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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1-01 00:00:00洼西
貢嘎山 2013年2期

大舅已經病入膏肓了,頭發和胡須都變得花白,人也消瘦得不成樣子。

都是“瘋水”把他禍害的。我從縣城經過幾里灰塵彌漫的鄉村路去看望大舅,剛落座,大舅媽就例行公事般當面數落大舅。民間俚語有時還真深刻,一個“瘋水”就把酒的危害說得入木三分。大舅照例露出一排白牙笑,眉邊和嘴角干澀的皮膚折出幾條僵硬的皺紋,臉上滿是宿醉的殘局。

我們已經沒有多少共同話題了。自從大表哥尼瑪,也就是大舅的長子去世后,大舅就已經不關心身外事了,包括我們這些侄輩的工作和生活。他的世界里除了他自己和酒,就只剩下朝晚禮拜的神佛了,季節的變更,世事的變遷,似乎都與他無關。要不是查出他得了肝癌,也許今天我也不會登門造訪,就算來,也不會帶上酒。他沒有多少日子了,用醫生的話說,趁他能吃能喝,啥都別攔著,免得將來遺憾。

我和他對坐于窗前的木榻上,中間隔著一盆炭火和煨在炭火上從壺嘴里冒出熱汽的酥油茶壺。

大舅,最近身體好些了嗎?我打破了沉悶的氣氛。

他連連點頭:咱們家的詩人來了。我好著呢,好著呢!

喝酒要適量,別每次都喝醉,那樣太傷身體。

這次他卻搖頭:酒這玩意,量最不好控制,喝了一杯想二杯,總是沒夠。

我捕捉到他嘴角浮起的一絲淺笑,轉瞬即逝。這一刻,我猛然醒悟,我們所刻意隱瞞的病情,很可能早已被他察覺。難怪他對自己的病情不聞不問。大舅是何等聰明角色,這些日子家人的言談舉止,能不讓他看出破綻?

我用鐵鉗扒拉著炭火,盤算怎么和他交談下去。

大舅從皮墊上抬起半邊屁股,吃力地伸手夠住碗柜第二格,取下兩個小瓷碗放在桌上,朝我帶來的酒瓶努努嘴:咱爺倆喝兩杯?

我不由得笑了:我正勸你少喝呢,你可倒好,還拉上我一起喝。

他也笑了:藏家男人喝點酒不算啥,何況你還是個詩人,只要別像你大舅這樣死喝就成,畢竟你還年輕。

溢出瓷碗的酒香頓時讓大舅憔悴的臉泛出一抹淡紅,仿佛沒有酒精幫忙,他的血液就不會流淌。他迫不及待地端起瓷碗,美美喝了一大口。一直坐在他身后灶臺邊的大舅母眼眶發紅,忙不迭地用衣袖擦拭眼淚。

大舅是鄉城知名的人物,這都因為他曾是一位技藝高超的銀匠。大舅的師傅噶地中里,解放前就有“神匠”美譽,經他手做出的金銀器,幾乎都成了十里八寨人家的傳家寶,無論佛具、首飾、刀具還是日常所用的器皿,放在哪里,都會透出一種華貴脫俗的氣息,令人刮目。解放后的幾十年間,噶地中里一直沒機會重操舊業,一則因為他本人曾經在民改時參與叛亂,被判刑蹲過多年勞改農場,出來后又被打成“地富”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一直干的是為生產隊喂馬的活,二則那時人們的頭腦中充斥的都是另外一些美好狂熱的東西,不再有人找他做奢侈的金銀器物。他那小小的銀匠鋪柱斜梁塌,幾乎成了一堆廢墟了。

據說唯有那么一次,區委書記扎西把他從馬廄里叫出來,給他十幾塊袁大頭和一把日本刺刀,命他三日內配一只刀鞘。噶地中里不敢違命,頭兩天半時間都用來打理工具和銀匠鋪,最后半天才鍛打刀鞘。寨子里的人看見廢棄已久的銀匠鋪里冒出黑煙,過去看究竟時,一只新鮮出爐雕刻完畢的刀鞘已經亮閃閃躺在風箱旁的木槽沿口,鞘殼上的飛龍身姿飄逸,似乎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騰躍而起,刀柄上的蓮花枝瓣靈動,幾乎可以聞到花香。

