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

柳蘇詩一首

靜謐里的意味

靜謐沒有顏色。即使光線穿透

也很難搜索到恰當的形容和比喻

但靜謐一旦開始蔓延，直到籠罩

連細微的灰塵也會心跳

在這個一百多平方米的屋子里

我習以為常，與它相處十年之久

每天上班的、上學的邁出家門

靜謐如期而至。我開始躺在沙發上看書

一只螞蟻或者一只臭蟲地板上娟娟而過

秒針的響動、自己的呼吸

聲音的資源就這樣稀少

設身處地，不解的間隙開始變小

為什么孩子們喜歡熱鬧

女人熱衷于打打吵吵，富人們到處

尋求刺激，甩出大把大把的鈔票

靜謐里即使有金子，多數人難以享受

我在靜謐中來回走動。從窗外的藍天

到室內的頂燈，目光最后定格在滿架書脊上

除了讀書、思考、寫作，再沒有多少興趣

靜謐纏著我，也成為我的嗜好

我忽然想到要寫一首關于這方面的詩

靜謐被打破，電話鈴聲響起，開始報號

張天男詩一首

為在克拉瑪依大火中喪生的小學生而作

在灰燼上睜開的眼睛在風中飄揚

克拉瑪依我不能伴著你往日的琴聲歌唱

火焰中的花苞疼痛的種子

是夜萬頃碧沙一只孤月橙黃

我要和不眠的人們守候涼冰的燭光

讓我把紙做的花園佩戴在小小的山崗

把失去主人的書桌送到天上

讓我把紅領巾系上鴿子的翅膀

這些帶響聲的三角形圖案

將染紅天空和沒有游戲的村莊

但是我拒絕為這些小小的生靈送葬

因為他們去的地方絕非天堂

我祈求上蒼接納一片燒毀的幼林

在那兒沒有一只鳥會攜帶水滴到來

沒有一只蜜蜂會為死去的花朵歌唱

我可能會流淚但不是為了悲傷

而是為了恥辱我感到自己衰老的心

正依托孩子的肉體卑賤地跳動

在新苗身邊巨木停止了生長

但它偉岸的身軀卻遮住了陽光

溫古詩一首

王家村記事

讓大地承受一場雪，并非易事

他需要一個冬天的耐性和隱忍

不涉及痛苦、道義和良心之類的事

但要保持足夠的矜持和沉默

我知道樹的肩膀上扛著

日益加重的天空

而全部解脫的期望

寄托給了一把生銹的板斧

已經觸及到骨頭、金屬之類的詞

并都浮現到寒冷的背景上

我知道，堅守不住的潰逃之旅

轟響如一陣狂風，擁過街衢

今年的樹林，還是去年的樹林嗎？

齊刷刷地出現在初春的地平線上

像接受過戰爭洗禮歸來的軍隊

廣子詩二首

翅膀的哲學

多么尷尬的飾品。

你看。她畫下的這一對翅膀

在紙上。飛，還是不飛

要是在夢里就好了

床也能飛起來。哪怕飛到半空掉下來

這就是最令你頭疼的辯證法

邏輯的合理性，不會取決于你的一廂情愿

問題是，一頭幸福的小豬真的飛上了天

你能斷言小豬的身上

一定要長著翅膀嗎

很多思考是經不起反復推敲的

對于喜愛做夢的床，床單就是她的翅膀

但現實不是，比如鴕鳥

下午的工地

在下午的工地上，你要承認

垂暮的陽光仍有足夠的能量和影響力

只是你沒有辦法，為越來越高的腳手架

裝上血肉、心肺和神經這些軟組織

電機在轟鳴。就像這個國家的口號

無微不至，日夜陪伴著你的失眠

還要時刻警惕，如果它突然停下來，

那陽臺上打盹的貓，該怎么辦

還有愛到酣處的小夫妻，半夜數星星的老人

誰來為他們的尷尬和憤怒埋單

你有些著急。看著工地這張麻木

布滿灰塵的臉，舉起的手掌遲遲不忍落下

青藍格格詩二首

卒年

我夢到過。我再也穿不上

長筒靴子的腳

擋住了許多許多像鳥兒的紙錢

恍若的香燭

恍若，倒置的虛空容器

它聽任，我的肺腑之言在異處重生

它聽任，我最后一次

咬緊牙關

以后啊，失效或不失效的

橡皮擦

再也尋不到

我的筆。哦，梔子花繁

我夢到，我張開毛孔的皮膚正為

為我送行的

一縷一縷煙嵐，勾勒坦然

我夢到

泡影無數。我蛻變為它虛浮的

棄嬰

那些受制于泥土的

阻力，熏灼了我的體香

似有碎骨聲，命令我僵直的軀殼裹脅我

枯萎的神經，依次

返程一一

那一年，我終于

國色天香

秋風辭

好像脫胎換骨的鹽，葉子

為秋天修起一座潔白的驛站

隔著玻璃，我將葉子

比喻為一只蟬，它在夏天

叫累了，要在秋天換一種活法

它舒緩、和善的聲音正押著

宋詞的韻腳，一變再變

卻毫不疲倦，我覺得

拿葉子說秋天，比拿風說秋天

更直接，我們寄居其中

慢慢老去，鹽粒一樣微微泛著成味——

牧子詩一首

關于夢，大雪飄落

我說出大雪的密度，是比較青春的影子

而言，是從這陰霾天氣做出的判斷。

小胡子的年輕人不顧，兀自坐在餐桌前

吸煙，等待一次可口的早點。

夢的另一邊，有人早已做出暗示，

鐘樓上鐘表巨大的指針走走停停，沒有

一刻屬于我。聶魯達說“亞美里加，我不是徒然呼喚你的名字”

