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這樣的語文老師

今年的教師節前夕，9月8日，我去京郊大覺寺參加一個名為“尋找來自一線老師的聲音”的研討會。會場外立著一幅易拉寶，上面寫著“馬小平老師追思會”，有一張沉靜帥氣的照片和寥寥幾行簡單的介紹。我沒聽說過這位老師。整個上午和半個下午都是馬老師的同事、女兒、學生對他的追思，話語中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贊美之詞。我雖不喜歡這種“英模報告會”似的追思方式，卻一點一點地產生了好奇：可以贏得如此毫無保留的贊美，到底是什么樣的老師？何況，有些學生是他20年前教過的，有些同事是跟隨他十幾年的，有些朋友是幾十年相交的，而追思會的主辦人王瑛是今年2月才無意中從一篇文章里看到他的。

回來，我開始查找資料，讀一篇又一篇記述馬老師的文章，從一言一行一件小事中逐漸“認識”了馬老師，才知道，那些贊美之詞并不過分，自己也恨不能穿越時光，享受于馬老師的語文課堂。他就是錢理群先生“所見到的中學老師中具有世界眼光、全球意識的一位老師”，錢先生還說“（他）是我所接觸到的中學教師中絕無僅有的，眼光之高遠讓我非常折服”。

又過不久，《中國青年報》“冰點特稿”以“孤獨的教育者”為題對馬小平進行了報道，發人深思。而更早時候《南方周末》“一個中學老師的‘教育家夢’”第一次對馬小平的生平和教育理念做了系統的介紹。這兩家有擔當的媒體已經對馬小平老師的事跡做了有效和廣泛的傳播，但我們，依然想用自己的方式，擷取他人生的幾個片段，借由他的學生、他的女兒、他的同仁和朋友的口述，向這位已經逝去的老師——致敬！特輯此文。

馬小平生平：

1953年出生在湖南湘潭。

1968-1978年，湖南瀏陽茶山林場知青。

1978-1982年，湖南師范大學中文系學生。

1982-1986年，湖南湘潭十中語文教師。

1986-1992年，湘潭一中語文教師。

1992-2002年，廣東東莞中學語文教師。

2002-2012年，廣東深圳中學語文教師。

2004年9月，罹患腦部淋巴腫瘤。

2012年1月16日，辭世。

——據《靈地的守望——馬小平》（李亮臻，《教育家》雜志2012年5月號）

一襲長衫教《吶喊》

馬老師從教近30年，一直都在教語文，這不是很難堅持的事情；馬老師履歷上沒有官銜，一輩子只是老師，這不能說明他不成功。但實際上，馬老師幾十年語文教學中堅持的內容很多，很難；而他在語文教育事業上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在他的學生身上得到最大的體現。

左莉：1989年，他給我們上的第一節課是魯迅先生的《吶喊》，他進教室的時候是一襲長衫，那個時候30多歲，跟我們印象中魯迅先生的形象非常吻合。當時學校在搞教改，要求每一位老師都用普通話教書，但是馬老師以前講課都是用湘潭的方言，大概講了5句話之后，他就把講義往桌上一拍，說：“不行我講不下去了，學校愛怎么樣怎么樣，評不評高級教師我也不管了，換方言。” 2012年湘潭市一中110周年校慶，大家回憶起這個課堂的時候，很多同學都說那一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的課不僅在課內，課外也延續著，對學生進行不間斷的影響和熏陶。

左莉：有一次我們班一位男生跟父母產生了矛盾離家出走。當時是冬天，馬老師帶著我們同學，深夜冒著湘潭的細雨，找遍了湘潭的巷子還有湘江邊上，最后終于把他找到了。那個孩子當時好像想跳江。不但把他的生命挽救回來，而且給我們全班同學上了一堂生動的生命價值課。

1989年，馬老師只教了左莉一年。到2009年，左莉跟老師20年沒有見面，聽說老師生病了，帶著女兒從上海去深圳探望老師。一進家門，馬老師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左莉”！

