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政壇上演“問責秀”

在新德里市中心印度門廣場的一角，零星擺放著幾束鮮花和幾支燃盡的蠟燭，還有一些寫滿抗議標語的紙牌，上面大多寫著“阿瑪納特”的字樣，這是人們在哀悼不久前在“黑公交”輪奸案中不幸去世的一名受害女大學生時對她的代稱。

近一個月來，這起惡性輪奸案不僅引發印度全國多個城市的民眾示威，還受到國際輿論的廣泛關注。印度總理辛格和領導執政聯盟的國大黨主席索尼婭·甘地曾痛批該案中的罪犯“冷血”，并稱這起案件是“印度的國恥”。

事件震動國內外

這起案件發生在2012年12月16日。將近20天后，男性受害者、28歲的阿溫德拉接受電視采訪，詳細講述了這段噩夢。那天晚上，他和朋友、在新德里某大學讀醫科專業的23歲女大學生一起看完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回家路上誤上了一輛非法運營的“黑公交”。開了一段路，他們發現汽車行駛的路線不對，就要求下車，卻遭到了車上包括司機在內的6名男性的毆打。阿溫德拉被鎖在駕駛室，女伴慘遭輪奸。6名歹徒在施暴結束后，將衣不遮體的受害人扔在路邊。案發后45分鐘，警察才趕到現場。阿溫德拉回憶：“我一直向他們請求給我們一些衣服穿，但警察們卻在爭論這事該由哪個轄區負責?！?0分鐘以后，警察才把他們送往新德里一家公立醫院，還讓有傷在身的阿溫德拉自己把受害女生抬上車。

案情曝光后，印度多個城市不斷爆發民眾示威游行，要求嚴懲罪犯，追究責任，并呼吁通過立法保障婦女安全。民眾用燭光悼念受害者，將受害女大學生稱為“印度的女兒”，并用一個虛造的名字“阿瑪納特”稱呼她，為的是盡可能保護她及其家人的隱私。示威活動多以和平方式進行，但也出現了暴力沖突。不少民眾指責政府及執法機關對眾多強暴案件不作為，一些反對黨派和利益團體也鼓動民眾對政府施壓，示威一度演變成警民暴力沖突，造成多人受傷，12月25日，新德里有一名警察在執行任務時不幸身亡。

“阿瑪納特”傷勢過于嚴重，12月27日被緊急送往新加坡伊麗莎白醫院就診。29日早晨，與死神奮戰了10余天的她最終仍因搶救無效而去世。12月30日凌晨，一架印度航空公司的特殊班機將她的遺體送回新德里。辛格、索尼婭·甘地等政要悉數前往機場接機，并慰問受害者家屬。當局決定當天上午將女孩遺體火化，應其家人的要求，葬禮未對公眾和媒體開放，只有部分親友參加。經“阿瑪納特”父親同意，一家英國媒體隨后首次披露了受害者的真實姓名，她叫喬蒂·辛格·潘迪，1989年出生在印度北方邦的昌迪加爾，在新德里長大，一家人現在都在新德里生活。剛剛完成醫學院學業的喬蒂正在一家醫院實習，幾乎是這個經濟條件不好的家庭的唯一希望。但所有的夢想都在那輛罪惡的黑公交上破碎了。喬蒂的父親在說到為什么要公開女兒的姓名時表示：“我希望世界能夠記住女兒的名字，其他受到性侵害的人能從她身上得到力量，讓類似的悲劇再也不要發生?！彼€希望能夠通過一部以自己女兒命名的懲治性侵害案件的法律。

民意要求嚴懲罪犯

事發后，印度政要紛紛發表聲明呼吁民眾保持冷靜，并希望盡快將兇手繩之以法。印度總統穆克吉12月29日在公開聲明中表示：“希望所有人維護和平、保持冷靜，同時讓我們一起努力確保女孩不會白白犧牲?！薄⌒粮窨偫硪矊ε⒌娜ナ辣硎尽盁o比悲痛”，并認為這起事件引發的民眾反應“完全可以理解”，同時強調，“人們應當把這些情緒和動力轉換成有建設性的具體行動，這才是紀念女孩最好的方式?！?/p>