關于海岸、氣候，當然還有青春

在不可復制且潮濕的年代，有太多的話

要說。說出來吧，說出來——

讓潛伏在表層下的力量得以噴發，

讓我更可能準確的

在漫天大雪的青春的影子里仰望天堂的

高度。

原散羊詩一首

完美的只是春天的風暴

音樂很吵很吵

你不斷地拍手，放聲大笑

你想引起春天的風暴

她假裝看不見氣候的肇事者

或者欲望的灰燼

她的心溜到酒吧的角落

窺視你鍛造或釀制的技藝

從第一瓶啤酒到第五瓶啤酒都是如此

喝到第六瓶啤酒的時候，你忽然感到悲傷

你并不知道這憂郁來得恰到好處

第七瓶啤酒還沒喝完

她帶著與愛情相關的證據

芬芳地站到你的身邊

這些證據也許只是芬芳，并不指涉什么

它卻告訴你愛情的本質是清澈的憂傷

而不是表面上渾濁的愉悅

愛上愛情的人，從憂傷開始

以愛上一個人來結束她的時代

所以，她發出的是一份關于悲傷的邀請

而你只能幸福地接受，并用完美來定義自己焦急的荷爾蒙

孟芊詩二首

早上

早上，床干燥溫暖，陽光在山路上行進。

早上，在屋頂和地板之間，在山巔上

早上，我從不說話，魚在魚缸里酣睡

早上，鐵鍋是涼的，廚房還殘存麻油味

早上，我借自己的身體進入他人的房間

他人的妻子還沒有醒

他人的魚缸沒有波瀾，他人的窗簾嚴絲合縫

早上，我回來，我在自己的鏡子前

早上，我的床冒著陽光的青煙

早上，我密閉表情，所剩無幾

在魚之前遭遇垂釣

早上，柜門開著，人跡還未消散

幾件成衣，并不盛裝我每日累數的形跡

早上，在想剪裁是否是遲早的事

布料不安，剪刀卻還是平靜緘默

不置一詞。

早上，風進不來，窗上掛著舊日之腌肉

早上，累目的鹽咸而雪白，并不發出苦澀

早上，該扔掉毀敗的食物。嘴唇說話

那不關言語的事

我的手，我的桌子，我借用它們。我的表情

他們離開我，像拋棄一樣迫不及待

早上，五官仿佛拼圖，無法判斷正在拼湊

還是拆毀

早上，在洗手池的側壁，在按鍵上

我直視太陽，這一刻人跡罕至

早上，我停下來，陽光在頭頂行進

水龍頭和塵垢

它們打斷我。

焦糖

切實的日子，有點焦糖的甜

以及焦糖的焦

一只鳥降臨腹中，如有傳遞的信息

也仿佛是吃下

我要回到自己內部，才能查看

多么疼。

我以最大的力量，沖進

世界的現實，感到焦糖的燙和粘稠

我曾親見它們融化

它們阻隔生活的順暢進行，不如說

它粘住你，使你放松警惕

使你和自己分開

仿佛否定

我，無所事事觀望海潮

那樣的日子，該怎樣捕捉它的核？

焦糖過熱，會留在鍋底，變黑，變苦

鹽不能融化它，它們本質相似

水不能融化它，它們有著隔膜的差異

巴彥卡尼達詩二首

2009十月延安雨：鯨吞之夜

我們來到這兒，估量這場飛濺的雨，

是站在鯨吞之夜呈現的形象之一。

我們有簡單的目的，

索然，不值得一提。

