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南京的秦淮河、夫子廟、明孝陵、中山陵,對南京沒有留下太多的記憶。而葛亮的《朱雀》,卻將南京的片段一個個串聯起來,賦予這座城市太多故事的底蘊。
南京是葛亮的根,生于斯,長于斯,浸染于這里的山水、人文,這座城市的氣質進入他的骨髓,但他似乎對此渾然無覺。定居香港后,距離讓他有了反思和審視這座城的可能。他將這座城市的靈魂和氣質植入自己一個宏大的敘事文本中,這就是《朱雀》,一個發生在南京的家族之間的恩怨和糾葛,時間跨度八十多年,從民國、抗日戰爭、抗美援朝、“文革”直至改革開放后的千禧年。在一個宏大的社會背景中,人物的命運跌宕起伏,在作者沉靜平和的敘事中,將錯綜復雜的人物、線索舒緩地推進,將這座城市賦予人物的氣質、性格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朱雀》,故事發生在千禧年的南京,留學生蘇格蘭華裔青年許廷邁在秦淮河邊邂逅程囡,拉開了三代人的傳奇。1923年,年輕的葉毓芝隨父親來到南京經營藥鋪生意,日本青年芥川在藥鋪幫助打理生意,葉與芥川相愛,適逢中日戰爭爆發,芥川被毓芝趕出藥鋪。就在芥川離開葉家時,毓芝將自己交給了芥川,并懷上女嬰。南京失陷,毓芝被殺害,剛出生的孩子被失落的秦淮名妓程云和收養,取名程憶楚。上世紀50年代,大學生憶楚愛上了歸僑同學陸一緯,“文革”中陸一緯被劃為右派,到東北接受改造。憶楚在一次被工人老魏強暴后嫁給了老魏,并收養了一個兒子。“文革”中程云和被揭發,為了保護家人自殺。老魏在救孩子時淹死。“文革”結束,已經結婚的陸一緯回到南京,憶楚與陸一緯舊情復燃,并有了陸一緯的孩子,這個女嬰就是程囡。程囡有著與祖母和母親相同的命運,在十八歲時與美國的特務泰勒同居,被學校開除,在與許廷邁戀愛時又迷戀著頹廢藝術青年雅可。雅可因吸毒過量而死,程囡懷上了雅可的孩子。許廷邁從加拿大回到她身邊。
《朱雀》充滿著濃厚的輪回循環氣息。葉毓芝、程憶楚、程囡三代人,幾乎經歷著相同的命運,她們對自己的愛情執著熱烈,不惜打破約束,用愛情的結晶證實刻骨銘心的經歷,面對不會有結果的愛情,表現出絕望的勇氣,上一代人的恩怨,總在下一代人身上重演。如果說葉毓芝把自己的懷孕當做對愛人回歸的期盼,程憶楚的懷孕是為了紀念刻骨銘心的青澀美好,程囡就是一種儀式化的選擇,雅可本來就是沒有希望的存在,程囡只是自然走著一條儀式化的路程。南京的男人眼中充滿游離和不確定,這個城市的激情是由女人演繹的,小說中的陸一緯、陳國忠、老魏在命運中絕少反抗,他們身上沒有血性,像秦淮河的水,隨時間平淡綿延,波瀾不驚。程云和是最出彩的女性,曾經名震秦淮河,在圣約瑟公會教堂,程云和為了庇護傷兵,只身入日本兵營,用苦難換取教堂的安全,在“文革”中以自殺庇護女兒,柔情亦剛烈。
作為六朝古都,南京經歷了太多的繁華和衰敗的輪回洗禮,野心與惆悵、繁華與凋落、重生與衰敗交替輝映,循環不止,早已成為這座城市的宿命,成為這座城市性格的內核,透著一種悲情的傷感。這樣的大背景下,《朱雀》中的人物,在最初的繁華、抗爭謝幕后都要歸于沉寂。每個人在意識中似乎早已坦然接受這種安排。
陰郁頹廢與抗爭暴烈交織,使南京透出詭異的文化氛圍,《朱雀》中的秦淮河散發著幽古脂粉和現代污染的腐氣,雨花臺陰雨朦朧的浸染,透出濕滑的感覺,小說中人物居住的房舍似乎都有水漬的浸潤,水汽包裹中的南京性格走向了陰柔和頹廢。在歷史頻繁衰敗中,在水汽氤氳的包裹下,似乎一切沒有永恒,沒有目標。這座城市的景點,布滿墳塋古樹,訴說著這個城市一次次的不幸和災難,這個城市敞開著一道無法撫平的創口。程云和是妓女,程囡靠賣假古董和開地下賭場為生,沒有光明和未來。雅可的頹廢情調和才華契合了程囡的感覺,但雅可尋求獨立自我的過程沒有出口,他靠毒品支撐精神生活,每天放浪形骸。大部分人沉悶地活著,耗費著沒有波瀾的時光。
一個城市的底蘊,是歷史的積淀,《朱雀》充滿了城市底蘊的味道,如果說賈平凹的《廢都》是西安最好的讀本,《朱雀》也應是南京的最好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