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童童媽媽仍然清晰地記得開始時的幸福生活:在兒子2周歲之前,他會叫“媽媽”,很早就開始蹣跚學步,還能扶著欄桿上下樓。
但在2歲之后,童童突然陷入了沉默。從那以后,他對外界所有的呼喚、表情和動作都沒有了反應。2006年春天,媽媽帶著3歲的童童去公園,當其他孩子在周圍嬉戲時,童童卻獨自待在一邊,斜眼望著太陽,緩慢地原地轉著圈。媽媽嚇了一跳:“這孩子是不是傻了?他就像置身于玻璃罩中,與正常的世界完全隔離開來了。”
幾天后,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為童童出具了診斷書:孩子患上了自閉癥——一種由于神經系統失調導致的發育障礙。
每年的4月2日是世界自閉癥日,2012年的這一天,東方明珠廣播電視塔與花旗大廈亮起藍燈,為自閉癥患者送上祝福。那一刻,上百名系著藍絲帶的志愿者揮舞起手中的熒光棒,將外灘的星空渲染成藍色的海洋。藍絲帶代表對自閉癥患者的愛和付出。
“因為感官異于常人,世界對自閉癥患者而言是恐怖的”
3歲半是童童發病最嚴重的時候,他表現出許多自閉癥的典型癥狀:眼神飄忽,從不與人對視。在幼兒園里,童童的表現更加極端。他從不理會老師,也不與其他小朋友玩耍,喜歡在游戲角的小桌子上亂爬。更糟糕的是,他拒絕幼兒園提供的一切食物。
沒多久,童童離開了那家幼兒園。家人輾轉打聽到了區里一所設有特教班的幼兒園,并把童童送了進去,許多自閉癥的孩子在那里接受特殊訓練。在那里,這家人見到了許多匪夷所思的病例:有個孩子一句話都不會說,但對歌聲極其敏感,聽過的任何歌曲都能一字不差地哼唱出來,他的家長們對此叫苦不迭,“別人以為他是天才,但他不分晝夜地唱歌,我們都快被唱暈了”;還有個孩子記性好得驚人,雖然自己連一個完整的句子都無法組織,但5000字的演講稿聽3遍就能一字不差地復述出來。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閉癥孩子非但不是弱智,相反,他們可能是一個巨大的寶藏。”童童的媽媽說。
在特教班里,童童開始接受一種“動物似的訓練”。在訓練童童的跑跳能力時,媽媽在地上放了許多圈,逼他一個圈一個圈地跳過去,完不成時就用竹板打他的屁股。童童哭喊時,媽媽也跟著心酸,她對著聽不懂的孩子喃喃說:“現在我像訓練動物一樣訓練你,是因為不想讓你以后成為動物。”
在童童4歲的某一天,他突然會發聲了。在幼兒園老師反復教他發“我”這個字后,童童猶猶豫豫地發出了這個音,媽媽形容說“聲音很怪,吊得很高,像是公雞打鳴”,但在反復訓練后,童童終于放低了聲調。全家人欣喜若狂,當時,大家以為這個良好的開端就是成功的一半,但事實上,萬里長征才走完了第一步。
飽經艱難的成長
寧寧把畫筆浸在水里,沿著順時針方向不停地打轉,再將洗干凈的畫筆伸進顏料中,也打了好幾次轉,然后才在紙上涂抹。寧寧將滿18歲,作為一個自閉癥患者,他考上了一所職校,能夠自己出門,同時學習畫畫、美聲和打鼓,并且都學得不錯。在畫室里坐著時,他與常人無異,但仔細觀察會發現他在做一些奇怪的動作:總是歪坐著,偏著腦袋,眼神偶爾會游離,以及不自覺地轉著手中的畫筆。
寧寧是在3歲時被確診的。在此之前曾有許多征兆,比如,他從不像一般孩子那樣哭鬧,大部分時間都靜靜地獨處,像是陷入了沉思。兩歲多時,寧寧仍然不會說話,父母才感覺不對勁。
后來寧寧被確診為自閉癥。當聽到這個消息時,父母覺得“總比弱智要好”,媽媽明顯松了一口氣:“那這孩子上學怎么辦?”
醫生的回答是:“得了這個病你還擔心上學?有些自閉癥患者終身不能說話,生活也沒法自理。”
寧寧的父母面面相覷,不敢相信。醫生還告訴這對嚇壞了的父母:這個病沒有治愈先例,沒有特效藥,但是經過“恐怖訓練”,病情可能有所改善。“但是,”醫生又強調說,“上海沒有針對自閉癥的康復中心,而且你們的孩子也太小,沒法訓練。”
難以診斷、無力治療,這就是20世紀90年代國內自閉癥患兒的情況。在那個時候,許多絕望的家庭通過報紙上零星的報道,口耳相傳,走到了一起,共同探討如何面對自閉癥。他們組建了上海自閉癥家長聯誼會,并從最初的40多人發展到現在的300多人。
在這些家庭當中,寧寧是幸運的。在他3歲時,媽媽通過報紙了解到北京星星雨教育研究所,那是中國第一家自閉癥兒童早期教育機構。次日他們全家飛往北京,開始了為期3個月的“恐怖訓練”。
星星雨引進的是美國學者凱勒在1982年提出的專門針對自閉癥患兒的“ABA教學模式”,這個模式將一個大目標拆分為許多小目標,然后進行回合式的教學。比如,家長拍一下手,讓孩子跟著拍一下。對自閉癥孩子來說,這個簡單的動作可能要重復上千遍才能學會,并且要常常輔以食物引誘。在3個月里,寧寧學會了用小勺子吃東西以及打電話、遞蘋果等基本動作。
那時寧寧的家人已經了解到,自閉癥患者需要終身干預治療。回到上海后,寧寧白天上幼兒園,晚上進行ABA訓練。因為被強制學習,寧寧的情緒越來越壞,喜歡尖叫、摔東西、搗亂。有一天,寧寧的媽媽被請到了幼兒園,原因是兒子白天突然大發脾氣,把一個鉛筆盒砸向了同學。
“我當時做好了辭職的打算,央求學校讓我陪讀。學校拒絕了這個請求,但同意請一個退休教師來陪讀。”媽媽說。這個退休教師后來成了寧寧人生中最重要的導師,他與這個孩子的默契程度令父母也難以企及。
在寧寧7歲那年,老教師向寧寧的媽媽轉述了一件事:“寧寧常常在小區對面的小學門口徘徊,說自己要去那里上學。”
媽媽大吃一驚:“他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這么說?”