對于沒有航標的河流，摟緊我們的外套，

不要詢問它通向哪兒！

遮蔽的群英——當然，我們不是來看它們，

也不觀瞻小鳥曾經怎樣掠過歷史推銷員的頭頂；

海洋吃掉大船和城鎮，

那是嘴唇形成的方式。

此刻天在下雨，很好，

正滿足我們的需要——

引航、放出小艇；看：它正在那兒。

雨未央打探烏有街

他們勉強給我指出一條路。

沒有認錯那條蘋果街，而不是香蕉、李子

或別的什么？我向他們確認——

一對兒卷著西瓜藤、迷惘而臃腫的情侶，

此前我磕壞了一支雨中之杯，錯手推開

一名外地人與他的身份之門，

在水果世界一處濡濕的角落，

像只木鵝，動彈不得。

流年似水，抖落木屑，

訓練有素的外地人算我一個。

我不再叫它水果世界。

隱忍，打探，縮緊脖子的木鵝，

透過門縫，終究被又一個你窺見。

同一個你，告訴傻呵呵的熱心腸們，

你在找一條這里不存在的街道。

漠風詩一首

對面的空椅子

空椅子，棗木脊梁，雕花四肢，

它一直停在我的新房，

對面是我親筆的一本愛的詩集

《停在紙上的風，泉眼流淌》

墻上的女子，娥眉，目若流水，

沒有姓名，國籍，年齡，

黑暗中，與我的椅子，兩兩相望

我一直將房門深鎖，從不開燈

怕那一瞬目光，將心刺穿

讓我想起，長江頭，黃河尾，隔山隔水，

時光泛白，我收起滿身的狼藉

那些暗語傷疤，早在風雨里淡了臉頰

忙碌上班，談判，簽單，下班，

夜晚刀鋒抹不掉心間的塵埃

有墻上的影子和我的身體，相映成趣

上弦月尚有，我僥幸留一絲空隙，

在房門和心口之間，

等待一灣柔軟的香，撞開穿入，

掀開我的書頁，我會給出我的一生。

黃浩詩二首

一九八八

格陵蘭島，本初子午線做為一條晝夜的交替線

開始了新的工作和記憶

累了，他就去倫敦河散步

大霧蓋住了屋頂

下班后的人群喜歡把自己閑置在屋內

喝酒。不思考，也不出戶

只有他還在屋外，想著屋外

下午五點，燈火在遠處的河水中停下

劃著混亂的倒影

遠去，又來臨

他坐在石凳上寫下：

這一年，河水被重新確定，并命名

人們有了更為規則的生活。樂于愛和抒情

我讀著

我讀曼德爾施塔姆寫于沃羅涅什的詩

我讀到傍晚的遼闊

日子的長度幾乎因此增加了一倍

秒表器上具有準確的測度

曼德爾施塔姆：我應該活下去，盡管我已死過兩次

曼德爾施塔姆，手持盾牌的詩人

我應該是機動火車擰緊的螺絲釘

一不小心就碰見你深深的親吻

灰暗的天氣尾隨我

像娜杰日塔深入骨髓的陰影

在象牙海灣，在亞美尼亞小徑

我讀到四月里閃耀的思緒

它那完整的鋒刃

安德詩一首

飛機多拐了一個彎，舒克永遠是大家的朋友

——致

下雪了，我們把風暴藏在草地里。

屋頂會覆蓋一小層精細的鹽。

你偷吃了一行粉筆字，而這是晨讀，

左手翻到《一九九四》：“紙人占領了街道，空氣一哭，

就圍著火柴棍跳舞。”

