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觀察

青蓖詩二首

剪影

床擠壓著草莖折斷，它在變長

然后是寬度。床包容了身體亂蓬蓬

呼嘯過去的春景和秋霜。

哎，蠶盒。乳白蠕動的動物。

列車快速經過站道，燈火明滅閃爍，

推車販賣的人不會在黑暗

鬧饑餓，堆積的食品需要拆封，

需要引誘，需要完全的尊嚴。

“你看那些吃貨！”

那些不停塞不停拿停不下手的

貪食者，停頓的靈魂——玻璃上剪影

像一幕殺人劇。

反間

我躲避著城區每一處

出現瘋女人的地方。沒有酒鬼

和瘋女人再從背后捂住嘴巴。

這些年，我舉著工兵在棋盤，

排除神情異常的人，留下

儒雅君子和翩翩女伴，他們

總關起門謀劃，廝殺交給放養的

兵士。管他呢。墓碑都在那里。

順著街走，殘缺、襤褸、惡毒和

哀告，走進偏靜的巷子，

更是逼迫、豪奪。我不能

邁腿走得更遠。我不能。管他呢。

墓碑都在那里。

熊焱詩一首

最優秀的詩篇

再大的字，她也不識一筐

再經典的詩，她也不曾翻閱一卷

這一生，她從不懂得意象和節奏

更不懂得語感和結構

她只知道要在春分后播種，在秋分前搶收

要在繁雜時除草，在荒蕪時施肥

幾十年里，她種植的一壟壟白菜、辣椒和黃瓜

比所有詩句的分行都要整齊有序

她收獲的一粒粒玉米、大豆和谷子

比所有詩句的文字都要飽滿圓潤

三畝薄地，是她用盡一生也寫不透的宣紙

在她的心中，偶爾也有小文人燕舞鶯歌的柔腔

有大鴻儒指點江山的激揚

可胸中太多的話，她從不擅于表達

只有一把鋤頭最能知曉她的詩心

只有一柄鐮刀最能通達她的詩情

她以掌心的繭、肩膀上的力

把土地上的每一縷春天的綠，每一抹秋天的黃

寫成了粒粒生動的象形會意，和起承轉合的語法修辭

全都在字里行間奔涌出波瀾壯闊的詩意

那些種子破土的聲音、麥苗拔節的聲音

稻子灌漿的聲音、豆莢熟透時爆裂的聲音

與滿坡的風聲、蛙鼓、蟲吟，以及牛哞馬嘶

一起押最動聽的韻

這就是我的母親，我們鄉下的母親

我們的窮苦的農民的母親

她不是詩人，卻寫下了一個時代最優秀的詩篇

夏春花詩一首

虛構者

這是你的病歷。

請跟我來，但我不是你的醫生。

我在郊區一所學校里教書，

這倒是真的。孩子們在教室里看書，

青蛙、麻雀和知更鳥便要跑過來搗亂。

這是個好地方，你可以打響指吹口哨。

你可以胡來。

你還可以到我的辦公室來，

跟我說說你的病，聽說病原體是鵝黃色的。

聽說你喜歡我的課，從未向校長大人

舉報我，獨愛漂亮女生；也從未明確地

嘲笑我，是個自命不凡的瘋子。我想

我們一定會愛上彼此。我相信。

你病了，這感覺不錯。

如果你介意，我可以抱著你一起生病。

健康的人不可以愛上你，

多么孤獨，多么沮喪；多么想讓我罵人，

罵他爹爹生了一只不懂人事兒的兔崽子。

罵兔起鶻落的命運。

但這于事無補。

高明的醫生可能知道，如何把你想要

彌補的，一針一針，做得天衣無縫；

但一定不是我，這個正握著你病歷

找你尋歡的客人。信不信隨你。

王彥明詩二首

總有一些日子會暗淡無光

不是所有的日子，都充滿絢爛的背景。

我們要習慣于粗茶淡飯。

把自己退回到原處。

偶爾被石子硌牙，或者吃到夾生飯

也沒有關系。要學會合棄

學會安排，讓石子去鋪路

讓生米粒回到鍋里

讓所有的亮點串成珠子。

總有一些希望會落空

總有一些故事沒有結局

同樣，總有一些星光會照進身體

總有一些日子逐漸有了光彩。

提燈人

提燈人的黑夜不是很遠

從離家到回家

距離總是相等

走得路程卻并不相同。

黑夜被踏在腳下

并被推向更遠

潛藏的怪獸和墳塋

總在內心隱沒與浮現。

“總有人在黑夜里迷失。”

他靠著微薄的光

和道路斗爭

他一度信仰雨水和慢速度。

在樓宇間穿行

他依然熱愛光亮

所有的生息

都顯得太像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