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創新思維實施“文創造鎮”

花建 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化產業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員，北京大學文化產業研究院研究員，長期從事文化產業、創意經濟、城市文化的研究和決策服務工作。

文化產業對新型城鎮化的貢獻，必須要與當地資源相匹配，與區域發展戰略和發展階段相適應。

新型城鎮化建設，為中國文化產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機遇。中國國土遼闊，人口眾多，各地區發展不平衡，必須因地制宜，因人制宜地探索最適合各地文化產業與新型城鎮化結合的最佳模式，以參與國內外產業鏈的市場服務為導向，以人的全面城鎮化為核心，以經濟、社區、生態等平衡推進為杠桿，以吸引外部資源與發揮本地服務優勢相結合，才能為當地城鎮化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

一、服務新型城鎮化，把握重大機遇

城市化和城鎮化，在英文中的表述是同一個詞：urbanization，其本質內涵是：一個國家或地區的人口由農村向城市轉移、農村地區逐步演變成城市地區、農村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水平逐漸向城市靠攏，城市文化和城市價值觀念成為主體，并不斷向農村擴散，城市人口不斷增長的過程。從根本上說，“城市化”就是生產力進步所引起的人們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以及價值觀念轉變的過程。

中國的城市化，體現了以大城市為中心，以中小城市為骨干，以小城鎮為節點的城鎮化方針。中共第十五屆四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個五年計劃的建議》正式采用了“城鎮化”一詞。黨的十八大報告明確提出：“堅持走中國特色新型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道路，推動信息化和工業化深度融合、工業化和城鎮化良性互動、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相互協調，促進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同步發展?！?這一洶涌澎湃的歷史大潮，將在未來幾十年深刻地重塑中國社會的面貌，釋放出巨大的生產和消費能量。面對這一歷史性的新潮流，正如世界著名的達沃斯論壇的創始人克勞斯·施瓦布所說：“圍繞危機管理而非放眼未來的思考導致了防御性思維。我們必須去適應這個不斷變化的世界，而非保護我們已經過時的模式。”①

中央領導人指出：中國已進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但發展還很不平衡，尤其是城鄉差距量大面廣，差距就是潛力，未來幾十年最大的發展潛力在城鎮化。我們推進城鎮化，是要走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同步發展的路子。新型城鎮化要實現六個方面的轉型，即由城市優先發展向城鄉互補協調發展轉型，由高能耗的城鎮化向低能耗的城鎮化轉型，由數量增長型城鎮向質量提高型城鎮轉型，由高環境沖擊型城鎮向低環境沖擊型城鎮轉型，由放任式機動化城鎮向集約式機動化城鎮轉型，由少數人先富的城鎮化向社會和諧的城鎮化轉型②。由于中國國土遼闊，各地區的現代化程度很不平衡，新型城鎮化也將因地制宜地展開多種模式，并且通過各地的不同側重點，形成更為豐富的發展路徑。

從全國范圍看，面向2020年的新型城鎮化將重點關注四個新問題，這為中國文化產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機遇：一是新型城鎮化高度重視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的互動關系和協調發展，成為新興生產力的培育基地。文化產業新型城鎮化的貢獻，必須注重吸收數字化、智能化、網絡化的成果，以自主創意和創新的成果發展新興業態，成為推動產業和城鎮雙轉型的動力；二是新型城鎮化注重城市空間拓展與農村人口轉移及素質提升的協調發展，文化產業與新型城鎮化的相互促進，關鍵在于培育一大批文化產業的企業家和優秀人才，壯大文化生產力的主體；三是新型城鎮化必須擴大社會各界參與和共享的資源空間和流通渠道，文化產業要在推動新型城鎮化的過程中，要打造多層次、多領域的公共服務平臺，為社會各界的廣泛參與提供機會，讓一切文化財富充分涌流；四是新型城鎮化要建立集約、智能、生態、低碳的空間布局，使得城鎮的空間形態與可持續發展的要求相適應。

順應這一歷史性的潮流，文化產業對新型城鎮化的貢獻，必須要與當地資源相匹配，與區域發展戰略和發展階段相適應，大力培育新型文化產業企業家群體；推動產業要素的流通和各種財富的涌流；在培育城鎮新興產業集群的過程中，再造城鎮的空間形態，從企業集聚的產業園區走向產城融合的創意社區，再邁向和諧共享的文化城區。

