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空往下看,石首段的江畔,一塊綠色的灘涂被江水環繞,靜靜地鑲嵌在長江主干道上,宛若一顆璀璨的寶石。清晨,當地漁民王至翔拿起魚竿邊的鋤頭,走到門口時習慣性地看了一眼被油布包裹起來的漁船。他朝故道邊望了望,然后順著小路走向4里路外的農田,開始了一天的農耕生活。
在幾百米外的水楊樹林里,一只小麋鹿蹭了蹭旁邊母鹿的肚子,搖搖晃晃的跟在大部隊的后面。不時間,湖面上會傳來撲哧的呼吸聲,故道中心露的幾個小小腦袋浮浮沉沉,追逐嬉鬧。在石首天鵝洲白鱀豚自然保護區,這樣的場景每天都會出現。天鵝洲這里原本是長江上的一處急彎,江水至此,向北迂回21公里再流向東。后來經過自然裁彎取直,這段長江變成了一頭與外江連通的故道。水美草肥,芳草萋萋,原生態的天鵝洲成為了中國最大的白鱀豚遷地保護區。
第一個江豚保護區
八十年代初期,長江沿線的經濟大發展,人類的頻繁活動讓長江內的野生白鱀豚數量劇減。在長江上建立白鱀豚保護區迫在眉睫。水生所的王克雄博士說,如果在長江主航道上設立保護區,根本沒有辦法做到有效的監管。航道不限行,輪船不限速,保護區永遠都只是空談。不過這個自然形成的故道上游口和長江相通,特殊的地理位置讓它成為了當時的最佳選擇。1990年經湖北省人民政府批準,石首天鵝洲自然保護區正式建立。眼看著白鱀豚終于有了一個安定的家,保護區內唯一的白鱀豚卻因為意外卡在攔網上而離世。之后,5只野生長江江豚被放養到這里。就像是一種生命的延續,白鱀豚用生命換來的關注和保護為江豚創造了一個溫馨的港灣。
在故道的上游口連接著天鵝洲麋鹿保護區, 大片綠色的叢林中,鳥兒悠哉地翱翔,麋鹿自由的狂奔。這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水面以上的就屬于麋鹿保護區,水面以下的就屬于江豚保護區。隨著長江水位漲落,冬天落下去,灘涂露出來,春天草叢可以提供給麋鹿。夏天水位上漲,魚類在草叢中產卵,江豚也有了食物。沒有城市的喧囂,沒有工業進步的匆忙,在這里看到這兩種大型的生物和諧相處的時候,常常會有一種錯覺,仿佛置身美妙的夢境。
故道里的江豚野性十足,不太愛與人親近,總是遠遠的生活在故道的深水區。只有在天氣晴朗無風的時候,才可能站在岸邊看到遠處一個瞬間的倩影。和害羞的野生江豚不同,2008年保護區的工作人員從冰雪中救回的兩頭小江豚要親人許多。恢復健康后,兩個小家伙就生活在了故道里的網箱中。
每到喂食的時候,飼養員高喊一聲“小的們,吃飯了”,兩只江豚就從兩側迅速包抄過來,撲哧撲哧各顯憨態,在水面上濺起一陣陣的水花花。保護區的胡良慧告訴我們“這兩只江豚差不多四五歲了,逐漸進入了青春期,我們希望這對人工飼養的江豚可以在這里自然繁殖。”
一場微妙的博弈
“這里有二十一戶漁民,他們世世代代在這片水域里靠捕魚為生。遷地保護就意味著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的漁民全部要‘棄船務農’,”保護區主任胡良慧告訴我們,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這場博弈卻時刻進行著。漁民們喪失了經濟來源, 1996年保護區不得不重新對這些漁民季節性的開放,江豚的生存再次受到威脅。經過多次宣傳和協調,2001年保護區又再次封閉。“作為一種對漁民的補貼,政府當時給500多個漁民在保護區外分了400多畝地,一人不足一畝。有些漁民有意見也是正常的。”保護區隸屬于省農業廳,主要負責保護長江故道內的生態環境,以及繁殖培育江豚等國家保護動物。對于漁民提出的補貼不公、收入減少的問題,保護區的工作人員也很無奈。“早些年,有些漁民還會偷偷到故道里去放魚網。其實他們也不想去傷害江豚,可是收入不足,他們也要生活啊。”胡良慧和當地居民也算是朝夕相處,他們的難處他都清楚。