渡人渡己

馬老師在他的《讓生命充滿閱讀的喜悅》一文中寫道：

如果學生不會感動，問題就出在語文課堂上，因為我們語文教師不會感動，因為我們常常在課堂上說一些假話和套話。久而久之，學生的心靈也就變得麻木起來。

教師應該是一個有智慧的人、能感動的人、有故事的人。當你將自己的喜悅、自己的痛苦、自己收獲的智慧傳遞給學生時，學生怎么會不愛閱讀呢？

他的課堂和生活中有很多這樣的感動時刻，也因此他“在哪里都是最受學生歡迎的老師，很多學生畢業以后一直尊他為恩師，在精神上視他為父兄，生活中以他為目標。”（馬小平的大學同學卜言貴）

黃素珍是和馬老師有過深度思想交流的學生之一。她并不是馬老師正式的學生，整個高中只聽過馬老師大概五次大課，但她在高中階段與馬老師的通信讓錢理群先生感到“簡直是個奇跡”?，F在，黃素珍在北大哲學系攻讀博士。她曾經這樣寫信給馬老師：

老師，您曾說過您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什么叫理想主義者？是不是可以放棄一切物欲追求，追求心中的自己的理想？是不是只為個體生命的存在尋找一個理想的境地和慰藉？老師，上完您的課，我更堅定了自己的追求：一生從事教育，如您一般地給學生教授人生那些美好的情感，哪怕一生清貧！這是鄭重的承諾，要負上全部的對自己的責任！

她與馬老師之間的情誼亦師亦友，老師在學生身上用心過大，她很擔心，想請老師緩一緩，“請不要盡情地燃燒自己，請珍惜您的力量一如你的精神”。而且，她在交流中，默默體察到老師堅守的孤獨與雖舍身而少獲的落寞，她說：

馬老師在我信里面談起一個疑惑，他明明是跟學生同舟共渡，要從河的這一邊渡到河的那一邊，可是為什么經常是他到了河的另一邊，而學生卻還停留在河的那一邊？也許這個課堂就是這一葉扁舟，在能夠被河傾覆的一葉舟里面，他不僅想渡己，還想要渡別人，但是他并不是這個舟的領航人。

心靈相激，如火燃燒

現在上海大學跟隨王曉明讀博士的王翔是馬老師的學生，他的文學才思、思想獨立性和對其生命尊嚴的認識深度，讓錢理群驚嘆。正是通過對王翔的了解，錢理群說：“我順藤摸瓜了解到，有這樣的好學生是因為他有一個好老師?！蓖跸枧c馬老師的對話也達到了知者相惜的程度，他對馬老師說：

你身上有一種很濃的少年氣質，一種不平靜的東西。你有一種燃燒的東西。你的這種少年氣質到現在還能如此，在精神上沒有緩慢下來的感覺。

馬老師如獲知音，立刻回應說：

我一生中總在追求一種我達不到的境界。我對智慧的東西總是在追求，而對非智慧的東西是非常的反感。

王翔說：

怎么解釋你這樣做呢？只能說是有一種內在的壓力促使你這樣做，一種本質的對美的追求促使你這樣做。

馬老師又接著這樣談到王翔和自己：

你也有這種燃燒的氣質。但是你的燃燒是在燒自己，卻往往沒有讓別人感覺到，而我的燃燒常常能夠讓別人感覺到，這可能與我作為一個教師的職業有關。

王翔：他最討厭的是平庸的東西，最厭惡的是官腔，最厭惡裝腔作勢，我用這三個最，因為他在這方面態度是非常強烈的。他最喜歡有天分、有靈氣的東西，他和他看重的學生、朋友們，保持這種精神上的來往，一種純粹的精神上的交流。

我始終覺得他有一種少年氣質，他是一個成年人，但是他內心住著一個少年，那個少年一直向往一個更光明、更美好的世界。

我想看看天才長什么樣子

馬老師是那么熱愛智慧，熱愛靈氣，以至于他發現有才華的學生時，會激動到不能自持。張慶威并沒有直接受教于馬老師的課堂，馬老師在東莞中學教高中的時候，張慶威上初中，馬老師看過張慶威的寫作，拍案叫好，把張慶威叫到辦公室，就為了“想看看天才長什么樣子”。張慶威這樣回憶他與馬老師的第一次見面：

在初三夏天一個毫無征兆的下午，一道渾厚的聲音打電話到我家，說他是馬老師，想約我見個面。我終于在老師的辦公室里見到了他，神情炯炯，目光如灼。他聊起我在語文科組論壇上發的習作，興致出乎意料地高，像見到老朋友一樣，狠狠把我稱贊一番，說誰再認為學生一屆不如一屆的，他不服。我當時生疑馬老師夸的是不是我，只顧愣著也不接話。離開老師辦公室之后的路上，太陽辣得我熱血沸騰，我腦里蹦出一句話：日光其實很強，一種萬物生長的鞭子和血！