2013年1月3日，新德里警方正式向法院提交針對5名成年嫌犯和1名未成年嫌犯的起訴書，共長達1000多頁。1月7日下午，5名成年嫌犯在新德里南部一地區法院接受初審。他們被控強奸、綁架、謀殺和銷毀證據。而另一名未成年嫌犯則將接受少年法庭的審判。當天，法院內人頭攢動，幾乎被律師和媒體擠爆，不滿30個座位的法庭涌入了約150人，雙方律師發生口角，導致開庭時間被延誤。法庭外則有大批民眾高舉抗議標語，有人要求“絞死強奸犯”。數十名警察神情緊張地在現場維護秩序，隨時防止可能發生的沖突。這次初審最終在閉門庭審的情況下匆匆結束。據當地媒體稱，有兩名嫌犯希望通過轉為污點證人來減輕量刑，但遭到受害者家人及大批民眾的抗議。另外有兩名律師自稱受到嫌犯親屬委托為其辯護，更是引發民眾責罵和抗議，使得律師們落荒而逃。

據印度法律人士透露，鑒于此案件情節嚴重，5名成年嫌犯一旦被定罪，將很可能被判死刑，不過有消息稱，他們當中有3人拒絕認罪，甚至打算委托律師進行無罪申辯。而對于另一名未成年嫌犯的審判也可能成為再度發生大規模民眾示威的導火索。因為根據印度現行法律，年齡不滿18歲的未成年罪犯至多入獄3年，而這樣的輕判結果對于受害者家庭和民眾而言似乎難以接受。1月15日，這名自稱未成年人的嫌犯將參加聽證，確定其年齡。新德里未成年人司法委員會一名官員稱，這名被告年齡相關資料混亂，法庭要求他所在學校校長攜帶能證明他年齡的文件出庭作證。黑公交的老板、35歲的迪內?！嗊_夫也因偽造文件獲取運營許可而遭逮捕，受到欺詐、作偽證、共謀犯罪等罪名指控。法官不準他獲得保釋。

“問責”成為民間強烈呼聲

輪奸案發生以后，民間對有關官員的“問責”之聲十分強烈。為平復民眾情緒，印度政府成立了一個專門的質詢委員會，調查這起惡性強暴案件。辛格表示，這起事件說明，印度民眾迫切希望國家盡快展開社會改革，切實保障婦女權利及安全。他還強調，從中央到地方政府都應當對這一問題予以高度重視。新德里警察局長庫瑪在短短的11天時間里3次被質詢。2012年12月25日的第一次質詢中，庫瑪聲稱，警察接到報警后迅速采取了行動，但議員們紛紛予以批評和指責：高級警員脫離第一線、警車裝備陳舊、缺少女警員等，這些都讓庫瑪無言以對。議會要他10天后提供書面答復，但僅過了8天，他又被議會臨時招去質詢。2013年1月4日，他第三次接受質詢，表示警察局還是缺人缺錢，新警車也沒到位。民眾以及部分議員頗為不滿，要他辭職的聲音也不小。但他說：“我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我也不會辭職。只要一天在這個位置上，我就會堅持工作。”盡管他承認警察在處理示威過程中有過失，但還是加了句“事態擴大才導致警察采取了這種行動”。這種態度民眾顯然并不滿意。

一直以來，新德里警察都受印度內政部的領導，屬下出了問題，內政部長辛德也有壓力。案發后，新德里首席部長迪克西特強烈要求內政部把新德里警察局的管理權交給市政府。他說，有司法部門官員向他報告稱，他們在為受害者錄證詞時受到高級警員干涉，對方想硬塞給他們一份事先準備好的調查報告。他要求辛德對此類干涉司法的事進行深入調查。而辛德在電視采訪中談到與示威者對話問題時說：“政府沒辦法接見所有示威者。要是明天反政府武裝也來示威，難道也要我去接見他們嗎？”這也引起民眾反感。