這把銀刀被扎西書記視若珍寶,平時都是紅綢包裹,深藏箱底,輕易不拿出來示人。而他那支五四式手槍,卻隨意掛在柱頭或放在枕下,并不那么經意,有一次被十歲的小兒子悄悄偷去打兔子他都不知道呢。這成了鄉城的一個笑談。

之后,在扎西書記的關照下,生產隊分派噶地中里的活越來越輕。因為那把銀刀的故事,人們對他也是尊崇有加,早把那頂“地富”的帽子從心底拿掉了。到八十年代初包產到戶的時候,他們家也分得十幾畝地,日子逐漸好起來。

當衣食無憂的人們開始懷念金銀器裝綴的歲月的時候,驀然發現全縣唯一健在的銀匠噶地中里,已經被無情的歲月催老了。他太老了,厚厚的鏡片放大了眼角皮膚的肌理,卻難以讓他看清眼前的故人,一雙青筋畢現的手,手指彎曲如弓,撐一下木榻的扶手,也要瑟瑟抖抖摸索半天。

大舅就是在那當口拜的師。

大舅本是個木匠,心靈手巧,能自己畫圖雕刻一些鳥獸花草什么的,在鄉城也算小有名氣。當寨子里的一些小伙子紛紛托人來找,想拜他為師學習木工時,卻驚異地發現,他已經不做木匠,拜在歇手已久的噶地中里門下做起了銀匠。

大舅不止一次對我講過拜師的情景。他說那天噶地中里老人正坐在銀鋪門前花開得正艷的梨樹下,揀起被風吹落到身前的一瓣梨花,用手指揉碎,湊近鼻尖聞呢。有一對喜鵲在梨樹的枝丫間悄無聲息地跳竄嬉戲,仿佛不愿驚擾樹下的老人。

在大舅的描述中,這對喜鵲至關重要。用他的話說,喜鵲的出現,預示了上天不忍噶地中里的手藝失傳,注定要由他去傳承。我還記得他說到此處時那副躊躇滿志的樣子。我想象不出假如當初樹上是兩只烏鴉或麻雀,大舅的說辭又會怎樣。

大舅告訴我,噶地中里其實不是一位善于拒絕的人,他沒費多少口舌,就讓老人就點了頭。大舅說拜師之后,老人的高興程度并不亞于他,好像他也在一直等待這一天。

大舅確實是聰明人,他看到了富起來的人們的新需求,也看到了發家致富的新門路。他知道做一名銀匠,不僅有不菲的酬金,還有另一筆隱性的、大大超過酬金的收入,那就是金銀余料。按理說,銀匠接活的時候,別人送來的金銀原料都要過秤交接,那精致的小秤桿必須升得平平的,成品也須同秤交割,在一般人看來,并沒有機會昧下余料。我就這個問題問過大舅,他也不瞞我,把嘴湊近我耳邊說:收交不換秤,這是行規,但誰說過不能換稱砣?從他神秘而狡黠的神情,我看見了另一個陌生的大舅。這一刻,我所熟悉而敬重的他,俗不可耐,匠氣十足。

換秤砣?難道別人不會發現?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以為大舅會有復雜的技術性答案。不料他卻說:能得到上好的金銀器物,誰會計較一點邊角余料?再說換下的秤砣也不過幾粒麥子的差別呢。

后來大舅蓋起了富麗堂皇的四層碉樓,還為尼瑪表哥舉行了令人艷羨的盛大婚禮,而他那逐漸發福的身體,也愈發像一個秤砣了。一直到尼瑪表哥出事前,大舅一家的日子就像他從噶地中里手里接下的銀匠鋪冒出的青煙,蒸騰直上,惹人注目。