后來,媽媽把寧寧叫到跟前,問他:“你真的想去對面上小學嗎?”
這一次,寧寧沒有神游、沒有沉默,第一次清晰地說出了自己的要求:“媽媽,我想去上學。”“他的自我意識開始萌發了。”寧寧的媽媽說,“他渴望自己和同齡人一樣生活。”三年級時,寧寧向陪讀的老教師提出要求:“老師,以后你不要陪我讀書了。你年紀大了,該回去休息了。”在那之后,寧寧的成長雖然飽經艱難,但并不如想象中那樣不可逾越,因為他所處的環境一直親切而友善:從父母、陪讀教師、班主任到親戚,每個人都在觀察他成長中的點點滴滴,并隨時予以表揚;此外,他還有了朋友,甚至被同學們推選為小隊長,理由是“他從不欺負人,一直很友好”。
“誰都不知道哪一天,他會從孤獨的世界中醒來”
在自閉癥家庭的圈子中,棟媽是個名人。她個頭瘦小、性格開朗、耐心有加,很受自閉癥孩子們的歡迎。棟媽是上海自閉癥家長聯誼會最早的成員之一,17年前,她3歲的兒子棟棟被確診為自閉癥。
“那時,上海沒有一家自閉癥康復機構,我們也沒有財力送他去‘星星雨’培訓。”棟媽說。從那以后,她瘋狂地搜索著一切有關自閉癥的報道,順藤摸瓜地認識了好幾個自閉癥患者的家長,并組成了上海自閉癥家長聯誼會。
“我們是還在掙扎的一小部分人。”棟媽說,“我希望孩子有一天能夠自力更生,融入社會。不然,我和他爸爸過世后,真不知道他該怎么辦。”
10多年來,棟媽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教育棟棟。她帶棟棟出去見世面,并一遍遍地教他各種行為規范和社交常識,“比如公交車上不能搶別人座位,不能搶其他人手里的東西,每條道理他都要花半年才弄明白。”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不是沒有遭受過陌生人的冷眼與詫異,但隨著年齡漸長,棟棟的生活雖然艱難,卻一直沒有停止過成長和發展。
現在,20歲的棟棟很少任性、吵鬧,也不再摔東西。他出門時會跟在媽媽身后,也學會看著陌生人的眼睛,溫和地打招呼。他甚至萌生出對愛情的渴望:“媽媽,等我長大了,也能談戀愛、結婚嗎?”
這么多年來,曾有許多人覺得棟棟這樣的孩子注定要被關在家中,度過單調、孤獨的一生,而此時此刻,他卻告訴眾人,自閉癥患者也可以擁有一個精彩的人生。
但如今,即將職校畢業的棟棟無處可去,棟媽擔心,總有一天她的努力會作廢:“等我老了,帶不動他了,他會不會重新被關在家中,慢慢地倒退,回到那個孤獨的世界中去?”
“我希望藍絲帶不是只在4月2日那一天飄揚。”上海愛好兒童康復培訓中心院長楊曉燕說。每一個自閉癥患者的家庭都渴望社會給予更多的理解和包容。棟媽說:“棟棟從來不承認自己是自閉癥,他說自己只是有點兒古怪。倘若他人能夠理解、善待他的古怪,他就能夠快樂地生活下去。”
“沒有一個家庭一開始就能接受孩子是自閉癥這個事實,可他們也是上天賜予的禮物,我們要好好珍惜。”童童媽媽說。她總是緊緊牽著孩子的手,擁抱他,跟他講許多話,盡管大多數時候都沒有回應。她說起自己看過的一部紀錄片,在里面,一個新加坡自閉癥患者這樣自述——
“小時候,我感覺周圍的人就像領導,他們說什么,我就做什么。在我18歲那年,爺爺去世了,作為長孫,我要捧著爺爺的遺像為弟弟妹妹們帶路。那天,我走錯路了,模模糊糊地聽到周圍的人在提醒我、呼喚我。那一刻,我愣了一下,世界突然變得清晰起來——是的,我感受到了責任。從那以后,我的大腦分為了兩個部分,一邊是286處理器,它承載著記憶;一邊是奔騰處理器,它是突然覺醒的意識……就在那一瞬間,我懂事了。”
童童媽媽說:“那個自閉癥患者走路時,路線筆直、步伐堅定,一點兒也不像得過自閉癥。那時我想,我一定不能放棄。因為誰都不知道在哪一時哪一地,哪一句話哪一個場景會刺激到童童,把他從那個孤獨的世界中喚醒。”
TIPS:改變世界的自閉癥名人
時至今日,自閉癥仍然困惱著很多人的生活。但有一群自閉癥患者,沒有屈服于命運的安排,而是成為了對社會產生巨大影響的重要人物。
科學家:愛因斯坦、牛頓、本杰明·富蘭克林。
政治家:拿破侖、華盛頓、亞伯拉罕·林肯、羅斯福、杜魯門。
藝術家:達芬奇、梵高。
音樂家:貝多芬、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