師不得不回到講臺上，用黑板擦拍著講

臺讓大家保持安靜。依照王老師的意思，她是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一個同學喝下過量的酵母

湯，在一瞬間長大的。

王老師說：“如果你們一個個都變成中年人，甚至變成老頭兒，我可怎么向學校、向你們的家長

交代呀!”

你看，王老師所憂慮的事情就是和我們所憂慮的事情不一樣，我們比較擔心的是長大以后，究竟

會變成丑男丑女，還是會變成帥哥美女!

我們都對“長大”充滿了好奇，也正是因為好奇，心情才會變得迫不及待，至于王老師的憂慮，

早就被我們拋到腦袋后面去了。

我們簡直沒有辦法安靜下來。

王老師顯然也看出這一點來了，她放棄了用黑板擦拍講臺維持紀律，而從卷柜里翻出一套數學模

擬測試題，要對我們進行測試。王老師甚至放下狠話：“成績沒達到九十五分以上的，放學后統統留

下來補習。”

王老師的這招殺手锏還真管用，教室里一下子就變得鴉雀無聲了。盡管我們心里有一萬個不愿

意，可因為不愿意被留，只能老老實實地答卷子。

最近的經歷，可能是讓我興奮得過了頭，看著試卷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學符號，我只覺得眼前一

陣黑，好像所有的題目都不會做了。

沒辦法，我只能從第一道題開始往后排查，打算先把簡單的問題解決掉，可是這張試卷，似乎沒

有多少簡單問題，十分鐘過去了，我才勉勉強強回答完三道填空題和半道列式計算。我的心開始慌起

來，冷汗順著臉頰淌下來，都把卷子打濕了。

可想而知，這次的測試，我又考了個低分。其實，以前我也沒少考過低分，不過那都是在我“低

調”的情況下考的——所謂“低調的情況下”就是指臨近考試的那段時間，我做到了不顯山不露水，

既沒給班級扣分，也沒給王老師找麻煩，是一名除了學習不太好其余都好的學生——在這樣的情況下

考到低分，王老師頂多說一句“下次努力”之類的話就把我放回去了。

可是這一次考了低分，我的處境就比較糟糕了。我最近實在是太“高調”了嘛!又是變小，又是

變大的!王老師早就對這些事情積壓了一肚子的怒火，現在，我考了一個低分數，恰好可以讓王老師

拿這個理由向我開炮。

王老師把寫著鮮紅色的61分的卷子丟在我面前，說：“孔東東，你自己看著辦吧!”

王老師每次說看著辦的時候，往往就是她生氣到頂點的時候，如果你還算了解我們王老師的話，

你一定知道此時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像個犯罪分子似的，耷拉著腦袋保持沉默。千萬不能還嘴，更

不能頂嘴，因為只要你一開口，王老師就會順著你說的話一路反駁下去，越反駁越生氣，越生氣越反

駁，到頭來，本來挺小的一件事情也會變得沒完沒了啦!

我篤定了不開口，任憑王老師怎么批評我，我都把嘴巴閉得嚴嚴實實的。

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沒過多久，王老師就猜出了我的心思，她從辦公桌的抽屜里翻出手

機，毫不客氣地往我家里打了一通電話。

這一次，接電話的是我爸爸。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他在電話那端向王老師打保票的聲音，他說：

“王老師您就放心吧，我等一會兒就到學校把孔東東那個臭小子接回家來，從今往后他除了復習功

課，還是復習功課，絕對禁止他再弄那個變小、變大的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