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的兩極

正當國人在為千奇百怪的食品添加劑怒不可遏、口誅筆伐時，在另外一些將近被遺忘的角落，吃飽飯才是人們的渴望，飲食安全已屬于另一個更高層次的追求。

馮曉航是河南省魯西縣觀音寺鄉桐樹莊小學的六年級學生，他家距離學校將近5公里，每天早上5點多就得起床上學。父母均在外打工，無人照料的她基本沒有吃過早餐，帶些鄰居蒸的饃做午飯，蒸一次饃要吃一星期，所以她的饃經常長黑毛，“有時候也上山挖些野菜就著吃，渴了去水管上喝自來水”。

同校五年級的李一含情況更加糟糕，父親患尿毒癥去世，母親改嫁后他成了孤兒，平時由鄰居照看。他早上基本不吃飯，中午也是“有時候吃，有時候不吃，餓極了就睡覺”。

這些絕非個案，而是中國日趨嚴重的兩極分化在舌尖上的演繹。

貧困的不只是營養

全國學生營養日前夕，《中國兒童少年營養與健康報告（2012）》在京發布，中國農村兒童營養不良的突出狀況再次引起關注。

報告顯示，在貧困地區，農村學生普遍“營養貧困”。近一半的學生一日三餐沒有保證，47.6%的農村學生每天只能吃到兩頓飯，其中有66.4%的學生不吃早餐；在一個月內，有1/3的學生吃不到肉，2/3的學生吃不到雞蛋，80%的學生喝不到奶，35%的學生每天只吃一種蔬菜，主要是土豆、白菜和蘿卜等，多數靠自帶的咸菜、辣椒醬，甚至鹽拌飯。

2010年，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對農村貧困學生的營養狀況進行了調研，對西部四個省份1458名小學生的體檢發現，每100個農村孩子中有近12個生長遲緩，身高低于同齡城市孩子6～15厘米，還有9個體重低于同齡城市孩子約7～15千克。

受計劃生育影響，中國農村小學和初中人數正在以每年數百萬之量持續減少，由此帶來的中小學撤并，每年都在2萬所以上。與此對應的是，許多孩子不得不住校。另一方面，農村勞動力大量涌入城市打工，鄉村普遍“空心化”，許多孩子成為留守兒童，無依無靠。

鄉村學校“僧多粥少”，很多寄宿制學校，沒有食堂，更沒錢請廚師。而長期脫離父母照料的兒童，伙食更缺乏保障。

“到了上午十點，常會頭暈，并感覺饑餓，坐在教室里，能聽見老師講課，但是記不住。”

占據家庭最優資源的兒童，飲食狀況已經如此糟糕，成人的困苦可想而知。長期關注“三農”問題的雜文作家洪巧俊真實地再現了他所見的狀況：“我曾去偏遠山村，村干部把我們帶到一戶貧困家庭，當我們走進屋里，看到桌中間擺著一個小碗，碗里是幾顆小鵝卵石，他們吸吮鵝卵石上的鹽味下飯。”

農民原本最貼近土壤，最靠近食物來源，但觸摸卻不意味著擁有，食物采集者往往處于食物供應鏈的最底層。

這在《舌尖上的中國》里有生動的寫實：香格里拉的卓瑪不到凌晨3點就起床，到高海拔山地的原始森林里采摘“被遠離自然的人視為珍寶”的松茸，她和母親一天走11個小時山路，平均一公里才能找到一株松茸。一株上好的松茸在當地收購價是80元，“而6個小時后，它就以700元的價格出現在東京的超級市場里”。在大城市的餐廳里，一份炭烤松茸價格高達1600元，而卓瑪和母親在整個采摘季里才收獲5000元，而這與以前相比已經是很高的收入了。

即使到了城里，窮人的飲食也不見得有很大改善。在南中國的流水線和遍布城市的建筑工地里，來自鄉村的工人們雖然不至于食不果腹，但粗制濫造的集體伙食早將他們的舌頭調教得單調乏味。而那些失去工作的“城市邊緣人”，貧困讓他們自由選擇食物的“權利”大打折扣，乃至時常隨便應付。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絕不僅僅針對個人，僅從經濟層面觀之，營養不良就已帶來巨大的勞動力生產率損失。據了解，每年由于營養不良帶來的經濟損失占到中國國民生產總值（GDP）的4%之多，高達數萬億元。