在事件中，辛格總理始終在安撫民眾。他首先表示自己理解人民的“憤怒和痛苦”，呼吁民眾保持冷靜，和平示威。他還向民眾保證，政府會采取各種必要舉措，讓犯下如此罪行的人受到應有的懲罰，并確保這個國家婦女的人身安全。喬蒂去世時，他表示了哀悼，當喬蒂遺體運回印度時，他又親往機場接機。盡管如此，辛格也沒躲過批評。2012年12月24日，他發表電視講話，說自己也是3個女兒的父親，這件事給他帶來的痛苦不亞于任何一個人。不知是不是辛格認為電視直播已經結束，在電視講話的最后，他抬起頭來問了一句：“這還行吧？”似乎在問電視導播自己在鏡頭前的表現怎么樣。不料，這句話被播出了，隨之而來的是對辛格的批評和嘲諷。印度著名的電視人豪斯說：“總理的講話充滿了虛情假意、麻木和不公。最后那句‘這還行吧’表明這個講話不過是在演戲！”寶萊塢影星阿努帕姆也在自己的微博上諷刺說，當辛格說出“這還行吧”那句話的時候，“是我見過的最坦誠、最真實的總理”。示威民眾則喊出了“這不行！因為犯罪者還沒得到應有的懲罰！”的口號。

性侵案件的社會根源

其實，類似的性暴力案件在當地經常見諸報端，但為何這起輪奸案引起如此大的反應以及長時間大規模的抗議？有人說，6名涉案嫌犯的兇殘行為實在令人發指，也有人認為，印度社會積攢已久的對婦女地位及安全問題的怨言因為此案而爆發。這起“黑公交”輪奸案或許會成為印度全面改善婦女社會地位、進行司法改革的契機，也可能和以往一樣無疾而終，但它至少已開始引發人們的思考。

印度性犯罪問題十分嚴重。官方數據顯示，2011年僅新德里就發生了572起強暴案件，2012年超過600起，這可能還不包括一些受害者將遭到性侵犯視為羞恥而未報告的案子。有媒體斷言，印度每22分鐘就有一起強暴案件發生。一些西方媒體甚至將新德里冠以“強奸之都”的名號，這被印度輿論認為是一種恥辱。

正當印度全國民眾為喬蒂的遭遇感到憤怒時，類似的性侵犯罪案件仍然在發生。據當地媒體報道，在印度南部泰米爾納德邦首府金奈附近的一個小鎮上，一名20歲的女子遭到10名男子輪奸，警方已將其中6人逮捕，但其他人仍在逃。

推究印度性犯罪案件頻發的社會根源，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首先，由于重男輕女的錯誤觀念深植印度文化，婦女的社會地位向來較低，致使一些法律觀念淡薄的男性對女性的性侵犯罪案件時有發生；其次，執法部門對此類案件的處理多采取了輕視甚至不作為的態度，案件處理極為緩慢，或干脆不了了之。據官方統計，2012年1月至11月，新德里警方共接到635起強暴案件報告，但僅有一起案件涉案人最終遭到起訴。有劣跡者似乎也不影響其“事業”。印度民主改革協會最新調查發現，過去5年至少有20名曾被指控犯下強暴罪的男子參加選舉，準備參政。

事件發生后，印度新德里出現許多女性自衛術訓練班，不少年輕女性紛紛報名，學習自衛技巧和防身術。另外，印度馬哈拉施特拉邦塔納市的4名學生還專門設計了預防女性遭侵犯的特殊高跟鞋。他們在高跟鞋的鞋跟處安裝了特殊儀器，被侵害人只要用力跺腳兩次，這種特殊的儀器就會向其隨身攜帶的無線報警系統傳輸信號將其激活。激活后該系統會自動給提前設定好的手機號碼發送消息，以提醒對方該設備攜帶者有危險。

有印度社會學者表示，此次惡性強暴事件引發的抗議和反思，或許將成為改變印度婦女權利及地位的轉折點，至少有更多的婦女會站出來維護自己的權益。不過，性犯罪的社會根源不改變，即便通過了一份法案，執法力度也還有待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