馬老師照亮了那個小心翼翼、驕傲自卑、不起眼的我，他給我不合時宜的內向帶來了說不清的勇氣和力量。他鼓勵我讀書寫作，討論文章修改，跟他走在校園里，差點逢人就介紹這是張慶威同學。

老師就像一團熱火，在他身旁，你除了燃燒，別無選擇。我看他讀書，思考，行動，親眼目睹他是如何純粹地摯愛人文。我聽過許多學生篤定地說，馬老師是真正的啟蒙老師。是的，在我們最素面朝天的年紀，遇到他，受他加持，我們因虔敬而有福了。

生命充滿閱讀的喜悅

遇到馬老師后，張慶威讀到了羅素和愛因斯坦，讀到了張中曉和穆旦，讀到了王小波和林達，讀到了《火與冰》和《不死的火焰》，讀到了林賢治和王開嶺。而馬老師自己的閱讀更加廣泛而深入，閱讀對于他來說，不是作為教師的必要儲備，而是自身生命的需求。他曾這樣稱道閱讀的巨大意義：

教師要有豐富的學識，就得閱讀。每天騰出屬于自己閱讀的時間，你的意義世界就要比別人遼闊，你就過上了比別人更深刻、更有品位的生活，你的生命就充滿了閱讀的喜悅。有了教師的榜樣，漸漸地，學生就會覺得閱讀是一件有趣味的事情，學生的生命也會充滿閱讀的喜悅。

陳健文（馬小平的同事）：馬小平老師有遠遠超過一個中學語文教師所需要的常規知識素養，他所涉獵的知識領域十分廣泛：包括文學、哲學、教育學、心理學、美學、政治學甚至佛學、經濟學等。豐富的學養與他的濟世懷抱相結合，使他的精神世界遠遠超越了一般中學教師的境界。

郭慧清（馬小平的同事）：馬老師把家里的一間房子整個都做了書房，我們經常去他的書房里聊天，當時我就很深地感受到這是一個真正愛讀書的人。他是一個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融為一體的人，一個人只有像馬老師一樣，整天考慮的就是同一件事情，整天都在考慮教育，他才能做出一點東西來。

馬老師病情復發之后，郭慧清老師去看望他，聊天的時候提到亞特蘭大這個城市原本只是個小鎮子，是在作家米切爾的小說《飄》出名之后發展起來的。說到米切爾，“本來老馬好像一直處于昏迷狀態，但是這個時候他突然說了一句，‘米切爾在家是排行老三’。”

劉艷平（馬小平的同事）：馬老師學識很淵博，很多時候本來我們是大家一起討論問題的，但是經常最后就變成了傾聽一個人的發言，最后他就變成了一個核心，我們周邊的人就只能變成聽眾了。他的藏書非常多，有一次搬家，他的書沒地方放，放在我們語文組的辦公室里，大概有一兩千本。后來有學生你一本我一本拿走了很多，馬老師知道了覺得心疼，不過他知道是學生拿走了，也就原諒了。

鄧白洋（馬小平1986年的學生）：馬老師跨界學習的能力讓我非常非常欽佩，也讓我非常驚訝。在深圳中學，校長跟他說學校的食堂壞了，要重新布局，但是找不到合適的人去做，就對他說“老馬你就把這個事擔一下吧。”馬老師花了一個禮拜的時候上網查各種資料，廚房的設備、布局圖，拜訪一些賣廚具的制造商，大概一個禮拜以后就寫了一份方案，找設備商來投標。那些設備商還驚訝地說：“你們學校有一個搞廚房設備的專業人士，高手。”

在東莞中學的時候，他曾經籌建一個中學，寫了一個方案。在我看來，他在人力資源方面的造詣是非常深的，從組織文化、架構設計、職責，對老師的認證資格、培養、績效考核，寫得非常得精到，我作為專業人士挑不出毛病。因為一件事情他會全力跨界學習，這種能力讓我一直欽佩不已。