大舅從師一年之后,噶地中里老人離世。這位經歷漫長風雨飄搖年代的老匠人,把他的銀鋪交給關門弟子和唯一傳人大舅,安詳地走了。由此,大舅成了鄉城炙手可熱的人物,上到達官富商,下到村夫農婦,一談到他,都是搜腸刮肚極盡艷羨之詞。而他的手藝,確實也得了噶地中里老人的真傳。尤為鄉人所稱道的是他打的刀具,輕巧精美,鋒刃可削鐵,鞘柄紋飾華貴靈氣。因為最是有利可圖,大舅幾乎只做銀刀,很少接繁瑣精細的銀器活。那幾年,大舅做的銀器上那標志性的波浪符號,成了鄉城最著名的民間商標,甚至出現了不少假冒偽劣品。

正當人們對大舅和他的銀器趨之若鶩的時候,退休多年的扎西書記在村長大嘴布珠的陪同下突然造訪。據說他們來的時候,大舅正在銀鋪的火爐前忙乎,用長長的鐵鉗扒開紅得發紫的炭火,從中夾出一把已經成型的通紅的刀片,鍛打幾錘,隨手扔進水槽淬火。刀一入水,在突兀而綿長的“撲哧”聲中,槽里的渾水頓時開了鍋,一股夾雜著木炭和金屬味的白霧射到銀鋪低矮的木梁上,浸得木梁濕漉漉的。水槽口的裂縫中,齊整整插著一排未開刃的反射著火光的刀片,有點像縣里開干部大會時插在后幕上的紅旗。

據說扎西書記只在大舅銀鋪里呆了幾分鐘,也沒和他說話,搖著頭就出來了。大嘴布珠向大舅點點頭后匆忙跟出來,剛好聽見扎西書記一句自語:木匠畢竟是木匠。一天以后,這句話就插上翅膀到處亂飛。這并不奇怪,因為第一個聽見這句話的人就叫大嘴。

大舅并沒有為扎西書記的話而沮喪,他甚至來不及仔細考量,接不完的活才是那時的他最大的煩惱。名利之間,他只在意利。在他看來,只要有了足夠的財富,其他一切都會隨之而來,并不需要刻意尋求。我記得那時的他幾乎白天黑夜都在銀鋪里忙活,臉上抹著煙黑眉頭掛著炭灰,看起來又黑又丑,但精神頭十足。我勸他收幾個徒弟,自己也好歇歇手。他聽后那驚詫而又不屑的表情讓我終身難忘。他盯著我的眼睛說:啥?你這孩子咋這么傻,我現在收徒弟就等于把財路往外推,你怎么連這道理都不懂?

他已經完全鉆到錢眼里去了。周圍的親人、朋友、鄉親好像也在用認同、羨慕、崇敬等各種方式拼命把他往里推。后來他想讓尼瑪表哥接他的衣缽,但尼瑪死活不肯,父子倆為此還大吵了一架。尼瑪不肯的主要原因,其實是我的一番直言相勸。

對于大舅不收徒的理論,我無言以對。想起扎西書記的話,我覺得,大舅現在連木匠也不是了,他只是搭在銀器與金錢之間的一具肉橋了。我流露出的詩人在這個時刻應該有的厭惡表情被大舅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不說,只搖搖頭,坐到風箱前開始鍛造又一把銀刀。從那時起,我漸漸疏遠了大舅,有時見面連話也懶得說幾句。而大舅對我卻依然像過去那樣好,有一次還托人從成都給我買了一部新款手機,讓尼瑪表哥送了過來,說我用的那部太舊,作為家族里唯一國家干部,還是個詩人,有點跌份。我自然不好拒絕,但也沒怎么用它,那部锃亮外殼的手機,我老覺得像是一堆卷著邊的碎銀片,拿在手里還燙手呢。

尼瑪表哥結婚那天,我帶上了那部新手機,特意在大舅面前接撥了幾個電話,為的就是讓他看見高興。表哥的新娘并不是他相好了多年的秋措,而是大舅為他選中的鄰寨的一家“門當戶對”的富庶牧戶的女兒,叫央措,結婚前大舅一家只有大舅見過那位姑娘呢。婚禮上,我問表哥:秋措怎么辦?表哥苦著臉朝大舅努努嘴:你去問他。