二、探索多樣模式，匹配區域資源

文化產業推動新型城鎮化，必然有一個發展模式和路徑的選擇問題。中國國土遼闊，人口眾多，各地區發展不平衡，東中西部城鄉的情況千差萬別，必須因地制宜，因人制宜地探索最適合各地文化產業與新型城鎮化結合的最佳模式。這種模式的選擇，必須立足于兩個基本規律：第一是文化產業本身的發展規律，它包括產業成長的規律、產業價值的規律、產業組織的規律，有一個從低級到高級、從粗放到精致的遞進與成長過程（圖表1）。

第二是區域文化產業與本地發展模式相結合的規律。中國學者胡曉鵬從產業經濟學的角度，指出區域文化創意產業的發展，依托內生和外嵌的各類產業資源，大致包括六種模式，它們之間又有許多中間層次和復合形態，提供了許多可選擇的路徑：“發展模式本身沒有優劣之分，但一個地方最終形成了怎樣的發展模式，則有優劣之分”④（圖表2）。

有鑒于此，發揮文化產業對于新型城鎮化的貢獻力，必須根據各地城鎮化發展的不同階段，以及在資源稟賦、市場發育、產業主體、政策主導、開放程度等的不同情況，選擇最有效的發展模式和路徑。這本身就是一項艱巨的創新工程，是對建設者的前瞻理念、政策設計、資源配置、執行能力、協調推動的綜合性考驗。比如：在我國長三角、珠三角等經濟發達、外向型程度高的地區，文化產業對工商業強市（縣）和專業鎮建設的貢獻，就大多采取了順應產業升級和政策聚焦引導的復合路徑。

改革開放30年來，在浙江、廣東、江蘇、山東、福建等區域，在“縣域經濟”、“鎮域經濟”蓬勃發展的背景下，長三角的昆山、江陰、無錫、蕭山等，珠三角的順德、南海、東莞、寶安等，福建的石獅等，成為一批GDP超千億元的工商業強市（縣）和GDP超20億元的專業鎮。以廣東為例，2010年專業鎮達到309個，覆蓋了20%的建制鎮，形成了機械、五金、紡織、服裝、家電、家居等特色優勢產業和電子信息、電子商務、文教旅游、物流服務等新興產業。廣東專業鎮的GDP總量已經超過1.2萬億元，擁有高

新技術企業1000多家，特色經濟企業6萬多家，包括東莞虎門、中山小欖、南海大瀝、順德容桂等GDP總量超過20億元甚至100億元的專業鎮達到130多個⑤。同時這些工商業強市和專業鎮也面臨著土地資源過度消耗、缺乏自主創新能力、產品附加值不高等問題。正如中國第一個千億大鎮-廣東順德容桂鎮的建設者所感慨的：“在工業化前期，我們靠汗水創造價值，在工業化后期，我們靠智慧創造價值。這中間有一個過渡期，即經濟轉型?！雹?/p>

這類地區在經濟轉型時期和新型城鎮化建設中，要發揮文化產業“滲透，包容、引領、聯動”的作用，推動文化產業與縣域/鎮域特色優勢產業的聯動，打造以創意設計、文化體驗、會展服務、品牌經營、時尚消費等為拉動的新型產業鏈，使得縣域/鎮域經濟在產業的價值鏈、資源的供應鏈、消費的品牌鏈三個方面，跳出代工等低端模式，帶動當地制造業和服務業的不斷升級，推動中國從世界級的制造業大國和時尚消費大國，走向設計、創意和品牌開發大國。

比如：蘇州市昆山市被稱為“世界電子工廠”，這里的巴城等鎮域經濟發達，國際化程度很高，生產了占全球1/3 產量的筆記本電腦和大量的電源、鼠標、顯示屏等零配件。但是在代工模式下，昆山生產的一臺筆記本電腦，國外品牌商可以賣到上萬元，而代工企業只能獲得五六百元的毛利。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沖擊下，發達國家的貿易保護主義抬頭，國際市場對代工的需求有所萎縮，對昆山市的外向型代工模式帶來了巨大的挑戰。昆山提出“代工經濟謀變必須立足產業、依靠創新，走產業高端之路”，其突破口就是全面實施“昆山設計推進計劃”，通過設計研發、品牌建設、營銷推廣、時尚引領等專業服務，提升昆山制造企業的市場競爭力，從整體上推動“昆山制造”向“昆山創造”升級。昆山開發區每年投入3000-5000萬元，設立“昆山設計推進計劃項目專項資金”。該計劃一舉改變了政府以簡單的返回現金方式，反饋納稅企業的傳統做法，而是以購買設計公司專業服務的方式來推動企業，從貼牌生產的以量取勝轉變到自主創新的以質取勝。

