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1年11月,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拋出語焉不詳的伊朗核問題報告后,被阿拉伯革命轉移視線近一年的伊朗核危機再次凸顯,波斯灣一時風高浪急。
2012年2月中旬,我應邀訪問伊朗,直接走進這個風口浪尖上的神秘國度。由于我是近兩年內“二進宮”,心里有所準備,但其他幾位同伴則無不擔憂:“那里不是要打仗嗎?那里能隨便去嗎?”
伊朗人不相信戰爭屬于自己
德黑蘭機場一如兩年前的狀況,樸素、簡單,甚至比原來還少了安保,游客可以在機場隨便拍照,看不到任何被加強過的安保措施,看不到與乘客不成比例的安保人員。在機場通往市內的沿途,時值當地時間清晨5點,也沒有任何哨卡、軍警車輛,更別說防御美國乃至以色列空襲的防范和應急措施。
這種景象,對于我這個太過熟悉戰爭環境的資深記者而言,真的無法將媒體炒作中的臨戰伊朗與眼前耳聞目睹的清靜伊朗合二為一,唯一能解釋的理由是:外緊內松。當然,在我們匆忙游歷伊斯法罕的一天里,除外交部一人繼續全程陪同外,當地還額外增加一位“退休教師”跟著我們。伊斯法罕城郊有伊朗的核設施,適當防范外國人,這也很自然不過。
在與兩名伊朗副外長的交流中,他們傳達了一個共同的意思:伊朗并未打算發展核武器,伊朗也無能力和實際行動擁有核武器,不僅國際原子能機構隨時監控著伊朗核項目,美國、以色列的探子也無處不在,伊朗到底有無核武器,美國和以色列其實最清楚,它們只不過要用伊核問題制造危機,為其內政外交所用。而我的觀點是,憑其疏于防范而導致科學家不斷被暗殺,足見伊朗尚無真的核野心,但伊朗同樣也在玩核危機,為其內政外交服務。這就是伊核危機的詭異之處。
伊朗是個奇異的國度,甚至說是怪異的國家,很多事情總是讓人意外。它最重要的衙門之一外交部所在地居然“門戶洞開”,任人進出,門口既沒有大兵持槍看守,也沒有電子監控探頭掃描,甚至連個保安都沒有。兩年前如此,戰云密布、暗殺叢生的今天也是如此。這不像標準的外交部機關,不像“支持恐怖主義國家”的外交喉舌所在,不像強硬對外政策的實施機構,也不像是嚴格管理外國人進出的衙門之一。但是,這里就是伊朗外交部。
既等級森嚴又彼此平等
伊朗很矛盾,很分裂,很對立。既等級森嚴,又沒有階層落差;既嚴格管控,又無拘無束;既講人情世故,又不留情面。
兩年前我在伊朗議會參加會議時看到,總統內賈德像個瘦弱的助手恭敬地陪襯在最高領袖哈梅內伊高大壯碩的身旁,像個拎包的秘書被蜂擁上前與哈梅內伊握手的嘉賓擠到一旁、冷落一旁,直到后者離去,熱鬧才分給他些許。
一位德黑蘭的當地人說,伊朗非常講關系,講裙帶,可以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舉例說,某人要是當了大學校長,不但副校長、學院院長和系主任會安插自己的嫡系,恨不得連清潔工也安排三親六故去做,而且十分坦然。
由于政治結構的復雜性,伊朗各個部門權力分割明確,相互掣肘、相互推諉得十分厲害,以至于想辦點兒事很不容易,甚至很多伊朗人認為在伊朗工作十分痛苦,因為效率太低。
在伊朗,民主不僅體現在某種程度的普選,在日常更多體現在當權者可以被公眾任意批評和質疑。當地媒體,除了不可以指責最高領袖外(因為宗教權威的原因),上至總統,下至芝麻官,幾乎都可以被新聞從業者“入料爆炒油炸”。伊朗的民主精神還體現在平權意識上,如果伊朗副總統和俄羅斯副總統主持某個開幕式,他們會被拍照采訪的記者擠到一邊去,沒人在乎主賓是否站在最中心的位置,特權好像不太管用。
在伊朗,平等或個人尊嚴是滲透到所有人的意識里的,即使對大街上的清潔工,幫你看門做飯的傭人,你都得稱呼先生、女士或者小姐,否則,可能會引起不滿或抗議。尊嚴對于伊朗人而言重于泰山。
伊朗人又是不太講人情、講面子的。下臺的高官往往形同百姓,沒有多少人會買賬。某次,前總統哈塔米要去伊斯法罕省,那里的省長聽聞后公開表示,不歡迎前總統蒞臨。哈塔米只好作罷,但好像也沒有尷尬到哪里去。還有一次,舍拉子大學學生會邀請前議長卡魯比去學校演講,人到后卻被該校校長堵在門外,校長振振有詞地說,我是一校之長,有權決定什么人進入校園!其結果是,卡魯比隔著學校的大門演講,學生們隔著大門聽他的演講,而這個小風波圖文并茂地見諸伊朗各大報紙版面。這在任何西方國家也算新聞了吧?
就算內賈德貴為總統,也不過就享受著很普通的座駕,開上大街沒有人會多看一眼。
兩元之間的折中
在很多人的想像中,信奉伊斯蘭教的伊朗清規戒律會特別多,到了德黑蘭才發現,除了女性戴頭巾這件事比較嚴格外,事實并非我想像得那么嚴重。
伊斯蘭革命30多年后的伊朗社會風氣也有所開化,比如宗教儀式方面的寬松和自由。在伊朗,沒有人特別在意你是不是穆斯林,也沒有人像阿拉伯人那樣動員你皈依伊斯蘭,或說服你去清真寺禮拜,更看不到因持久禮拜叩頭而刻在腦門上的虔誠痕跡。曾在埃及工作過多年的一個同行告訴我,他初到德黑蘭,總感覺這個伊斯蘭社會缺些什么,后來恍然大悟,缺的是那些在阿拉伯世界無處不在、可以連成一片、彌漫整個城市的禮拜宣告聲。
開放之風、世俗之潮也在伊朗社會慢慢涌動。我們這次去品嘗的無醇啤酒,前些年是不可能允許存在的,現在不僅可以在酒店買到,甚至在普通餐館也非罕見之物。
在革命初期,伊朗大部分的娛樂活動是被禁止的,包括音樂、棋牌,直到后來才陸續放開。其實,按照伊朗伊斯蘭革命領袖霍梅尼1982年發布的8條《司法伊斯蘭化》法令,伊朗實際存在著公開和私下兩種文化和行為標準,即公開場合,必須遵守教規,虔誠禁欲,但在私人空間,自由寬松,各行其便。
“媽了個巴的,美利堅!”這是一句波斯語,書寫在美國駐伊朗大使館原址門口。盡管其本意并非如中文的表述,而是“Down with America(打倒美國!)”。
“媽了個巴的,美利堅!”精確形象地詮釋了伊朗和美國那種曾經深愛和耳鬢廝磨,又相互拋棄彼此仇恨,且舊情難忘、欲罷不能的復雜關系。
其實伊朗人并不仇恨美國人民,也不一概排斥美國文化,比如可口可樂、好萊塢大片、歌星布蘭妮。在我們此行中,無論和外交部交流,還是與主流英文電視臺PRESSTV切磋,其主要人員流利的美式英語足以顯示他們對美國文化的態度。一位同行者告訴我,伊朗駐華大使行前對他大批一通美國政策,臨告別不忘了補一句:美國是個好地方。可不是,連今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都被伊朗電影摘走,能簡單地看待伊美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