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宜蘭的創意城鄉歷程

創意城市的形成過程是城市基因改造，從農業或工業轉進到重視知識和人文精神的環境。

這里是臺灣最后拓墾的“后山”。這里實施臺灣最嚴格的環保規定造成企業出走。這里因為缺乏資源，運用文化和創意尋找活路，寫下 “文化立縣”的典范。

這里是宜蘭縣，位在臺灣東北部，倚山面海，地形獨立。土地面積2143平方公里，人口約46萬，境內12鄉鎮市除了宜蘭市、羅東鎮人口稍微稠密，前者9.5萬人、后者約7.4萬人，其余鄉鎮人口都不超過5萬。

面對全球眾多標榜“創意城市”的地區，宜蘭顯得獨特。這里是臺灣偏鄉，缺乏研究機構，不會創造專利。沒有夜生活，“渥霍爾經濟”① 在這里不存在。務農人口居多，文創產業和服務業都不興盛。在北宜高速公路通車前，從臺北往返宜蘭必須行經蜿蜒山路或繞道北部海岸，路程大約兩小時。

“創意城鄉”進入宜蘭官方報告，是2009年的事情；但過去二十年的發展歷程，宜蘭縣主政者用創意面對當地發展問題的態度，正是“創意城鄉”具體實踐。

因為資源得來不易，過去宜蘭縣縣長，特別是陳定南（任期1981-1989年；2006年歿）、游錫堃（任期1989-1997年）、劉守成（任期1997-2005年）三位，堅持環保、端正政風、嚴控公共工程質量、積極創造城鄉特色，并將策略管理帶進縣政，透過長期規畫調整發展速度以保障生活質量，讓宜蘭縣施政滿意度連年奪冠，居民認同度與光榮感獨步全臺。這段縣政發展歷程，被稱為“宜蘭經驗”。

“宜蘭經驗”起點，是一次縣政府帶領的環保運動：反六輕。

1987年，臺灣最具規模的企業──臺塑集團，選址在宜蘭設立“六輕”②石化工業基地，縣長陳定南強烈反對，甚至與臺塑創辦人王永慶先生舉行電視辯論會。陳定南認為，宜蘭縣應該朝向觀光發展，反對污染產業進入。

當時，環保觀念尚在萌芽，縣長帶頭反對企業投資，前所未聞。王永慶先生在報章發表專文，批評反對設廠造成投資環境惡化與發展停滯，陳定南并未妥協，透過綿密的民眾溝通，獲得百姓支持，阻止六輕設廠。

“反六輕”之后，1989年陳定南再頒布“環保大憲章”、實施“青天計劃”，嚴格限制工廠污染空氣，派人駐廠全天監測，迫使高污染產業改善廢氣排放。陳定南因此得到“陳青天”稱號。

1990年，臺塑設廠計劃卷土重來，新任縣長游錫堃帶領第二次“反六輕”，終于讓臺塑放棄宜蘭。游錫堃接著推動“清流計劃”等嚴格措施，取締水源污染。宜蘭終于在天空恢復青藍后，河川再現清流。

青天、綠川的環保成就，代價是廠商出走，生產事業蕭條。面對經濟不振、就業機會缺乏，陳定南提出“觀光縣”構想。游錫堃上任后，以文化活動做為發展觀光的實踐策略。1991年，游錫堃的施政報告出現“文化立縣”，與延續自陳定南時代的“環保立縣”、“觀光立縣”，構成三大施政重點。

大型文化活動被視為宜蘭縣的發展命脈。由于開發歷史短，源自歷史的文化資源有限，創意因此扮演重要角色。例如1996年創辦“宜蘭國際童玩藝術節”，是無中生有的“創新傳統”，但這活動卻成為臺灣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節慶，成功營銷宜蘭，最高峰期在一個月內帶進90萬人次觀光客，成為各縣市效法的對象。

國際童玩藝術節成功后，2000年春天再開辦“宜蘭綠色博覽會”，以“水”“綠”“健康”為主題，提倡綠色生活。

“綠色博覽會”至今成為宜蘭縣另一個標竿活動。

宜蘭大型文化活動的成功條件，除了創意構想和質量控管，多年來空間美化的成果也是功臣。舉辦國際童玩藝術的冬山河親水公園，從1987年規劃到1993年完工，是宜蘭縣公共空間改造和環境美學的分水嶺，也是臺灣環境美化的典范。舉辦綠色博覽會的武荖坑公園，山河環抱、自然景致優美，是臺灣少數具國際水平的大型露營場。

游錫堃認為，公共工程是民眾美感教育的媒介，不僅嚴控質量，更要追求美感。從他任內，公共工程包括政府機構、學校、公園甚至橋梁，都必須有特色。也因此，宜蘭縣原本發展落后的不利處境，反而創造了建筑師大展身手的舞臺，一群熱愛宜蘭的建筑師，例如屢獲大獎的黃聲遠，在這里留下許多和土地對話的精彩建筑。