在全球化的時代，一個鎮的產業活力和輻射范圍，不僅僅取決于它的人口和面積，更重要的是取決于它在全球和區域產業鏈中的位置，以及它服務于周邊地區和全球市場的能力。率先開發“全球電子工廠”的昆山人明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昆山發展創意設計，不僅僅是滿足本地制造業企業從代工到自主創新的需要，也著眼于服務長三角和海內外，希望成為亞太地區有影響力的創意設計中心。2012年9月，總投資6.5億元的“匯設計”昆山創意設計公共服務平臺正式開始建設，它依托了上海創意產業中心、臺灣The One異數宣言公司、浩漢工業產品設計公司等國際設計力量、產業資源和運作經驗。它之所以稱為“匯設計”，是因為昆山創意設計平臺的模式，不是集聚型和組團式，不是物理性的企業抱團集聚，而是匯合型和輻射式，把昆山的服務通過面向海內外的市場網絡而輻射出去，其目標是匯合上海與長三角的創意設計力量，也匯合昆山和長三角制造業的大量需求，形成兩個輻射扇面的交匯節點，成為推動長三角制造業向智能型、自主型、科技型的高端環節升級的活力引擎⑦。

三、以文創造鎮，推動產城融合新業態

要突出文化產業對新型城鎮化的貢獻，就必須對全球化、信息化、智能化背景下文化產業的發展動力和空間布局，有一種全新的視野。在工業化前期，推動城鎮化的主要資源，集中在靠近原料產地、運輸港口、經貿市場、熟練勞動力的供給等，因而工業化和城鎮化相匹配，首先在沿海的市場發達地區獲得推進，而交通、區位、勞動力等不占優勢的內陸地區，往往處在不利的地位。

當世界進入后工業化時代，這一種觀念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中國、印度等新興大國全面融入全球經濟體系，快速密集的交通網絡使得地理空間大大壓縮，全球產業鏈通過服務外包等把遙遠地區的勞動力也納入了分工協作，信息化的網絡和便利條件正在重塑區域和城鎮的地理格局，世界變得越來越“平”。正如美國學者喬爾·科特金所說：數字經濟正在重塑美國地理，但是地點仍然很重要，只是構成地點吸引力的要素發生了深刻變化：“在數字化時代，那些最古老的原則-社區意識、認同感、共同的歷史和信仰-不僅依然重要，而且越來越成為決定成敗的至關重要的要素”⑧，這是從全球化視野所做的深刻概括。

在中國遼闊而多樣的內陸地區，在歷史上缺乏運輸便利、區位優勢、大量熟練勞動力、文化創意傳統的城鄉地區，是否也可以發揮文化產業對新型城鎮化的貢獻力呢？答案是肯定的。國際上就不乏這樣的成功案例，如獲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創意城市”稱號的美國圣達菲市，就位于美國新墨西哥州的浩瀚沙漠中，既沒有機場，也不通鐵路，距離最近的機場阿爾伯克基約200多公里，居民僅為7.3萬人，周圍人煙稀少。但是圣達菲人積極開發本地的多元文化傳統，把印地安文化、西班牙文化、墨西哥文化、美國移民文化等資源開發成為豐富多彩的手工藝和民間藝術產品，結合這座綠洲小城的生態化建設，成為美國第三大藝術品交易市場 ⑨。世界經驗，中國借鑒，此中的關鍵是當地的建設者，必須有適應全球化時代的前瞻性理念，與區域經濟發展和產業布局緊密銜接，與資源環境承載能力相適應，主動地對接國內外的文創產業鏈，在某些最能發揮自身優勢的環節上形成競爭力，然后逐步擴大產業規模和投入產出的優勢，才能成為全球文創產業鏈中的關鍵節點。

比如東陽市橫店鎮處在原來交通不便的浙江省中部丘陵地帶，距離最近的義烏火車站距離約為45公里以上，1990年代時的道路、賓館、醫療、商業等城市化的基礎設施也十分缺乏。這正如古人云：“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橫店人以超前的產業眼光和強大的執行力，化不利因素為有利條件。他們從參與1990年代電影《鴉片戰爭》的外景拍攝起步，從無到有建立了橫店影視城，于2004年正式獲得國家廣電總局批復建立實驗區，逐步形成了基地型的產業管理模式。實驗區以核心區塊3000畝，規劃面積365平方公里，投資70億元建成“香港街”“秦王宮”“清明上河圖”等28個影視拍攝基地和11個大型攝影棚，加上森林公園，面積約為100平方公里，成為全球規模最大的影視實景拍攝基地，配備了道具、器材、群眾演員等服務要素，吸引了華誼兄弟、光線傳媒、保利博納等影視文化知名企業入駐，截至2012年在橫店拍攝的海內外影視劇達到25000多部集，約占全國古裝影視劇產量的1/3。橫店參與拍攝的《英雄》《無極》《風聲》《潛伏》《滿城盡帶黃金甲》《新水滸傳》《甄環傳》《失戀33天》等多部影視作品獲得良好的經濟和社會效益，包括榮獲華表獎、飛天獎、五個一工程獎等海內外大獎⑩（圖表3）。