大舅腳穿鑲彩氈靴,身穿豹皮袍子,頭戴印度禮帽,一會兒高聲招呼客人,一會兒又對幫忙的親友指手畫腳,拖著圓滾的身子忙得不亦樂乎,渾身透著一股夸張勁兒,仿佛今天的新郎不是尼瑪表哥而是他。

尼瑪表哥熱鬧而鋪張的婚禮,被鄉人談論了半年多,直到后來城里的一位暴發戶舉辦了另一場更奢侈的婚禮。有趣的是,那次城里婚禮的新娘正是表哥的老相好秋措,據說這位漂亮而心氣很高的姑娘出嫁前給夫家提出的唯一條件,就是要辦一場鄉城人沒見過的盛大婚禮。這場婚禮讓大舅和尼瑪表哥都郁悶了一段時間,只是他們郁悶的原由各有不同。尼瑪說:可憐的秋措,她不會幸福的。而大舅則是一句酸溜溜的話:這么虛榮的姑娘,幸好當初沒讓尼瑪娶她。

后來,大舅家新裝修了經堂,并從遙遠的尼泊爾請回了三尊價值不菲的銅佛,又一次制造了具有轟動效應的鄉間話題。大舅的銀鋪,依舊人來人往,這些人不是揣著鈔票取貨的,就是帶著金銀定做器物的。而尼瑪表哥也終于不再掛念秋措,和也有著幾分姿色的央措嫂子親密地出雙入對了。

記得小時候,老師要我用“幸福”造句,我寫的是:我走在路上很幸福。結果老師打了個叉。我一直覺得我當時就表現出了詩人的潛質。但老師不是詩人,他不認同走在路上就可以幸福。現在,說到大舅一家,我還得說:大舅一家走在他們的路上很幸福。

后來有一次,尼瑪表哥帶央措進城檢查身體,到我家住了一宿。晚上我們喝了點酒,尼瑪表哥的話明顯多了起來。他一臉認真地說他預感央措懷的不是凡胎,很可能是某位活佛或高僧轉世。這話聽得我笑了起來。尼瑪說完也跟著笑,他說這話他只跟我講,連他父親他也懶得說。

尼瑪表哥講的事是:他和央措結婚幾天后,有一對燕子也到他們三樓新房外的木檐下銜泥筑巢,每天穿梭往返,辛勤忙碌。燕巢筑好以后,偶也有其他燕子飛來搶窩,這一對燕夫妻拼了命保護愛巢,一次次擊退進犯者。尼瑪和央措憐惜它們,有時也伸手幫它們趕走來敵,并時常在檐下的天臺上撒些谷米給它們。一來二去間,屋里和檐下的兩對伉儷有了默契和信任,雌燕甚至敢落到央措手上啄食了。近日,燕窩里孵出幾只雛燕,燕夫妻尋食歸來喂食時,雛鳥的叫聲便像音樂般美妙而充滿生機。因為表哥夫婦也在孕育新生命,一股溫暖的情愫便流淌在新房與屋檐之間,于朝朝暮暮中傳遞著鳥與人同樣的關于生命的感動。那一天,尼瑪表哥起床推開門,看見屋檐上有幾十只燕子一字排開,安詳而溫和地鳴啾著,像是在輕聲商量什么。接著,不可思議的事出現了,尼瑪表哥看見那對燕夫妻正在燕巢與檐脊間來回忙碌,它們一只只接同伴到巢邊看望巢里的雛燕,然后又一只只送回檐脊原來的位置,秩序井然,煞有介事。原來是燕群在朝賀燕夫妻添丁呢。尼瑪表哥看得呆了,趕緊叫央措出來,央措都忍不住哭了。到最后一只燕子探望完畢,燕群才一塊兒結隊飛走,燕夫妻停在檐上歡鳴著道別。