課比天大

對于語文教學和教育，馬老師有自己的方法和思考。他最推崇的教育家是蘇霍姆林斯基，并一直期待能找到如帕夫雷什中學那樣的學校。他的語文課堂，拒絕“情感與智慧的缺失”，拒絕“生命的缺席”，讓學生進入到充滿人文情懷的語境中。

湘潭一中1986級320班作為實踐班，學生由馬小平在一堆學生檔案中隨機抽取，以便客觀觀察語文教改效果。馬小平用兩年時間教完三年的課程，初三一整年都是課外閱讀。那個班里的學生鄧白洋說，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啟蒙，我們稚嫩的心靈開始感知諸如自由之思想、平等之精神的概念，開始認識到人生最重要的是要追尋意義和價值，知道了自信的重要，以及做自己喜歡的事更能激發潛能。

在2004年罹患腦瘤之后，之前的語文課較為繁重，已難承擔，但馬老師不想放棄課堂。病情相對穩定下來之后，他爭取到一門公共的人文素養課程。人文課是在會議室上的，有時候學校開會要用會議室，一般的老師就會乖乖讓出來，但馬老師不讓。他說我的課比天大，無論你的會議多么重要，我的學生和我的課堂是不可以讓出來的。

曾宣健（馬小平2011年的學生）：他剛教我們語文課的時候，我們已經習慣了對著課本給我們逐字逐句地講解字詞這種很生硬的講法，但是馬老師不帶課本，從自己的腦海里面講一些他認為我們必須知道知道的詩詞，分析詩人的思想境界，他非常好的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機會，使我們能夠穿越時空直接跟古代的詩人、思想家進行對話。

馬老師在上課過程中，經常跟我們分析一下當時世界范圍的最新形勢，以及人文素養。有時候他可能上課什么也不說，一進去直接打開班里的電腦，從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張光碟，把光盤打開，帶著我們一起聽里面的一些古詩朗誦。經常會看到馬老師閉上眼睛，坐在電腦后面，靠著躺椅很享受，甚至有時候會輕輕地朗誦出來，這樣帶領我們在語文的海洋里面遨游。我覺得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我最喜歡的語文。

封住一個人向下的路

在同事周劍光眼里，馬小平不曲折，不修飾，與人為善，中正剛毅。馬小平和老師們去青海旅行，旅行社租的車。每次到點下車，他都對司機說：師傅，辛苦了，你的車開得真好。臨走時還送他一面錦旗“技術精湛，真誠感人”。馬小平解釋說，這叫做封住一個人向下的路，以后這位司機會越來越好。（《靈地守望者——馬小平》，李亮臻）

這樣的事情馬老師做過很多，他不僅封住別人向下的路，對自己更是要求甚高。在人品的高桿上，他總是高踞在上，從不肯主動下滑。

正因為心性高潔，為人正直，不曲折，不逢迎，所以他對官本位等一切不公正、不民主、不文明的現象本能地嫌惡、遠離。他也曾位居教導處副主任，但他常說自己并不想做行政，“都是消磨時間，一地雞毛”。

有一次，一位北京來的文化名人在東莞中學舉辦講座。他講起這些天在東莞的見聞，說完全改變了此前認為東莞是片文化沙漠的看法，他還打算把這個結論告訴相關官員。據同事回憶，馬小平在臺下聽著，急了，會后要立刻去找對方，告訴人家眼見未必為實?！斑@，簡直有堂·吉訶德之風?！蓖略u價。（《孤獨的教育者》，趙涵漠 陳卓）

馬前（馬小平的女兒）：我記得還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就告訴我不能亂扔垃圾，考試不能作弊，要同情弱者，要盡力幫助他人。他不僅用他極富感染力的語言教育我，更是通過他的行動教育我。我還記得小小的我就對作弊的現象深惡痛絕，即便是在滿是垃圾的街道上，我也堅持把垃圾扔到遠處的垃圾筒里。我也記得每次看到苦難和不公時我和他共同的心痛。

李瑞凝（馬小平的同事）：他總是想別人，作為同事，如果說改試卷哪個量最大，哪個任務最重，他一定是一個人做。改作文是很難的，他會把改作文的任務一個人包下來。我說你這樣不好吧，他說沒關系，因為我覺得一個人改作文（標準）都是統一、一致的。

