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小說中的知識分子群象譜系

中圖分類號：I0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925X(2012)02-0149-01

同許多出身大學校園的作家一樣，方方是帶著青春的理想和對優美人性的詩意尋覓走上文壇的，20世紀80年代初，方方的處女作《“大篷車”上》的發表引起了讀者和評論界的注意。后來，她又發表了《啊，朋友》等格調明快清新，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和勃勃生機的文章。但是，方方的書生意氣及詩意的人生理想很快受到了嚴酷現實的挑戰。

20世紀90年代初，方方把筆鋒轉向了對知識分子命運的書寫。方方曾說過，因為他們和自己接近，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寫知識分子是比較熟悉的題材。在方方的大量作品中，關于知識分子題材的小說，她寫得更輕車熟路，她對知識分子的性格、心態和行為的刻畫也更入木三分。方方知識分子題材的小說大致可分為老一代知識分子、“文化大革命”前后的知識分子和青年知識分子這三個年齡層次，譜寫了知識分子“家族”式的悲劇命運。

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方方先后推出短篇小說《金中》、《言午》、《幸福之人》、《紙婚年》；中篇小說《祖父在父親心中》、《行云流水》、《無處遁逃》、《定數》、《狀態》；及長篇小說《烏泥湖年譜》。從方方為數眾多的知識分子人生題材的作品可以發現，她對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的命運書寫主要以三代人為代表：一是家國危難之際的“祖父”；二是陷入文革政治泥潭中的“父親”；三是當下物質化年代的“我們”。

1 儒雅威嚴的“祖父”

方方對三代知識者“家族”的書寫開始于《祖父在我心中》這部中篇小說。“祖父”是20世紀初中國第一代知識分子，他是一位書卷氣十足的人?！白娓浮碧焐鷰в兄袊看蠓虻木駳赓|。一方面“祖父”淡泊名利、情景從容；另一方面卻感時憂世、心系民主?？箲饡r期，赤地千里，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祖父”對此感到憂心忡忡，感慨萬千，他在課堂上斥責政府的逃跑主義，“講到痛處時且仰天長嘯，捶胸頓足?！币还蓜C然正氣直沖霄漢。家國危難之際，逃亡的父老鄉親遭日寇堵截，“祖父”一人從容出列，以自己之死換取眾鄉親的生。面對侵略者，“祖父”罵賊不屈，遭日寇亂刀刺死。至死，“祖父”都沒有向侵略者低下他高貴的頭顱。

“祖父”書生一樣地活著和勇士一樣地死去的生命過程實踐著中國知識分子“獨善其身”與“心憂天下”的生命要義。

2 委頓卑瑣的“父親”

在方方筆下還展示了處在“文革”前后的一批中年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態，像《祖父在父親心中》的父親，《烏泥湖年譜》中的丁子恒、蘇非聰、林嘉和等。他們或出自國內一流名牌學府，或留學蘇聯、歐美，是共和國第一代知識分子。

《祖父在父親心中》的“父親”是與“祖父”生活于不同時代的另一類知識分子形象。在性格和命運方面，“父親”同“祖父”既有相似的一面又有不同之處。父親曾是祖父膝下健壯活潑、充滿自信和幽默感的兒子，一如祖父嗜書如命，滿腹經綸和才華橫溢，同祖父一樣有著凌云壯志。然而，他生不逢時，從40歲開始，他生命中最富有創造性的年華被一次一次的政治運動剝蝕了。1958年反右運動一開始，他一直是政治風暴摧殘的對象，在深重的苦難面前，他未能像“祖父”那樣恪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生信條，迷失了自己，失去了精神依托。他沒完沒了地寫檢查，什么組織也不參加，什么言論也不發表，只想縮成一團，使那些伸來伸去的拳頭夠不到。當父親的生命之樹刻上第五十個年輪的時候，因看內部影片《軍閥》受到血淋淋的殺人場面的強烈刺激而溘然離世。祖父是國破家亡時代的知識分子，父親是文革中心領被扭曲變形的知識分子，兩個人都死去了，一個死在日寇的屠刀下，一個死于歷盡磨難后的脆弱，一個死于有形，一個死于無形。祖父的錚錚鐵骨，死的壯烈；父親卻在政治高壓下死得委屈、凄涼。

《烏泥湖年譜》中的蘇非聰、林嘉和、李昆吳們在一次次政治風浪中的慘痛遭遇，以及這些莫須有的罪狀給他們的親屬子女帶來的重重厄運是又一次無情地撕開了歷史的傷口。更令人感觸深刻的是作為歷史的參與者和見證人的丁子恒，他戰戰兢兢地看著同事們墜入苦難深淵卻無法援之以手，在形式的逼迫下還不得不昧著良心對落難者落井下石?！耙淮L流才子在‘烏泥湖’式的生命泥沼里已經變成精神萎縮的世俗彳亍者，成為精神絕望麻木困頓迷惘的僵尸?！?/p>

3 無處遁逃的“我們”

舊的時代過去了，升騰著新的希望和轉機的時代來臨了。這是一個新舊交替的時代，又是一個充滿復雜矛盾的時代。方方對這個時期的知識分子的關注主要體現在《行云流水》、《無處遁逃》、《狀態》、《定數》、《白駒》等作品中。

如果說父輩一代知識分子所承受的是人格分裂所造成的內心痛苦的話，那么進入80年代，高人云（《行云流水》）所面對的則是知識分子身處社會轉型期時所體味道德錯位感，現實的茫然和手足無措讓他們感到痛苦，菲薄的收入讓他們在社會生活中總是捉襟見肘，并受到學生的諷刺。去理發卻因未帶夠錢以人格擔保遭到理發小姐的嘲笑，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尷尬和窩囊，以前所遵循的價值體系的土崩瓦解使他們困惑。這種時代的錯位感使他“無論他用如何平靜的心情來對待生活而生活卻總是不留情面地來打破這種平靜。他為之努力的心安境界如一面清晰地大鏡子，終于在每天每天的石子的敲擊下破碎了，破碎得他高人云沒有痛惜，只有難言的苦楚和憂傷?！?/p>

青年教師嚴航（《無處遁逃》）顯得比高人云要實際一些。他從來不多占別人的，也絕不讓自己吃虧，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保護自己，便會被社會的輪子碾的稀爛。盡管如此，他還是執著于自己的事業追求，但馬不停蹄地做科研，寫論文，考博士，卻得不到應有的經濟收入和社會地位，還惹得后院起火，出國深造的夢想被打破。這一切使嚴航覺出了自己無邊際的孤單，失意、疲憊朝他襲來，他對理想、事業的追求一瞬間化為泡影。

方方的這些作品全部以知識分子的生活與命運為創作題材，綜觀這些小說，仿佛是一部中國知識分子的心靈斷代史，真實地再現了不同時代不同遭遇的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態，從更深的歷史角度和真實的人性角度來觀察和審視知識分子這個特殊群體的命運和遭遇，在反思和回顧歷史的同時也應和了當時的時代呼聲，表現了一個有著極強責任感的作家對祖國命運興衰的迫切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