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

在《一個人的草木詩經》所寫的百種植物里，沒有沉香。說實話，我想過要不要寫，最后決定不寫，原因是我把握不了它。但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沉香跟沉香木是兩回事。如果不是前天與曾煥光等人去拜訪攝影家李世雄，巧遇眾雅士正在聞香，我是沒有機緣去認識沉香的，或者說，認識沉香的事恐怕要后推很長時間。

按我聽臺灣著名香士蔡先生所說，頂級沉香以克計，10克1500元。

張愛玲名作《沉香屑》開頭是這樣寫的：請您尋出家傳的霉綠斑斕的銅香爐，點上一爐沉香屑，聽我說一支戰前香港的故事。您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我的故事也該完了……

按張愛玲所寫，這可不得了，一爐的沉香屑要燒去多少錢？我現在只會這樣去衡量張愛玲這一爐沉香屑的經濟消耗了。蔡先生還說，上頂的沉香，連灰燼都是煉不老仙丹之一味，所以他們把沉香灰收集起來供轉香用。聽蔡先生說“轉香”這個詞好幾次了，才鼓足勇氣不恥請教，方明白轉香指的是取沉香灰一小撮，上面放一個線路鏤空的銅器，點燃一端，讓它像導火線那樣順著鏤空的線路燃著走，這就叫轉香。知道了，那燃著的灰燼，就是成語“死灰復燃”的現實版。

但是張愛玲寫的可不是灰燼，而是沉香的屑！這有多奢侈你都不知道啊。以前沉香論公斤賣，現在論克賣。檔次不一樣，價格天壤之別，也許張點的是低等沉香？要知道，每天點一爐上好的沉香屑來聽故事，代價實在太高了，連沉香灰都點不起呢。

說沉香和沉香木不同，著實讓我大吃一驚，為自己的孤陋寡聞羞愧。沉香木就是沉香樹，瑞香科的一種藥材，主產地馬來西亞、印度、越南。沉香怎么來的？下面這段話我寫了很久，也就是說我不知道如何表達才能讓你清楚明白它的由來。

聽著：沉香木整棵樹受外力作用或自然枯死倒塌在地上，時間一長被埋入泥土中，經微生物分解，其包裹的白木及腐木不斷腐爛脫落，部分木質與傷口處的樹脂結合，經數十年上百年的時間醇化，凝練而成的硬度極高的珍貴結香部分，即為沉香——真是沉得住氣啊。

我可以舉樹化石的例子來同工異曲。今年6月份我去云南芒市，在珍奇館看到很多樹化石。一直以為樹化石就是樹木化成的石頭，其實不是，是樹木腐朽后，部分木質和空氣中及土里的各種礦物質，特別是硅化合而成，經時間的作用形成的類似石頭的物質，稱為樹化石——好累啊，要說清楚這東西。

由于所需時間漫長，資源采挖接近枯竭，真正的沉香越來越少，價格越來越昂貴，現在沉香的價格是黃金的三四倍之高。所以，與那些消費時裝、名酒、香車的高消費人群相比，這些常常關在屋子里，沐浴更衣凈身后，把點燃的沉香插在各種貴重的器皿里的人，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消費貴族。這些消費大腕穿著布衣，不事聲張，面色平和，話語低調，在一炷香的裊裊輕煙里品茶聞香，他們才是地地道道的燒錢族。

沉香天價，還因為采挖的危險性。沉香一般生成于沉香樹主干一定的直徑范圍內。采挖者可不敢輕易下手去采掘，因為有可能在無需很深的土層，就會碰到“百步”。你知道“百步”吧？當我聽到這個情況，我立刻就離開沉香樹下，再貴我也不挖了。

為什么毒蛇會蜷縮在沉香樹下？因為沉香安神，香氣幽遠。蛇們喜歡那絲絲縷縷的氣息，睡在沉香樹下，估計它是相當的舒服，舒服到渾身綿軟欲仙欲死吧。所以，當采挖人不小心一手挖下去，恐怕就沒命了。哎呦，這個風險可不是玩的，還是算了吧。

說到沉香的鎮驚安神，這是它的荮性功效，所以各宗教，不管是佛教、喇嘛教，還是基督教，在開始做法事時都會用到沉香，以撫慰感官，平息嗔怒怨誹，讓眾生靜下心來聽法接受布施。所以沉香是所有香里最具神性的一種香，難怪我一開始就不敢靠近它，我說了，我把握不了這種香，它跟我有距離，我還消受不起它的蔭蔽，我明白草木經沒有寫到沉香的緣由。

沉香的香氣還體現在它對任何一種氣味的覆蓋力。注意，覆蓋不是取消。任何一種氣味都無法取消另一種氣味，唯有覆蓋。比如室內酒氣難聞，只要點一根沉香，不一會兒就聞不到酒氣，只有沉香的香氣。從科學角度說，這也許是沉香的香油比重比其它氣味大？這只是我的估摸。

沉香因其貴氣，平民是用不起的，所以沉香不屬于平民。這么貴的東西，只取其息其煙，讓我難免要問到點了一半的沉香該如何熄滅。蔡先生停頓了好一會兒，一臉肅穆緩緩告訴我，熄沉香最大的忌諱是把沉香往香爐里的灰燼倒插下去，此屬大不敬也。那怎么辦呢？把燃著的一端往爐壁輕輕一觸，把火點碰掉就行了。而就在我問這個問題之前，我看見李世雄的夫人把燃著的沉香往茶杯里的水一點，我想那也是一種熄法吧。但蔡先生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只說，李夫人會喝有沉香灰的水。我不知道喝有沉香灰的水真有藥用功能呢（比如說有美容作用，有調理功能），還是信仰所致，因為我媽媽到寺廟求神拜佛后，會帶回一包香灰，然后把它撒一些在清水里讓我喝掉，說是可以保佑我。

在聞香館坐了兩個小時，果然神思安定不少，不知道這跟館里的環境有關，還是跟蔡先生那種類似布道的口吻所營造的氣氛有關，或者是沉香在起作用，真心希望每天能這樣不急不躁地生活。但能把這事兒寄托在沉香身上嗎？一根直徑2毫米長15厘米的沉香要一百多元，一天得點多少錢？得了，這樣燒錢將會讓我變得更加急躁，看來不現實，不過聽聽看看而已。

2012—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