枯水季節,江水退去,岸邊露出大片的灘涂。住在保護區內的居民便拿起鋤頭和種子在這里開荒種地。微風吹過,灘涂上的棉花葉子沙沙作響,白色的棉花搖曳生姿。一個戴帽子的農民正在棉花地里忙活,他原本是住在春風垸的漁民,98年洪水過后,他們集體搬到了故道西邊的新碼頭。“種田,都是從頭學起,每年種一季油菜,一季棉花,收入會高一點。但也不比打魚。看見這塊荒地閑著也是閑著,種些棉花還可以增加點收入,要不然就太浪費了。”在這些居民家里,過去打魚的工具隨處可見,有滾鉤、回籠、流網、絲網……不過這些大部分荒廢多年,落滿塵埃。
“農耕的過程中一定會有化肥和農藥,一下雨就全部沖進了故道里,這對江豚的生活環境肯定是有影響的。”說起這個,胡良慧微微的嘆了口氣。“我們勸阻村民保護灘涂,但收效甚微。畢竟我們不屬于當地行政序列,更沒有執法權。”沒有了漁船,開荒種地是當地居民的唯一收入,能解決一些收入問題,政府對于這樣的“自食其力”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水位走低,故道變內湖
葛洲壩建起來后,長江水位持續走低。1998年天鵝洲故道與長江之間建起了一座堤壩。設計之初是考慮到堤壩既可以防止洪水的侵襲,又可以自我調控更新故道里的水。三峽大壩的投入使用讓這最初美好的設想變成泡影。大壩截流使得長江夏天水位比往年更高,冬天水位比往年更低。高水位時,只守著一畝三分田過日子的農民怎么都不肯冒險開閘放水。低水位時,就算是打開閘口也沒有一丁半點水進來。原本和長江相通的故道,變成了一個內湖。以前漲水時江水進入故道改善水質,也補充了魚苗。如今故道內的江豚數量不斷增加,魚類數量減少。去年旱災時,周邊的農民從故道抽水灌溉,使得故道的水位迅速下降,若不是及時制止,江豚的生命就會受到威脅。
為保證江豚擁有充足的食物,從2009年開始,每年的4月至6月,天鵝洲保護區的工作人員陸續往里面投放至少20萬斤魚苗。解決了食物短缺的問題,水循環改善水質卻是個難題。王克雄博士向我們介紹,天鵝洲東側2、3公里的黑瓦屋故道和長江是相通的,如果把這兩個故道連通起來,從天鵝洲故道的上口修閘,就可以從長江取水了。這是全國政協會議上的一個提案,也是目前來看長期有效的方法。目前第一步計劃把天鵝洲故道做個內部循環。在上、下口各修建一個水泵站,提水排水,人工實現換水的目標。第二步計劃把黑瓦屋故道劃入到天鵝洲保護區,等到條件成熟了再將兩者連通。
胡良慧知道這個計劃若是能實施,那對江豚的保護是再好不過。“可是天鵝洲保護區建了二十多年了,這里的居民和我們之間矛盾都還沒有完全解決,那邊一個黑瓦屋故道,不知道還有多少麻煩。這理論上行得通的東西,實際操作起來太難了。”
從1992年建立保護區至今,據保護區資料顯示,目前長江中下游、洞庭湖、鄱陽湖等淡水水域的江豚總計不足1200頭,且每年以6.3%的速度遞減,唯獨天鵝洲的江豚以每年2至3頭的速度遞增。今年三月份,又有兩頭小江豚加入到這個大家庭中。盡管在很多人眼里,這個“烏托邦”仍有諸多“不適”。可是與長江流域數量銳減的情況相比,我們已經在這里看到了留住江豚微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