這是啥景象,你見過嗎?尼瑪表哥得意地伸出杯子問我。我聽得有些恍惚,他所講的,我別說見,就連聽也是第一回。我一度以為這只是一個編造的故事,表哥在逗我玩呢,但轉念一想,別說憨厚的尼瑪表哥,就算讓自恃詩才過人的我來編,也絕編不出如此經典的場景。

這是否是一種征兆?難道我的銀匠大舅家里真要誕生金龍銀鳳之胎了?從尼瑪表哥的角度來看,燕子的事讓他有那樣的聯想也不足為怪。我看著已經完全陷入美好憧憬的表哥,說了一句:別樂了,這份幸福還沒到手呢。

這句話證明我除了是一個思維活躍的三流詩人以外,還似乎具備哲人的特質。因為,這份表哥所期待的幸福,就在檐下雛燕出窩學飛的第一個清晨,化為血水從央措的身體里流走了。央措流產了,而且留下了嚴重的后遺癥,醫生告知她今后絕不可能再生育。

我知道堂嫂央措流產的事后,還沒來得及前去看望,另一件更加不幸的事接踵而至。這一次,尼瑪表哥死了,追著他那還未在人間謀過面的骨肉,去了另一個世界。

央措流產后,尼瑪表哥的失落和痛苦可以想象。那些天,他混跡于縣城的各種耍樂場所,經常夜不歸宿。大舅在深夜給我打過幾次電話,都是讓我出去找找尼瑪,每次我都可以在酒吧或是賭館里找到他。有一次我找到已經醉酒的表哥,把他帶回家后,給大舅打電話報了個平安。電話那頭的大舅居然哭出了聲:好侄兒,你要好好勸勸他,你的話他聽得進。我說尼瑪表哥本來就不是瞎胡鬧的人,讓他放心,過一段時間會好的。不料他卻說:孩子,你不知道,尼瑪糟踐自己,不光是因為孩子沒了。央措如今不能再生了,我和央措家父母都商量好了,想讓央措離婚在家的姐姐把央措換回去,他死活不依。你說他怎么就這么死腦筋呢!你會寫詩,懂的道理多,一定得勸勸他,我家不能絕后啊!

大舅的一席話讓我哭笑不得。我也覺得自己懂的道理還真不少,真正不懂的,卻正是電話那頭喋喋不休的大舅。

我掛了電話,聽見歪躺在沙發上的尼瑪表哥在不停嘟囔什么,仔細一聽,原來是在叫秋措。我自語了一句:亂了。

尼瑪表哥死在一個細雨迷蒙的午間。他和秋措的男人在縣商貿中心門前打架,互捅了十幾刀,雨水和著血水從臺階流到街面,染紅了十幾米的街區。一股血腥味從此滯留于此,經年不散。看見斗毆的人都說那是他們所見過的最為慘烈的場面,兩個人互不躲閃,只一個勁地把手中尺把長的血淋淋的佩刀送進對方身體,戳進去很快,拔出來卻挺費勁。伴隨一聲聲刻意忍痛的壓抑的哼聲,鮮血四濺。一位正巧打著傘路過的老人這樣感慨:這兩個孩子呀,像在用心做一件需要倆人配合的事呢!

我趕到現場時,警察還沒到。已經被人們拉扯開的尼瑪表哥和央措男人相對半躺半坐于長階兩頭,手里還提著刀,都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我一把抱住尼瑪,他含混地叫了一聲弟弟,眼睛并不看我,只死死瞪著對手,又說了一句什么。事后我仔細回想分析,他說的好像是一句“好樣的”。他在稱贊對手呢!這時秋措也趕到了,她嚎哭著抱住她的男人。表哥是聽著秋措的哭聲在我懷里斷氣的,跟著,秋措的男人也死了。當縣醫院的一幫醫生匆匆趕到,手忙腳亂進行無濟于事的搶救的時候,人們掰開秋措緊摟住男人的手臂,把她拉開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兩個男人的死一定與她有關,怒火攻心,沖過去一把抓住她的衣領,使勁甩了她一耳光。秋措驚愕、痛苦、無辜交織的表情,瞬間就讓我為自己的輕率后悔了。沒有人上來勸阻我,仿佛周圍的人都跟我有了共識,斷定禍事就是因她而起。

