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兒（上）

海的深處，正如你所想的樣子，擁有神秘而又華麗的宮殿：用珊瑚砌成的墻，用琥珀做成的窗子，屋頂上鋪著的黑色蚌殼里嵌著亮晶晶的珍珠……

宮殿主人海王的妻子在好多年前就去世了，常年幫助海王管理家事的是他精明能干的母親，這是個不可一世的女人，不僅因為她覺得自己出身無比高貴，更因為她很得意于擁有六個美麗的孫女。其中最受寵愛的要數最小的孫女了，她的皮膚光滑得像玫瑰的花瓣，眼睛是深深的海藍色，跟五位姐姐一樣，她沒有腿，而是長著一條魚尾，我們就叫她小美人魚吧。

宮殿外面有一個很大的花園，里面生長著繽紛奇異的花草，彩色魚群時不時穿游其間。每個小人魚公主都擁有自己的一塊兒小花園，生活得平靜而單純。而這些都不足以減弱人魚公主們對海洋以外世界的好奇，她們最大的享受是聽老祖母講海面上的故事：巨大的船只、綠色的森林和在樹林間游來游去、會唱歌曲的魚兒。老祖母告訴她們，那不是魚兒，而是小鳥，是生活在深海宮殿中的小人魚們從來沒見過的生靈。

“等你們滿十五歲的時候，就可以浮到海面上啦，”老祖母溫柔地說，“那個時候，你們就可以坐在月光籠罩的石頭上面，看到人類的大船從身邊駛過，也能見到岸邊的森林和城市了。”

最大的姐姐馬上就要到十五歲了，可是最小的那個小美人魚只有十歲，因為六個姐妹一個比另一個小一歲，她要等的時間最久，也最心焦。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幾個姐姐都見過了海面上的世界，她們每次從海面回到海底的時候，都有無數的故事要講：躺在月光下的沙灘上，遙望著遠處城市的燈光和教堂的尖塔；太陽快要落下的時候，天空就像一片黃金，云從頭上掠過，出現玫瑰色的晚霞；逆著海水游到河中，遠處的山上種滿了一行一行的葡萄，房子和田莊透過翠綠的樹林隱隱地顯現出來，來到河邊游泳的小孩子差點兒被人魚嚇跑；海面上，海鷗在頭頂盤旋，龐大的鯨魚露出一點點身體，噴出美麗的噴泉；冬天的海面最壯觀，冰山晶瑩剔透，黃昏的閃電彎彎曲曲地刺穿海面，黑色的巨浪翻騰起來，氣氛雖然驚慌恐怖，但對于人魚們來說，所有她們看到的東西都是那么不可思議，并讓人驚喜連連。

終于等到了這一天——小美人魚的十五歲生日！

老祖母把小美人魚盛裝打扮起來，在她的頭上戴上了百合花編的花環，不過每一片百合花的花瓣都是由珍珠拼起來的。除此之外，老祖母又叫八個大牡蠣緊緊地附在小美人魚的尾巴上，來顯示她的地位尊貴。

當小美人魚把頭探出海面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了，天空中無數的小星星眨著眼睛。她以前在海里的時候，曾經抬頭望見過海面上有一塊巨大的陰影，她總以為那是云的影子，但今天她終于明白，那不是影子，而是一艘實實在在的大海船！在夜幕中，一艘有著三根桅桿的大船正停在小美人魚附近。

船上似乎正在舉行一場舞會，有音樂，有歌聲，有彩色的燈籠，但這些都沒被小美人魚看在眼里，因為當海浪把她托起時，她剛好看到了一位英俊無比的王子，他正微笑著跟水手們握手、干杯。

原來，這一天恰是王子十六歲的生日，船上的人們正在為他慶祝。盡管夜色已晚，盡管船上放出的焰火絢爛奪目，但小美人魚都沒有辦法將目光從英俊的王子身上挪開。就在她仍沉浸其中的時候，突然，大船啟動，發出隆隆的響聲，帆也先后張開，并且船身開始劇烈地起伏搖晃。是的，可怕的大風暴來了！水手們慌忙收帆，這艘大船被狂風逼迫著向前疾駛，巨大的海浪拍打著甲板，桅桿眼看著要被風折斷。

小美人魚不知道這對于行船來說是一場災難，反而覺得這是一種很有趣的航行。此時，巨大的船體像快要散架一樣，逐漸發出了斷裂的聲音，船上的人紛紛隨著船身的解體沉入海中，也包括那個王子。小美人魚更開心了，她喜歡的人離自己越來越近了。可她突然想起，以前祖母說過，人類是不能生活在海里的，他們只有變成死人，才能進入父親的宮殿。

不行，決不能讓他死掉！小美人魚從漂浮著的船槳木板之間飛速地游過去，頭上的花環掉了，尾巴上的牡蠣也被沖走了好幾個，她深深地沉入水中，借著浪到達了王子的身邊。此時的王子已經昏迷，就在他快要沉入海里的一瞬間，小美人魚把他的頭托出了水面，就這樣一直努力地托著他，隨著大浪漂浮在漆黑的海面上。

天明時分，風暴已經過去，那艘船仿佛從未存在過似的，連同船上的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估計這個時候幸存的只有王子了，他依然被小美人魚緊緊地抱著，眼睛雖然還閉著，但面色已經紅潤起來。

遠處就是陸地，平靜的海灣上是一片白色的沙灘。小美人魚帶著王子游向那里，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在溫暖的陽光下。她注視著王子的臉，清秀而帥氣，于是忍不住親吻了一下，希望他可以蘇醒過來。這時，突然聽到附近有年輕女子的笑聲，小美人魚急忙向海里游去，躲到一塊大礁石的后面，探出小小的頭，注視著王子那邊。

只見一個年輕的女子走了過來，見到昏迷的王子似乎非常吃驚，不一會兒她就去找了好多人來。小美人魚遠遠地看見王子在那個女子面前醒了過來，正對著周圍的人們報以微笑。

這時的小美人魚心里很難過，王子不知道救他的人就是她，而自己又不敢暴露在眾人面前，于是悲傷地跳回了海里。

有好多個晚上和早晨，小美人魚都會浮出海面，她經常能聽到漁夫們談論著善良禮貌的王子，她知道王子就在那片能看到的陸地上。

小美人魚變得越來越愛做夢，她把愛慕人類王子的秘密深藏在心里。有一天她問起老祖母：“人類會永遠活下去嗎？他們也像我們一樣，有一天會死去嗎？”

“一點兒也不錯，”老祖母說，“他們也會死，而且生命比我們還要短促。我們人魚可以活三百歲，然而我們死后就會化成海中的泡沫，消失得一干二凈。可是人類正相反，他們是有靈魂的，靈魂會永遠地活著，人類的軀體死后，靈魂就會升上天空，進入一個叫天堂的地方。”

“我們為什么不能獲得一個靈魂？”

“我們這些人魚，只有當人類中有一個真正愛你、愿意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出現，他的靈魂才能夠分給你一半。可是這樣的事怎么可能發生呢？我們認為最美的東西—魚尾，在他們人類看來卻非常難看嚇人。他們完全不懂什么叫作美丑，在他們那兒，一個人想要顯得漂亮，必須有兩根顯得呆笨的支柱——他們管那叫‘腿’。”

小美人魚嘆了口氣，悲哀地望了一眼自己的魚尾。一雙腿和一個不滅的靈魂，現在對她來說是多么重要！當某一天，號角聲從海的上方傳來時，她知道王子回來了，他在上面行船了！洶涌的愛驅使著小美人魚決定要冒一次險，不顧一切地去實現那個不切實際的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