橫店針對文化產業的成長特點，走了一條“無中生有，從小到大”的路徑。實驗區開創了以影視娛樂活動為主題的旅游景區模式，開發出“夢幻太極”、“夢回秦漢”、“汴梁一夢”、“怒海爭鋒”等20多場精彩的演藝節目，2010年獲評國家5A級旅游景區，2011年游客人次達到1080.5萬，實現影視業、旅游業的聯動發展。在海內外影視產業不斷升級，影視科技突飛猛進，各類產業基地激烈競爭的背景下，橫店避開了與國內外大城市影視基地的正面競爭，而把服務國內外影視企業的創意、創新、創業作為核心的價值理念，逐步形成了全產業鏈要素的基本優勢。他們為入駐影視企業提供政策扶持、宣傳推廣、工商管理、財務代理等一條龍服務，推動設立橫店國稅分局、文學創作中心、省電影電視劇審查工作站、演員工會等服務機構，為入駐影視企業打造一條從劇本創作到發行交易的產業鏈，設立了“影視企業貢獻

獎”，完善了“文化產業發展專項基金”獎勵政策。在2012年的影視產業國際高峰論壇（中國橫店），橫店推出了開創性的“橫漂獎”，旨在鼓勵千百個來自山南海北的“橫漂一族”，參與到影視產業的配角表演、群眾演員、置景、道具、運輸、餐飲、爆破、燈光、住宿等服務。這不但體現了橫店影視產業的全產業鏈服務要素，而且為當地居民和外來打工者提供了大量的就業崗位達3.6萬個。橫店累積為劇組提供380多萬人次的群眾演員，吸引“橫漂一族”4000余人，僅在橫店注冊拉“黃包車”的四川、江西等地的民工就有200多人。橫店現有星級以上賓館11家，各類餐館、旅館500多家，床位1.2萬多個，個體工商戶1900多家，2005-2010年橫店三產收入累計達150多億元 ，橫店采用文化富民、文化惠民的路徑，為產城融合，推動新型城鎮化提供了重要的基礎，正在逐步形成影視產業的綜合開發能力和市場營銷能力，邁向體現中國實力、世界規模的新型浙江橫店影視文化綜合新區。它將成為未來的浙江省中部金（華）義（烏）城市圈的組成部分，并且為內陸地區文化產業對新型城鎮化的貢獻，提供了富有啟發的經驗。

2012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在闡述積極穩妥推進城鎮化時強調：“要構建科學合理的城市格局，大中小城市和小城

鎮、城市群要科學布局，與區域經濟發展和產業布局緊密銜接，與資源環境承載能力相適應。”橫店等地發展文化產業，推動新型城鎮化的經驗證明：城鎮化不僅僅包括土地的城鎮化，更重要的是以參與國內外產業鏈的市場服務為導向，以人的全面城鎮化為核心，以經濟、社區、生態等平衡推進為杠桿，以吸引外部資源包括影視創作力量與發揮本地服務優勢相結合，以政策環境導向與建立輻射型的市場網絡相結合，才能為當地城鎮化的不斷升級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

①參看美國《財富》雜志，中文版，2013年4月。

②李克強：《中國未來最大發展潛力在城鎮化》，《中國證券報》2012年11月30日。

③參看花建等：《文化產業的集聚發展》，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

④胡曉鵬：《文化創意產業的地區發展模式》，《中國地質大學學報》2010年第1期。

⑤廖兆龍、王淑蓮：《廣東專業鎮發展情況及對策》，載廣東省人民政府發展研究中心編：《廣東發展藍皮書2011年》，廣東經濟出版社2011年版。

⑥林德榮：《中國千億大鎮》，廣東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

⑦根據我們對上海創意產業中心、昆山創意設計中心的調研。

⑧喬爾·科特金：《數字經濟如何重塑美國地貌》，中譯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版。

⑨根據我們對美國圣達菲市的實地調研。

⑩根據我們對橫店影視產業實驗區的實地調研。

根據我們對橫店影視產業實驗區的實地調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