尼瑪表哥和秋措男人斗毆的起因,成了一個謎,公安局也沒查出來。目擊者說他們分別從不同的方向而來,見面后也沒有爭吵,直接抽刀廝殺起來。我猜測他們可能在電話里約了決斗。

幾年后,我在漢地一個集鎮上偶遇遠嫁她鄉的秋措,肥臀圈腿的農婦模樣,一度叫我不敢相認。但我還是從她眼睛里看見了曾經屬于她的美麗,這份美麗連著那令人唏噓的往昔。我沒有向她表達歉意,她臉上的驚喜告訴我,她現在也不會責怪我。我們站在人聲鼎沸的街邊,拉著手熱切地交談了幾分鐘。她還關切地問起了尼瑪表哥家的近況,話里不時夾著一些純粹方言的漢語詞匯。我很想問問她尼瑪表哥和她前夫爭斗的原由,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我知道那件事對于她來說是一個要極力忘卻的夢魘,不忍心勾起她的傷心回憶。道別時,我雙眼發潮。我知道能在尼瑪表哥離世幾年后,在遠離家鄉的一個漢地鄉間集鎮遇見她,除了天意,別無解釋。這都是后話。

尼瑪表哥死后,作為銀匠的大舅連同銀匠鋪的青煙都從寨子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足不出戶的消沉的大舅。開始幾天,他把家里的銀器一件件拿出來,反復端詳擦拭,不時唉聲嘆氣。后來,就把銀器隨意堆在客廳角落,再也不去觸碰它們,自顧自倒酒痛飲,醉了就睡,醒了又喝,每天吃的食物幾乎還沒有灶膛前的灰貓多。不管誰勸他,他都耍酒瘋罵人,有時罵著罵著,突然又會嚎啕大哭。那些日子,我母親每隔幾天就要去看他,每次回來,眼睛都會紅腫。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個月,大舅終于病倒了。而且,被醫院查出了大問題。

住了一個多月的院,大舅就鬧著要回家。看著他的氣色有所好轉,醫生和家人也就同意了。我借朋友的車去醫院接他,他的主治醫生認識我,特意把我叫到一邊囑咐,這種病,千萬不能讓病人知道病情,否則,病人的精神一垮,什么藥也不起作用,很快就會死的。他還說,病情已到晚期,大舅時日無多,要吃啥喝啥都隨他。

于是,大舅回家后,又繼續喝起了酒。家人先是假意阻攔,后來索性不再勸他,一切都順他意。而他,似乎也從醫生和家人的言行察覺到病情,從不和家人談及病情,該吃藥時吃藥,想喝酒時喝酒。他和親人之間,隔著一層泛著藥味浸著酒香的窗戶紙,誰也不去捅破。

我這次去看望他,本來也是見一回少一回的心理,他讓我陪他喝酒,也不再推脫。我們喝了約莫大半瓶酒,大舅就不勝酒力,斜躺在坐床上睡著了。大舅媽給他蓋上一件薄氈毯,他無聲無息地蜷縮于里面,只有氈毯不易察覺的上下起伏,讓人知道他還喘著氣。

我走的時候,大舅母送我到寨口。她一路不說話,只是抑制不住地哭。到最后辭別時,她把我名字叫成已故表哥的了。她說:尼瑪,你走好。這一回,她哭得更傷心,有幾位過路的婦人見狀上來勸慰,勸著勸著自己也開始抹起眼淚。我也忍不住流淚了,這淚水,一半為尼瑪表哥和大舅,一半為眼前苦命的大舅媽。