1994年，縣政府推動“宜蘭厝”計劃，探討宜蘭民居特性，鼓勵私人住宅以設計手法融入地方特色。雖然“宜蘭厝”只是示范計劃，沒有強制要求新屋遵從，但這項計劃的理念，卻對宜蘭的民居風格造成影響。

除利用大型活動和環境美化創造特色，1995年開始，宜蘭也是臺灣推動“社區總體營造”最積極的地方政府。將近二十年過去，已經產生一些典范社區，社區營造的精神也深入民間，并且從聚落性質的社區，推及至更廣泛的“社群”。例如宜蘭近年風起云涌的新農業運動，許多熱愛土地的小農（耕地較小、自力操持農務）、新農（租或買地轉業后務農）在宜蘭落地，運用自然農法、有機農法栽植作物，保護土壤，也保障食用者健康。這些小農和新農利用網絡連結外地民眾，建立保護土地和食品安全的社群基礎，除了達成自產自銷，也號召民眾到宜蘭參與農耕體驗，重建人和土地失去的情感與倫理。

2009年，現任縣長林聰賢提出“宜蘭就是一座博物館”構想。這句話可以視為宜蘭承先啟后、新一輪的創新施政企圖。

宜蘭設立地方博物館，始于游錫堃時代。1990年成立“臺灣戲劇館”，是全

臺第一個公立地方戲劇博物館，以歌仔戲、傀儡戲為收藏與研究特色。1992年成立宜蘭縣史館，功能包括編纂地方志、搜藏地方史料。1997年，縣長官邸經過整修后，改為“宜蘭設置紀念館”開放參觀，陳列地方開發史料。

與此同時，宜蘭已經有一批散布的民間經營小型博物館。1994年，縣政府規劃蘭陽博物館，提出“生態博物館”概念，采用“現地展示”將宜蘭全域納入其中，形成“宜蘭就是一座大博物館”的構想。當時的規劃，不同一般強調典藏的博物館，而是在大地上連結每個場景和生活空間，以新建的蘭陽博物館核心，共同組成分散各地的展示網絡系統。這樣的構想經過推演，成為以博物館理念規劃地域發展的概念，為“宜蘭就是一座博物館”帶來新的論述。追求經濟成長，宜蘭不同于其它縣市的大興土木、發展工業，反而運用天然環境與豐富自然資源，樹立了環保、觀光、文化并進發展的模式。經過二十多年累積，在歷任縣長遠見的擘畫下，政府與民間用心經營，宜蘭成為具有自然田園特色且適宜居住，可以慢活、樂活的地方。宜蘭近年出現眾多具有質感和風格的民宿、餐廳、咖啡館、觀光工廠等，提供假日從都市成群結隊而來的民眾，可以放松心情的休憩與體驗場域。

“宜蘭經驗”也存在隱憂。臺灣的選舉制度，可能因為不同政黨的勝選而中斷政策；宜蘭有如此長期累積，與前后任首長同屬一個政黨有關，理念得以延續③。另外，如今縣府主導、強力推動的文化立縣政策不再，取而代之是民間的活力，無論民宿、餐廳、小區、觀光工廠、展演場所、文化體驗活動、文化產業發展，都展現了多元特色與獨特風貌，但與過去政府主導的情況相較，民間能量畢竟不足，創造的經濟價值有限。如果不能有效創造就業機會、提振經濟，最終還是會受到選票考驗。

創意人是否移居至宜蘭群聚，產生創新文化、支持創新經濟發展，是另一個觀察指標。創意城鄉必須擁有創意的“生態系統”，不斷支持和充實文化軟件內容，才能帶動創意城鄉的活力。目前除了觀光業，宜蘭缺乏其它以創意為核心的產業進駐，如何吸引創意人和產業，前往宜蘭形成推動創新經濟的事業群，還需要更有效的策略。

宜蘭從發展觀光開始，以文化作為創造價值的手段，進而以包含“生態城市”“創意城市”和“友善城市”的“幸福宜蘭”做為發展方向，提倡“逐幸福而居”的主張，吸引民眾移居宜蘭生活。宜蘭經驗指出，“創意城市”并非運用表面手段，例如興建創意園區、重利吸引創意企業和藝術工作者落戶，就可以簡單地達成。創意城市的形成過程是城市基因改造，從農業或工業轉進到重視知識和人文精神的環境。以創意城市做為發展戰策，可以經由領導者和政策強力推動，但最重要還是移風易俗、形成文化，讓創新價值融入生活、成為區域靈魂，才能真正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