老師講話，肚子里的電磁爐“嗚嗚”索要文具，你

用放大鏡讀一卷昆蟲語錄——“他們攻陷了一座希望小學，又一座

希望小學。他們在操場上互扔沙包。”

這是甜甜圈。大隊長

正教授紅領巾系法。現在

你是少先隊員，褲兜里塞滿

斗獸棋和漫畫。偉大歌謠，你背著。

西瓜成熟，老師往鏡子里

均勻吐籽。她發苦的胸衣

未能完全融化。你咽下第六個字，開始

口吃。她水母般移動。

革命將至。紙張們必定會，侵入我們

尚不寬闊的中心。你學會知了叫，

戴雙杠的人，輕輕描著方格，

起初畫的夏天，后來生著病。

這是異常危險的夏天，我們每個人

拼命看到下雪。你預見

男老師，女老師，音樂老師在夕陽下，

如同高高勃起的玉米。

但我親愛的兄弟，你終于可以毫不費力地

說話，前幾天，還開著坦克哇哇路過。

七客詩一首

敗退

——誰去誰留？

從山頂下來，我幾乎欲死。

佛光寺的誦經聲和蛙鳴一齊

撲向我疲沓的眩暈之耳

我這只因吃多了離經叛道的舊書而坍塌的蠹蟲

此時你委蛇而來

腰身有東風從

天柱山云霧中飛掠時折斷的痕跡

一整個中午，你和我的枯萎做愛

悲傷得像前襟一顆崩潰的扣子

有時也甜蜜得幾欲飛去

你果真飛走了，拍著溫柔的憤恨之翼

尸骨已冷。

我手提銅壺，狂風流云

我哭出青龍一澗碧水，悠悠而懷疑著

從一山到另一山，究竟那是什么人呢？

而另一個你在孤寡的峰頂

卷柏直戳脊背。

他像個廢人，耷拉著席，露出破敗的喉嚨

你看，他大耳垂，每頓一碗稀粥

他在體內安了晨鐘。

他甚至坐化了一株碧松

甚至在體內出家，半死不活

——他是不死的，他繼承一片山水并懷恨在心

而一個到處受限的人

只有嘔血，只有昏睡

寫沒有光輝的頂點的詩，寫昨夜

一聲驚雷，使我從明瓦的庵中復活的敗退。

陳建詩二首

攢美詞3

遵從天使的肥嫩技術上你更該安靜一些

就算每個翠滴的現實前都有鼓鼓的壓路機

平靜但瘋狂仍在

仍在噴薄你古老的情緒

再明確不過了誰愿意在針氈上享受金頂——

誰愿意誰就愿意吧

那一年梧桐請自歐羅巴

（盛滿大乳十字旗香噴噴的歐羅巴）

一頭山豬上樹執意更圣潔的沸騰

而晴天滋滋細電洗出額頭更顯安靜

鼻腔里開始詠唱風凰黝黑的鼾聲

攢美詞4

其實萬有引力又名距離之法則

用這個世界的話說就是：

億年前你舉舌頭如今才舔到我的花犄角

幾口烈酒悶下跳蚤的四肢也會蹦得直直的“可有法則禁止吸血？”