大舅病危那天,我正好在前往大舅家的半道上,車里還裝著兩瓶酒。我覺得我和大舅之間是存在心靈感應的,因為頭一天晚上我夢見大舅的銀鋪又開張了,一股青煙從銀鋪的煙囪里冒出幾十米高以后,滯懸半空,漸漸積成一團藍色的煙云,在陽光下顯得飄逸而美麗,幾乎可以用驚艷一詞來形容。這好像就是大舅即將離世的先兆。但我不知道這團既不升空也不消散的煙云,代表的是他對人世的不舍還是不屑,或許兼而有之。這應該是連大舅本人也沒有答案的問題。

我心急火燎地趕到大舅家,大舅的病床前已經圍了一大堆人,有女人嚶嚶哭泣,村長大嘴布珠在低聲呵斥:要哭出去哭,別攪病人的心。看見我,大嘴布珠如釋重負:謝天謝地,孩子,你可來了,他一直念叨你呢。

大舅的臉色白得像我辦公室里的打字紙,口里只剩下微弱的氣息,眼睛半睜半瞇,睫毛上還掛著幾顆細小而晶瑩的淚珠。我終于明白“奄奄一息”是怎么一回事了。接著,我又見識了“回光返照”是咋回事了——聽見我的聲音,大舅的眼睛突然睜開。我抓住他無力耷在一邊的枯瘦的手,感覺他的手指里慢慢積蓄起了力量。他居然握住我的手,蠕動著干澀的嘴唇說話了:你們都出去,讓我跟侄兒講幾句話。

大嘴布珠推了推猶豫不決的大舅媽,對大家說:都出去吧,他這口氣就是給他侄兒留著的呢。

人們出去后,在大舅示意下,我拿了一床棉被墊高枕頭,扶他半坐了起來。

在我的人生中,這是最為艱難的一次交談,短短幾段話,大舅用了幾十分鐘,中間還喝了幾口水,吐了幾次痰。

大舅說的第一件事是他一直對我們隱瞞的一個秘密。他說他拜師時,噶地中里老人曾告誡他,做銀匠其實并不是一件好事,原因有二:一是會經不住誘惑貪圖別人的金銀余料,積累不義之財,留下身后罪孽;二是打造的刀具一旦成為兇器,銀匠就和幫兇無異,傳世的刀具越多,罪孽也越深重。銀匠把握不住自己積下的罪孽,吃齋念佛都枉然,一定會現世現報。噶地中里說許多歷史上有名的銀匠之所以大多結局慘淡,佛法盛行的藏地之所以自古不把銀匠推崇為好行當,原因均在于此。在噶地中里的堅持下,大舅立下重誓,答應除了酬金,不貪金銀,多做器物,少打刀具。

說完這事,大舅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我也陷入沉默。幾只麻雀在窗外的柳樹上歡鳴,從窗口看出去,濃綠的樹蔭里,只看見枝條在晃動,并不見麻雀的身影。

大舅說的第二段話很短,原話是:違背誓言的報應來得真快,噶地中里在天上看著呢。孫子在娘肚子里就沒了,兒子也兇死街頭。做銀匠這么些年,和最終失去的東西相比,我得到的是些啥呀?孩子,你知道殺死尼瑪的刀和尼瑪殺人的刀出自哪里?都出自我的手呀!

我形容不出內心的震驚和悲涼,只呆呆地盯住無力嗚咽著的大舅,也不知如何勸慰。我只覺得眼前這個行將就木的生命,已經沒有任何挽留的必要了,對于他來說,這世上所有的幸福,都是別人的,他自己擁有的,是可怕的心靈煎熬,死去,才是最好的解脫。

大舅的后事辦完后,我特意去看了看尼瑪表哥新房屋檐下的燕巢,巢口缺了一塊,露出里面的干草和羽毛。而朝賀燕群曾經停留的檐脊上,長了一排青草。我不知道明年那對燕夫妻或它們的孩子還會不會回來,如果回來,因為見不著尼瑪表哥夫妻,它們一定會度過一個寂寞的春天。

根據卦示,大舅就埋在小銀鋪西面的山坡上。新墳與舊鋪之間,有一條蜿蜒小路相連。這條路,我一直覺得是我的銀匠大舅在世時,來來回回踩出來的。這是他在生前就為自己準備好的一段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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