2011年《人權藍皮書》指出：“中國最大人權問題是大量絕對貧困人口的溫飽問題。”但過低的標準難以改變難堪的現實。根據官方數據，2011年中國仍有2688萬貧困人口。但中國1196元的貧困線數值僅相當于世界銀行每人每天1.25美元貧困線數值的40%。而且，前者以收入為準，而后者的定義以消費為準。若采用國際標準，中國貧困人口將超過2億。

中國人富起來了？

中國已是世界第二經濟大國，“中國人已經富起來了”似乎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媒體高歌“中國崛起”，世界翹首企盼中國的“拯救”。但只要具體到“吃飯”這樣的生活細節，總會暴露出光輝下的陰影。

有人食不果腹，有人暴殄天物。

中國農業大學專家課題組對大、中、小三類城市共2700桌不同規模的餐桌中剩余飯菜的蛋白質、脂肪等進行系統分析，保守推算，中國2007～2008年僅餐飲浪費的食物蛋白質就是800萬噸，相當于2.6億人一年所需；浪費脂肪300萬噸，相當于1.3億人一年所需。綜合推算，中國規模以上餐館每年最少倒掉了約2億人一年的口糧。

一則社會新聞讓這種海量浪費顯得尤其刺眼。今年2月，在南京一家五星級酒店當了四年洗碗工的李紅被開除，理由是她被發現留下客人吃剩的一些食物，給正在讀大學的兒子補養身體。這位母親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過去四年她常常為倒掉食物而心疼，“東西還好好的，就叫我端去倒掉扔了，作孽啊！我留下來想帶給孩子嘗嘗鮮，怎么就成了盜竊？”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極端差距并不是只在歷史中出現。饑腸轆轆與鐘鳴鼎食總是并存，只是發生在不同的空間而已，在時間上毫無“穿越感”。

富人對“吃”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有人說，“天上飛的，只有飛機沒吃；地上跑的，只有汽車沒吃”。

他們的舌尖不斷侵犯其他物種的生存空間，國家級保護動物也難逃厄運。吃野味已經成為富有階層虛榮擺闊消費的關鍵部分。他們在高檔餐廳點這些菜時，并不見得真心喜歡這些動物的味道：穿山甲肉吃起來如同橡皮或者如同牛的軟骨，香貍有一種調味品很難掩蓋的刺鼻氣味，而駝峰的味道也就如同一大塊肥肉而已。但他們卻樂于為此掏錢。

據不完全統計，全球每年野生動物的走私交易利潤達100億美元，僅次于毒品和軍火成為第三大非法貿易，而中國是全球野生動物的一個終極消費市場。保守估計，每年至少有10萬條鱷魚被吃進了廣東人的肚子，而吃娃娃魚、中華鱘、眼鏡蛇也在近幾年成為富豪的擺闊方式。

只要不違法，富人們再怎么豪吃海喝也是他們的私事，但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卻經常是消費公款的官員。

中國用在“舌尖上”的公款一年超過3000億元。下級單位出錢接待上級單位人員特別是領導干部似乎已成中國公務往來中的“鐵律”，無人敢破也無人能破。“公仆”每天奔走于各種飯局、盛宴之間，不少人沉湎于觥籌交錯之中，成為“酒囊飯袋”。據《新京報》報道，在革命老區廣東省陸豐市的一家豪華餐廳，最高一桌吃掉15萬，餐廳經理直言：“有一點沒說的，公家的錢就是好賺。”

官員在餐桌上的浪費更是毫不手軟。今年兩會上，人大代表陳代富曾說，“無論是公務接待還是私家宴請，宴席散時總是吃得少剩得多，公務接待剩下得就尤其多。”他們餐桌上飯菜堆得小山似的，酒足飯飽后仍然剩菜滿桌、酒瓶滿桌。

掙扎在貧困線上的底層民眾無法指望揮霍公款的官員們看到他們就著咸菜啃饃饃的情景之后自覺地良心發現，于是民間力量率先崛起。

2011年4月，鄧飛等500多名記者和國內數十家媒體聯合中國社會福利基金會發起“免費午餐”公益活動，倡議每天捐贈三元錢，為貧困學童提供免費午餐，讓孩子們免于饑餓，專心學習。

活動借助微博這一新興的網絡平臺，得到網民的廣泛響應。到2011年年底，免費午餐募集善款逾1833萬，每眨一下眼睛，就募集2份午餐，已開餐學校數量達129所，15000余名農村貧困兒童受益。

有人說，從一個民族的餐桌上可以看出這個民族的所有。在中國的餐桌上可以看到經濟的騰飛，也可以看到生活的艱難。讓山區孩子不再用瘦弱的身軀背著鍋和柴草到學校生火做飯，更能體現國家發展所散發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