一彈竟捅破了窗戶紙

云層上正拉出鋯白粗礪的瀑布

灰楚詩一首

紙船

我拒絕教兩歲的侄女疊紙船，這

讓我的父親。一個養魚一輩子的老男人

大為惱火。且不去理會他，我樂意

教她如何在紙上畫出一條河流的模樣

或者，在兩條岸線之間

學會尋找隱秘的故事。我不會跟父親解釋

紙船對于她意味著什么，動蕩的歲月

隨波逐流的生活，甚至水霧

茫茫的盡頭。這些，他比我熟悉

一個在漁船上帶孩子的父親，在陸地上

就像一根被陽光曬爆的竹竿，一臺老座鐘

年久銹蝕的指針，總比我慢半拍

這些，在他眼睛的混濁中，時有蕩漾

比如此刻，他望見他的母親

我望見我的母親，而兩歲的侄女

尚不能察覺出什么

范倍詩一首

為一個陌生人寫下的傳記

他戴上墨鏡，有什么奇怪？

——Sylvia Plath

從一塊舊報紙得到線索：多年

以前，他被壓在沉重的石頭之下

度過乏味的童年和少年。“挺住意味著一切”，他的嗓音

在光陰的黑白鍵盤上越來越粗糙。

他開始喜歡辣子雞和炸醬面。

……有一次，他發現班上的一位

女同學有點像白骨精：青春的

DmptY75iHC5CmOMVEK2U9KrfsRRyrDt8Xak3IvmMMtE=齒輪轉動了！他把鉛筆削得

非常尖。他慢慢弄懂“我是另一個”。

發現菜青蟲可以成為花蝴蝶，他

又過于高興，跳得太高。

遙遠的天堂也被他嚇得夠嗆。

而寬敞明亮的教室里，他跟著

美麗老師（呵，永恒的記憶！）爬山涉水。

好東西不長久。他多想留下來

在漆黑的山洞，陪那些喜愛賭錢的

家伙：吹牛，追女人，為小市民

和新聞機構準備笑料。他寧愿“逃避”就是“迎向”。

老狗學不會新把戲。他的筋斗云

早已過時，現在是

愛滋病時代，他只好在冰涼的

水泥地板上來回移動，吸煙

研究那微微凸起的腹部。

李龍炳詩一首

你用你的失敗熱愛世界

你拐彎，你用生鐵拐彎

拐過大多數人的防線。一個人卻更容易碰上老虎

頭腦里的禁區形成國家，你吃過的灰

飛揚著別人的后代

從一堆肉里還能領回時間的斷腿

已經走了第一步，第二步就會修改成第三步

身上的石頭開始往內心滾動

悲傷終于追上金錢，得到安慰

你的歷史老師老了，獨自學習下雪

麻雀飛越長城，已經沒有余糧

小小的頭偏一下，閃電也砍偏了道德

來回幾個世紀，你的骨頭被叛徒削尖插在田野上

不打仗了，你可以和孩子們多玩一會兒

孩子們在針孔中穿來穿去

但你拐彎的時候，餓死在一塊生鐵上

像一個古代的書生

孫磊詩二首

廣場

沉睡在動物中，我的庭院，深水中，

他獸性的結構是毛皮質地的，我摸到

呼吸，他呼吸給我看，禁止我發言，

禁止神性，血從詞里，閃著刺刀的光。

他愛我，不像一個廣場，在愛我，倒像撒旦

愛我屈辱的頭顱、身體，漸漸干枯的皮膚，

但不愛我的心。我黑暗的心。他也怕黑。

他甚至讓我感到親切，碑文般的親切，

他指給我一條路，在多條路中，

他，指給我死亡之路。

他升起我的恐懼，在船上，甲板的苔蘚里

我看到他同樣恐懼的眼睛。

我與他之間，有一段歷史，很具體，

挺著胸，目視他給我的遠方

多年后，那遠方成為不斷拷問我的枷鎖。

我知道他也不過是流水，

他也害怕與河流對話，風緊的時候，

他躺下，不說出事實，他不說，

不是說那些事實就沒有發生。

場景

杯子里，酒是舊的，

一杯老人，

一杯撒在棋盤上，

在對速度的消耗中，

狠瑣緩沖了幾秒。

一個青年暗中買走毒品，

清白被夸大了。

我繼續盯著，

販賣者無力地靠在壁紙上，

墻剝落，良心自門縫中望去，

像當街的罪。

整個夜晚的燈都浸透著雨水，

死亡就在此時發生，

一個老人，

墓碑中的小熊，鮮花

裹著方便袋，白發

裹著雪。

昏暗屬于兩個人的搏殺，

屬于舞蹈。海軍般的。

低眉殺人。

吧臺上，問題

隔開了啤酒和咖啡。

我害怕

我一直都害怕。

刀是不行的，

刀也有死亡。

時間推開一個洗手間，

和一扇血腥的門。

譚毅詩二首

穿過雪野

——額

枯樹撐開記憶的岔道，從光明世界中

陡降，直入策鞭而過的牢籠的胸腔

心已結成蜜桃，享受起葉片包孕的

賭注，這迂回之途宛轉

勾連人體的邊界，為了母親你

能黏住比花朵起伏更猛的骨節

光明的骰子從不否定掐滅它的手

更何況漏洞百出的網

曠野上，風在減速，因觀看

令世界常新，每一個主題

將綿延千里，帶著穩固的

波瀾不驚的皺紋

母親眼球渾濁，像冒著雪茄煙圈

錄下機運的匱乏和盲目，懸于霜林中

播放：這正是她走過的道路

團結后的幽默

有光的夜晚

——烏發

樹木吐著煙絲，配合

母親修指甲的速度

恐怖故事又踩著額紋

爬到頭頂，開始拉直她的頭發“是孫女救了我

她拿著笤帚朝我揮舞

揚起風讓我頭發打卷兒

像鎖鏈拉著沉船移向岸邊

為了她的善意，我要多活幾年”