他會營造一種很溫馨的環境，他注重表揚學生，與同事相處也注重放大別人的優點。他經常說我們贊揚別人給別人帶來快樂，為什么要吝惜自己的贊揚呢？

唐岳山（馬小平的同事）：在餐桌上，他會堅定地拒絕食用野生動物，讓同桌的其他人陷入尷尬。我們和他一起吃飯，上野生動物他一定不吃，一起吃飯的都覺得很尷尬。

學生送的紅包他拒收，如果硬塞的話，他就會購買等值的書籍回饋給學生。他認為在與學生的交流中間，保留下一份純潔是師生雙方人格的堅守。

每一次外出的時候，他都搶先坐到大巴的最后一排，把舒適讓給別人。

在任何公共場所，他都會對提供服務的服務人員表示一種很高的尊重。如果同事中間有誰對服務人員不尊重，他會表示很氣憤。

劉素杰（馬小平的同事）：我們去年請了一個作家給學生做講座，學生問了關于愛情的話題，那位作家就說，你們不要著急談戀愛，一個男人在功成名就以后更能贏得一份成功的愛情。馬老師一聽完他的觀點馬上就站起來說，我不同意你的說法。馬老師說，我認為愛情是不分年齡的，不論在哪個年齡，懂得愛了，對愛情有了一種向往，就是很神圣的，就是很純潔的。中學生愛情是最美的一段，因為沒有功利，沒有結婚，沒有為了什么，就是一種人性對最美好東西的向往。

面對死亡，有遺憾沒有恐懼

2004年，馬小平被檢查出患有腦癌，他自己在網上查到病的確切名字，跟旁人說起來好像是在說別人的病。他說，就當我今天已經被判死刑，此后，我多活一天都是賺的?；?、腰間穿刺，過程很痛苦，但馬老師不但沒表現出來，還一直在病床上堅持編輯《人文素養讀本》。他的勤奮和堅強打動了醫護人員。有一位醫生說，醫生很少會主動跟病人聯系，但她一直跟馬老師聯系，因為“太敬佩他了”。

治療的半年中，馬小平初步編定《人文素養讀本》。據他的同事說，深圳中學高考之后有一個習慣是賣書，很多學生把課本、教輔資料都賣了，但沒有一個學生賣掉馬小平編的那本《人文素養讀本》。

后來，他病情穩定，重新走向講臺，開設了人文素養課。2011年，病情復發，有段時間，他只有一只眼睛能睜開，還對去看他的客人開玩笑說：我這是“一目了然”啊。

病重的時候他還會經常出現幻覺，他總是對妻子說：“老婆，幾點了，快，我上課要遲到了，我的摩托車呢？”

鄧白洋：一個博學的、內心足夠強大的人，真正修煉到了看淡生死的境界，他才會有那樣一種表現，面對癌癥態度自如。我有時候拷問自己，如果我面臨這種情況，我能不能做到像他那樣坦然。他經常笑著跟我說癌癥病人都是被自己嚇死的，聽說自己得癌癥嚇得飯都不敢吃，最后不是病死而是餓死的。他的遺憾是有些事業沒有完成，絕對不是面對死亡感到恐懼。

2012年1月16日，馬小平老師平靜離世。之前，他在任教過的東莞和深圳已經名聲鵲起；之后，更多的追憶文章和采訪報道使他的傳奇教育人生更多地為人所知。然而，身前身后之名他從不在意，他最珍視的是學生能否成長為“大氣的人”，他憂慮的是“如果我們這個制造智慧的部門都平庸了，鈍化了，我們上哪里去尋找民族的智慧呢？這個現狀如果不改變，我們這個民族拿什么去迎接二十一世紀的挑戰？這個責任我們如果不承擔，那我們打算推給誰去承擔？”

現實中教育的困惑更多。每個中學生都應該在馬小平這樣的老師的課堂上幸福地接受最大氣最人性的教育，但梁衛星老師直言“不存在一個馬小平式的一線教師群體”，給我們狠狠澆了一盆冷水。

可是，在那個“尋找來自一線老師的聲音”的研討會上，我聽到了馬一舜、楊林科、樊陽、夏昆、許麗芬的聲音，知道在全國各地有星星點點的如他們一樣堅持著的亮光。這些光也許還微弱，但它們的的確確點亮了很多孩子的心靈，力所能及地驅散了一些的黑暗。教育學者楊東平先生有一句話——“好人要聯合起來”，讓我們設想，當這些光與光聯合起來，那會是怎樣明亮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