作為工作手套，人們遲早

會從結實的機器上脫下來

記憶像纖維里殘存的砂子

揉搓神經，迫使人們匆忙

迎向早晨——接著擦玻璃“光，在正午才完全透進來

那正是我們的成就

兒子在我的窗上釘了塊木板

我從此有了鏡子和來客

他怕我寂寞，我會報答他的”

庭屹詩一首

讀詩

鮮新文字數枚；凌晨兩點，

遇到第七株三葉草：第四片

葉脈上清露十滴；

一大把尋常素毛峰提煉出

醇香幾縷；瀠漾裊裊，

制陶，從子夜伊始。

碾泥。碾文字的邊邊角角。

碾出脆膩，在心田汲水，

古舊的、銹跡斑斑的轱轆，

篤篤悶聲打出清泉……

木桶合著白樺香，混勻來自

地底一千米的石材滋味。

傾心注入。絕不忽視

泥土。將每一粒微塵，

掂出份量來。模具塑型。

自我翻新。堅定：不為應市。

讀詩之形式，讀匠心。

形之初成，己勞匠心。

待看精雕細微。匠心獨具。

撼心者，唐三彩。華美于外，

變化豐富多樣、形像感人至懷。

隔五百年塵埃，不染纖塵；

又王摩詰，畫中有詩已高明，

詩中有畫古幾人？

陶土，陶冶，陶藝。

熟制于心，歌于喉，

暢于意，讀詩之讀，需更用心。

讀詩如讀人。夜涼了，燈不睡。

天亮了，人初睡——“噓！”曦光請安睡。

小凱詩二首

鄭州，2011

從一個到另外一個，

只不過是，從一個城市，

到另一個城市。

它在人群中穿行，在另外的人群中

消失。

那么?！俺鞘小迸c“人群”。是否

是“它們”，或者“他們”的一種？

同樣。你說我真實，那么我便具有

真實性。你說“烏云”，

你說“瀑布”

電視里的戰爭便停止。

而我們呢？兩臺憂傷的

取款機？

你有著灑水車的肚量，優雅微生物的羽毛，

生長在橄欖樹上。

但是呢。但是，我們都無法從忙碌中

得到平靜。就像無法從比喻中，得到一場

旅行。

你是花園的主人，在十七層的教堂里

憧憬海浪。而我……橄欖樹，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這就是全部。在故事中，

你舉起雙手，你是神秘主義者，你嫉妒美

與善良，你是臥室里的

毒蛇。而我制造謊言，信仰武器

與平衡，我不是“它”。

電視里播放著新聞，首都還處在大霧之中。

昨天這個時候，我還在嘗試，用片段，

來搭建一座城堡，現在它依然存在，

像一滴雨點。

小藝術

在櫥窗外，談起生活中那些皺褶，

他的眼睛有著綠色的光芒。

在空氣中，有著他迷戀的城堡，

當我們說出“過去”。

在他年輕的時候，曾熱衷于

變幻，像祈求某種魔法（或者，

僅僅只是魔法本身）。有一次，

他將悲傷還原成了氣球，

充滿著幸運；而另一次，他甚至將海洋描述成一只飄動的

烏鴉。

這讓我感到無比幸福。

甚至于，在我小小的星球之中，

我也曾試圖尋找著鏡子，

像一只幼小的松鼠，跳躍在

荒蕪之中。

但是這些，并不能讓我足夠平靜。

我依然困惑于自己的身體：那么的

酥軟，像一塊餅干。（或許還流淌著

暴躁的坦克？）

在常營，六月。

他又一次開始：演習傾斜：又一次

開始：尋找子彈，以及……

以及，那只沉寂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